第072章新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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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複好心情之後,祝長庚努力壓抑自己的情感,他不是沒有想過父親還活著,隻是把事情望壞處想總歸沒壞處。
他有爸爸了。
正想著,不遠處跑來以源,他風塵仆仆,身上還穿著警服,一個男人,卻紅著眼眶。
“腎源來了可以準備手術了。”他率先對呂仟淑說,臉上卻沒有什麽喜色。
他們終於等來了東風。
於是一群人又開始忙碌起來,祝長庚和以源相視。
“以源,我有話想跟你說。”
“學長,我有話想跟你說。”
兩人同時出聲。
“還是我先說吧。”祝長庚率先出聲:“我對不起你。”
命運的錯位,就這樣給他開了個這麽大的玩笑。
譚以源拚命搖頭:“學長,你不可能比我還內疚。”
祝長庚始覺不對,示意他開口。
譚以源鼓起了好大勇氣,還是作罷,隻是拉著他便往醫院外麵跑。
“小珊馬上準備手術了,我走不開。”祝長庚著急。
譚以源的腳步戛然停住。
“學長,我想,你得去趟那個醫院。”
“哪個醫院?”
譚以源沒有回答。
半晌。
“顧叔叔他,往生了。”
祝長庚覺得,他好像有了爸爸,又好像失去了爸爸。
這個腎髒,沾著顧誠齋的血。
病人同意家屬卻在最後一刻反悔的事情太多了,畢竟在這之前,誰都沒有親身見過死亡的真實模樣,譚以源趕到的時候,顧誠齋正跪在醫院的地上,病人生前簽署了器官捐獻同意書,可是拔管前的最後一刻,病人家屬卻突然變卦,說是想要給病人留個全屍,盡他生命最後的尊嚴。
譚以源一手扶著顧叔叔,一邊同樣跪下來向病人家屬求情。
可在這種事情上,沒有一個人覺得他們有錯。
失去親人本就令人崩潰,用至親的死去成全陌生人的活,在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如此高尚。
譚以源望著對麵哭得聲嘶力竭的女子,從沒有覺得一個人可以這麽可惡過。
既然給了生的希望,為什麽偏偏在最後一刻反悔,呂阿姨已經告訴小珊他們找到腎源的消息了,這是唯一也是最後一個,如果小珊知道,一定不可能活過當晚。
要一個纏綿病榻這麽久的年輕女孩去給她年富力強的丈夫陪葬,這樣她才心甘情願是不是?
這個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降生,有人死去,世界就像是個大旅館,來來往往的人多了,就算是住在隔壁,大家都沒空關心其他房客的旅程。
“你女兒死了管我什麽事?”他隻聽見女人惡毒的咒罵:“憑什麽我丈夫死了,你女兒卻能活,這不公平!”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嘴拙,隻能這樣蒼白地反駁。
他至今都無法跪坐在地上的顧叔叔說的那句話。
顧叔叔說:“你想要公平是不是,那我給你。”
如果他當時能察覺出叔叔的反常,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
顧叔叔不會死。
小珊也不會活。
他們一起走出icu,顧叔叔說他去要洗手間便離他而去,過了好久還沒出來,他是警察,天生靈敏,一扇一扇地敲門,卻沒有回應,正打算硬闖,卻聽見靠外的那扇窗戶傳來一聲巨響。
這是在七樓。
他一腳踹開門,男廁所的窗戶大開著,地上散落地,是叔叔的眼鏡和。
他是警察,自以為見多了血腥暴力的場麵,早已經對這種場景麻木不仁,而那時的他才明白,所謂的訓練有素,所謂的見怪不怪,都不過隻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勢利。
地平麵的人越圍越多,他看見鮮血從一個點漸漸滲透的樣子,像是在長青灌木叢中開出的曼珠沙華。
走的時候,隻有他這麽一個外人在身邊,顧叔叔應該很寂寞。
他聽叔叔講他的遺言,叮囑他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小珊,還要他向呂阿姨轉告他的歉意。
不該向她隱瞞結過婚的事實,不該讓她跟著他一起受苦,不該讓她不能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
卻還是求她,讓她給阿茗一個家。
“其實,我還是很想要活下去的。”顧叔叔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這個舉動太過絕情,無異於是在對那個剛剛失去丈夫的女子苦苦相逼。
可是很抱歉,他沒有辦法了。
他不是很偉大,他一直很怯懦,為了能夠和有錢人家的女兒結婚隱瞞自己結過婚的事實,為了能夠給大女兒更好的生活甚至曾經對二女兒患病這件事情感到慶幸。
他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了。
用他的死,換女兒的生。
能夠和老天爺做上這一筆交易。
無憾。
趕往那家醫院的路上,祝長庚聽了譚以源講述了故事的來龍去脈,紫珊的病讓整個家庭都為之變形,顧誠齋的死換了家屬的鬆口,可是他的死太過意外,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跟小珊啟齒。
祝長庚和譚以源兩個男人為顧誠齋斂身,他的東西不多,除了衣服,就剩下廁所的眼鏡和了。
正打算將放入封存袋,祝長庚卻製止了譚以源,找了根安卓的充電線,開始為充電。
不一會兒,屏幕亮了起來。
祝長庚在草稿箱裏找到了那條再也未能發出的短信。
收件人是呂阿姨、小珊和她。
內容隻有五個字。
“我永遠愛你。”
譚以源正不知怎麽說話,他和祝長庚兩個人的卻同時響了。
內容同樣隻有五個字。
“手術成功了。”
艾斯林根第二年的冬天來得很遲。
短短一年,顧予茗已經能夠很好地勝任家庭主婦這個角色,除了她的德語還停留在幼兒園水平之外,她很適應在這裏的生活。在艾斯林根,家家戶戶的房子都建得像城堡,房子和房子之間的距離也隔得很遠,有次家裏的黃油用完了,她開著火,想要飛速去鄰居家借,等到她走回來,鍋上的玉米濃湯早已煮幹。
沈亦則貼心地為她裝了衛星電視,可是除了看美國達人和thevoice,顧予茗基本上也不太看電視,更別說中文台了。
閑暇的時候,沈亦則會帶她到斯圖加特市中心的廣場看鴿子,冬天的時候,他們在自家的院子裏放煙火,收到媽媽孟有榕寄來的包裹就像是中到彩票,激動得想要抱頭痛哭。
她對媽媽寄來的食材視若珍寶,調味料用得無比吝嗇,某次沈亦則吃多了一碗冬粉,她就罰他吃了三天的快餐微波意麵。
“拜托,你就是這麽虐待你老公的嗎?”沈亦則看著今天的飯食,一雙濃眉皺到天際。
“誰叫你偷吃媽媽寄的山竹!”顧予茗有理有據:“你不要以為我不會數數,今天又少了一個。”
“那也不要叫我吃微波意麵啊!”沈亦則看著吃烏冬吃得津津有味的顧予茗,火氣又加一碼。
“誰叫你去年冬天買那麽多!”顧予茗怎麽沒想到,以為那些隻夠吃一個冬天的意麵居然滯銷到了現在。
“阿茗最好了。”沈亦則把凳子拉到她身邊,親昵地懇求她:“我真是娶到一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太太。”
“你少來!”顧予茗徑自盛了一勺冬瓜湯,並不理他。
“吃不到冬粉,我就不吃飯了。”沈亦則起身。
顧予茗差點被口中的烏冬麵嗆死:“沈亦則,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原來這麽幼稚。”
“我去研究所了。”沈亦則故意將板凳脫得老響,其實現在才是中午十二點,離教授規定的研究時間還差得好遠。
“可你不吃真的很浪費哎。”顧予茗在他身後喊。
砰地一聲,她聽見關門聲。
整個房子又隻剩下了她一個。
中午兩點。
沈亦則專注地望著自己手中的試劑,可是肚子發出的一聲悶響卻讓他瞬間無比尷尬。
好在這個點實驗室除了他並沒有任何人,他跟著這個導師是斯圖加特當地一所醫院頗有聲望的醫生,他叫他peter,他靠著當初在f大導師的舉薦來此,如果這個項目可以順利做出實驗成果的話,他說不定可以順利地在德國拿到醫師執照,到時候他就可以遠離這種枯燥的實驗室生活,成為一名真正的醫生。
正想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聲,他耳朵靈敏,立刻裝作專心重新倒起試劑。
“阿則。”顧予茗忐忑地站在門口,小聲地喚他。
沈亦則臉上露出大大笑容,隻好低頭遮掩住,悶悶說道:“你來幹什麽?”
接著又諷刺:“以前在f大的時候你不是很吊嗎?實驗室的燒杯都任你砸的。”
顧予茗微窘,隻好輕聲地走了進來:“咱們不是在人家的意誌屋簷下嗎?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你餓了吧。”
“我不餓。”沈亦則逞強,肚子又一聲悶響卻出賣了他。
顧予茗笑:“我做了冬粉……”
“我不要吃。你走好不好?”他故意皺眉,覺得他的俊美形象都因為肚子那一聲悶叫破滅了。
“你怎麽跟個小孩子一樣。”顧予茗有些生氣:“還要我來哄你?!”
“你生個小孩我就長大了!”沈亦則脫口而出,換來的,是兩人難言的尷尬。
母親每次從來都隻會操心這些事情,他們之間的關係雖然很親密,可是有些界線,他們不說,卻很有默契,從來不會過界;他們從來不提過去的事情,即使沈亦則都知道,也不會說,阿茗更不會想聽。
“你坐在這裏不準走。”見顧予茗放下飯盒就打算離開,沈亦則立馬牽住她。
“你吃的是最後一包冬粉!”見沈亦則風卷殘雲,顧予茗真是後悔她煮了一整包下去。
“等下我就給媽媽打電話找她要。”沈亦則皺眉:“我可能明天早上才會回來,你不必等我。”
她點點頭:“我今天會添多一些柴火。”
而等到他吃完,顧予茗才被允許離開。
她一直不太敢和媽媽打電話,她總是怕她說起以前的事情,計謀得逞,換阿則開口,她很滿意。
實驗室外的風雪很大,顧予茗圍了圍脖子上的淡紅色圍巾,滿足地笑了。
送走了妻子,沈亦則迫不及待地和母親通了一通越洋電話。
談話的內容剛開始的時候還非常詼諧幽默,一提起阿茗,沈亦則開始滔滔不絕,剛開始她做的飯真是難吃死了,他吃肉感覺在吃草,吃草感覺在吃土;後來居然進步那麽神速對了媽媽冬粉和烏冬可以再寄一點嗎孩子會有的總會有的。
他手舞足蹈,聽筒對麵的母親似乎也被他逗樂了,開始說些有的沒的。
比如去年冬天那個在w市商人圈子廣為流傳的傳說,故事的主角,嚴格來說,是沈亦則的嶽父和小姑。
他的臉色越來越陰鬱,母親還在追問著他一些夫妻不足向外人道的私密問題,他卻掛斷了電話。
實驗室外的風雪很大,沈亦則抖了抖手上的淡紅色試劑,卻再也笑不起來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