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不能提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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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認識林展的時候隻有七歲,在我的印象裏林展是一個漂浮不定四海為家的人。

    有時候,他會風塵仆仆的,從很遠的地方給我帶回來一些好玩的東西,跟我講一些在外麵的好玩的事情。他比我大了許多歲,聽阿婆的口氣,他也是阿婆收養的孤兒。

    說來有些湊巧,阿婆收養的孩子似乎都成了四海為家的人,林展是,我也是。

    算算,我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林展了。十五歲那年他與阿婆頂嘴,被阿婆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之後,他連夜離開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我永遠記得那天晚上下很大很大的雪,他隔著窗戶對我說:“玖兒,我走了啊,你在家裏好好照顧自己,好好聽話。等下次見麵的時候,你可不許再病病殃殃的,知道嗎?”

    我忍著被阿婆抽打的傷口發出的痛感,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連鞋也沒來得及穿就衝出房門,追著他離開的背影,衝他喊道:“林展哥,林展哥……”

    他站在鵝毛大雪裏,沒有回頭,我追上他哭著對他說:“林展哥,你帶我一起走,我們一起出去我可以掙錢養活自己的……”

    那個時候我最想的就是離開那個小村莊,離開阿婆的打罵,哪怕是去外麵乞討我也甘心,而林展就是我的全部希望。

    “瞎說,你要走了,誰來照顧阿婆?”林展依舊是背對著我,紛紛大雪落在他黑色濃密的頭發上,落在他黑色的外套上。

    我咬著嘴唇,踩著他走過的腳印走到他的身邊,想要伸手拉住他再求求他,他卻說:“玖兒,不要恨阿婆知道嗎?她今天打你隻是因為她心裏太苦,等過段時間她心裏好受了些,就好啦,知道嗎?”

    其實林展說的話我並不懂,因為就在那天阿婆用鞭子抽打我,打的我在雪地裏亂滾,身上的棉衣都抽破了。我哭著求她不要打了,林展也求情,可她就不停手,就好像是要打死我一樣。

    現在林展對我這樣說,我毫不猶豫的點頭:“林展哥,我聽你的,一定會好好服侍阿婆的。”

    “就知道玖兒乖巧。”林展摸摸我落了許多雪花的頭,忽然看我沒有穿鞋就跑出來了,他有些惱的將我從雪地裏提了起來:“你這小丫頭怎麽這麽慌張呢,鞋子也不穿一雙,看把你凍癱了怎麽辦?”

    林展將我抱回家裏塞進了被窩裏,從他的行李包裏拿了個用青布包住的東西給我,“這個送給你,它可以保護你。”那個東西就是人骨鈴。

    我愛不釋手的緊緊將人骨鈴抱在懷裏,多麽希望林展可以改變主意帶我離開這裏,可是他哄著我睡著了就走了,是什麽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我醒過來到處找他,外麵白雪茫茫,就連一個腳印也看不見了。

    那晚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林展,雖然他不曾回來,可是他經常從不知名的遠方給我和阿婆寄來東西,我知道他安然無恙,總是忍不住想要去找他。

    阿婆一直認為林展是跟她賭氣,所以才不回來這個家的,自從林展離開之後她再也沒有在我的麵前提過林展,甚至不允許我提。如果她發現我背地裏打聽林展的事情,她就會打罵我。漸漸的我也不提了,隻是自己離開家在外麵遊走時,會悄悄的調查林展的下落。

    我總是渴望著有一天,能夠忽然在某一個轉角不經意的遇到林展,卻總是一次次的失望。上次花朵的事情我以為就要見到他,可是沒想到事情發生了那樣的轉折。

    不過我始終記得在墓室裏抱住我的人,但是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林展。

    我站在房門口經受著冷風的吹拂,腦子裏不止一次的想起已經逐漸模糊的林展的樣子,如果真的是他,他為什麽不肯出來見見我呢?

    “幫幫我,求求你幫幫我……”忽然一陣寒意襲上我的後背,我感知到有東西在我的身後,可是為什麽人骨鈴沒有響呢?

    “幫你什麽?”我沒有回頭,穩住自己內心的恐慌,及盡平靜的問。

    “幫幫我,求求你幫幫我……”就好像是複讀一般,還是那個聲音,還是那個語氣。

    我忍受不住煎熬,慢慢的轉過身來,赫然的看見自己的麵前站著一個穿著白色棉麻裙,披頭散發,但是沒有麵皮的女人。

    她淒厲的站在離我隻有幾公分的位置,怔怔然的盯著我,那一雙黑色的眼睛裏濃烈的怨氣,比她那張血淋淋的臉還要醒目。

    我被她的樣子嚇的往後跌了半步,強咽了口氣心平氣和的說:“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不能夠幫你做什麽,如果你真的有什麽冤屈可以去找那些可以幫助到你的人。”

    我本來以為她會繼續重複剛才的話,沒想到她忽然淒然的搖了搖頭:“來不及了,最近風頭好緊啊,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你能夠看見我,你能行行好幫幫我嗎?”

    我並不是陰陽師,不能超度解救亡魂,我怎麽幫助她?

    “我怎麽幫你?我陰氣很重,向來都是自身難保,根本沒有能力幫你。”

    “不!你可以的!”女鬼用力的打斷了我,她忽然抽泣起來:“我是被人害死的,看見我的臉了嗎?就是因為這張臉,所以我死的不明不白。這幾天我一直坐在那兒看著你睡覺,看著你被噩夢折磨,看著你在夢中哭泣,看見你心底的傷處與歎息……我知道你是一個外冷內熱的善良女孩,也知道你有一番不同尋常的人生經曆,所以求求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我好想我的家人啊,想念哥哥,想念爸爸,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這個無臉女鬼她既然能夠看到我的種種處境,又能夠跟我交談,而我看見她的魂體也是完整的,那麽她應該是有能力回家的,怎麽會對我說出這麽沮喪的話呢?難道僅僅是為了博得我的同情嗎?

    “你撒謊”

    “我沒有撒謊!”女鬼抓狂的打斷了我,“我真的沒有撒謊,我一個星期前跟男朋友一起來芸薹村旅遊,想要一睹他們不同尋常的油菜花圃,卻被人害死在了這裏,就連我的臉也不見了。我找不到韓東,不能回家求助,也找不到毒害我的人……我今天好不容易見到你,你也是我見到的第一活人,求求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那女鬼激動的抓著膝蓋,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她的淚水從血淋淋的臉龐上滾落下來,滴滴都成了血淚。

    看著她這幅柔弱無助的模樣,我糾結的不得了,不知道到底是力所能及的幫幫她,還是斬釘截鐵的回絕她?

    “你需要我做什麽?”我到底不是個心硬如鐵的人,退了退,冷冷的問。

    “那個人說隻要找到殺害我的人,將我的臉皮拿回來,我就可以回家見我的哥哥爸爸、見到韓東,還可以輪回投胎……”

    “那個人是誰?”按照這個女鬼說的,應該是化解了她身上的怨氣,她的魂體就可以得到解脫。隻是她之前既然遇到過高人,剛才又為什麽騙我說我是她遇到的第一個活人,而她又為什麽不去求助那個給她指點迷津的人呢?

    女鬼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她直搖頭,臉上的血水隨著她的搖晃都飛到了我身上。

    我皺了皺眉,不快的讓到了一邊,心想你既然都不想跟我說實話,又為什麽要低聲下氣的來懇請我,既然決心求我幫忙了,難道不該對我說實話嗎?

    “對不起,我幫不了你。”我慢慢的退到了自己放著背包的地方,裏麵好像還有幾張張大師的符,那符對待群鬼是起不到什麽作用,但是對付這一個女鬼還是綽綽有餘,她要是非纏著我,萬不得已我也隻能用這種辦法送她出去了。

    “你不能這麽對我!”女鬼盯著我的背包,“你以為我求你隻是讓你單純的幫助我嗎,你幫助我也等同是在幫助你自己,你知道嗎?”

    “這話,也是那個高人告訴你的?”這句話原本隻是我情急之下的探視,沒有想到女鬼的反應告訴我,竟然被我蒙對了。

    麵對女鬼低頭的沉默,我冷笑了一聲:“你既然找上我,想必對我的事情有些了解,我這些年行走在外麵,奇葩的鬼怪也遇到過一些,所以自然有自己的一招辦法。我不想動手,你自己走吧。”

    “我做人的時候也不是什麽善茬,做鬼了倒是一直本本分分不敢惹是生非,你要是這樣逼我,我也隻能去害人了。”我萬萬沒有想到女鬼博同情的戲碼沒有生效,竟然開始威脅我。

    “他叫盛經綸,他說你可以幫助我。”麵對我的漠然不動,女鬼也沒有辦法,隻能坦白。

    隻是她的坦白著實是驚訝道了我,我萬萬沒有想到她說的人居然是“盛經綸”,那個屢屢出現在我的夢裏,逼著方羽訂下三日約定的男人,他竟然離我那樣那樣的近,還知道有我的存在。

    “看吧,我說不告訴你的,一告訴你吧,你竟然是這個反應。”女鬼無奈的坐到方桌邊,幸災樂禍的看著我。

    我咀嚼著盛經綸的名字怎麽也緩過神來。

    “我叫葉菲菲,你叫什麽名字啊?”女鬼坐在椅子上氣勢昂昂,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柔弱。

    “盛經綸現在在哪裏?”如果我能夠看見盛經綸,是不是就能夠解開夢境的事情?幾番周折下來,那個夢讓我肯定又讓我否定,現在就連重頭人物盛經綸就出來了,再否定就不合適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看了一眼葉菲菲,想確定她有沒有說謊,實在是難以直視她那張血淋淋的臉,隻好退縮的將目光收了回來。

    “告訴我盛經綸在什麽地方,我可以考慮幫助你。”我說明自己的立場,如果葉菲菲連這點也不答應我,那我真是沒有必要跟她繼續廢話下去。

    “他說隻要你幫助我,自然就可以見到他的。”

    “什麽?”這個盛經綸到底是什麽人,他為什麽一步步算計的那麽好,把我的心思吃的死死的?

    葉菲菲點點頭:“是真的,盛經綸就是這麽跟我說的。其實昨天晚上他來過的,那些話都是他在這間房裏對我說的,難道你真的就一點點也不知道嗎?”

    “你說什麽?”我快要站不住了,葉菲菲竟然跟我說盛經綸昨天晚上來過這個房間裏,而我還真是一點也沒有發現。

    不不不,葉菲菲她是故意的在故弄玄虛嚇唬我的吧,怎麽可能有人來過我房間裏,我會一點點也不知道呢?盡管我再累,也不可能會糊塗到這種地步呀。

    “我沒有撒謊。”葉菲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因為你可以幫助我,所以我根本沒有必要對你撒謊的。”

    她的話說的十分的誠懇,我聽不出又說話的嫌疑,可是如果葉菲菲說的是真的,那麽盛經綸就是真的來過這間屋子……想想我都毛骨悚然!一個活生生的人進來這間房,還逗留過,而我完全沒有發現。幸好他不是來要我性命的,不然我早就死了吧?

    這個盛經綸到底是想要幹什麽,為什麽神神秘秘的跟上我?想到今晚在飯館看見的那個熟悉的背影,我不自覺得掏出了手機,葉菲菲以為我要掏符,緊張的退到陽台上:“你……我都坦白了,你還想幹什麽?”

    我茫然的盯著手機已經是快四點了,忽然手機在我手裏響了起來這個手機號碼我隻給過那個服務員,現在有陌生的號碼打過來,隻可能是她了,難道這個點她們飯館還沒有打烊,而那個男人又回來吃東西了嗎?

    “喂!”我難掩激動的接通了電話,裏麵卻傳來了一個醉醺醺的男人的聲音:“美女,在哪兒呢?我來找你好不好,好想你呀……”

    居然是那個殺馬特!也不知道是失望而生氣,還是殺馬特的話惹怒了我,我心底的火氣蹭蹭的冒了起來,嚇的葉菲菲蜷縮在廁所門口,哆哆嗦嗦的說:“你……你幹什麽啊,眼睛都紅了……”

    殺馬特還在電話那頭說一些爛七八糟的話,我咬著牙齒沒有讓自己爆發出來,直接掛了電話丟到了床上。

    我大灌了幾口水,才讓自己冷靜下來,見葉菲菲不敢近身,我直接說道:“盛經綸他還跟你說過什麽?”

    “沒啦,他就告訴我讓我找你幫忙。”葉菲菲稍微站直了點,“喂,你現在到底是答應不答應啊?”

    答應或者不答應,這個決定權看似是在我的手中,可是真的在我的手裏嗎?

    盛經綸啊盛經綸,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突然在這個時候冒出來,不知道這件事情跟吳岩吳騙子有沒有關係,因為我記得吳岩跟我說過,害他的人就是盛經綸。

    現在忽然的想起吳岩,不免又讓我想起了在芸薹村發生的那些事情,那些記憶滾滾而來瞬間就霸占了我的思緒。

    那天在醫院花朵說是我破除了鎖定吳岩的封印,當時太過憤怒沒有深究,現在想來那個封印吳岩的人又是誰呢?

    想到這些複雜的事情,我的腦子有些打結,葉菲菲還在催促我要一個答案,我抓著頭發,用力的說道:“答應你!”

    “嗬嗬,你總算是答應了。”葉菲菲籲了一口氣,她忽然拿了一張卡丟給我說:“這是我在麗晶酒店的房卡,房間號是424我的很多東西還在那間房裏,你幫我收起來。之後可以去一家32號的酒吧找一個叫做瘋子的男人,我死之前就是在他的酒吧裏跟他一起喝酒,隻要你知道最後是誰把我帶走的,那個人肯定就是殺害我的凶手。”

    “你這案子事發了嗎?”我將房卡拿在手中看了看。

    按照葉菲菲這樣說,她這是凶殺案,凶殺不止是殺人還剝人臉皮,這就是變態了。按照犯罪心理學的邏輯來說,一般這種變態作案根本不會隻做一起,我估計被變態害死的肯定不止葉菲菲一個。

    葉菲菲搖了搖頭:“沒有聽到消息。”

    “行吧,今天先這樣了,你要走就走吧,我也要睡了。”想起這些天昏天暗地的睡覺,被葉菲菲盯了幾天也不知道,盛經綸來過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真是越混越退化了。

    “你睡吧,記得答應我的事情。”葉菲菲說完就無影無蹤不見了。

    我扯過滿是黴味的被子往頭上蒙,受不大了那氣味就推到了一邊。

    睜著兩眼看著天花板是怎麽睡著的我都不知道,迷迷糊糊中看見漫天白雪,棉花似的雪花紛紛揚揚的往我身上掉。前麵有個熟悉的身影在雪地裏踽踽獨行,我追著他使勁的喊:“林展哥,林展哥……”喊了一路,追不上他,他也不曾回過頭來,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我不肯放棄,繼續用力的奔跑,終於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欣喜若狂的追上去,使勁的扯住了他的胳膊:“林展哥,我總算是見到你了,你好嗎?”

    因為一路狂奔,我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玖兒……”林展慢慢的轉過頭來,我欣喜激動的充滿了期待,卻忽然看到一張血淋淋的、仿若被剝掉了臉皮的臉,他衝我咧嘴一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