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君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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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妝收斂慌亂的心緒,眼裏兩行淚止不住順著臉頰簌簌滑落,故作鎮定道:“皇上本就病重,經此一事更是驚怒過度,方才皇上氣倒之時還在說著,若帝位讓二皇子這等逆子坐得,豈非天亡我闌廷,此言殿內人人皆聞,可證實我所言非虛。”
言罷,纖指毫無猶豫的指向被桎梏住的喬允洵,“這一切都是他所造成。”
喬允洵驚愕的看著容妝,頓時明白一些事情,看著容妝的眼裏滿是恨意,仿佛將她挫骨揚灰亦不能解恨分毫般。
容妝絲毫不回避他的目光,眼裏充滿決然,淡淡聽著喬允洵罵道:“賤人!你害我!”
容妝字字清晰,如玉盤落珠,擲地有聲:“二皇子此言容妝可萬萬擔當不起,容妝禦前侍奉近五年,無不盡心盡力,而你,為臣不忠於君主,逼宮反叛,其心可誅。為子不孝於父親,氣死親父,其行可恨。到底是你自己不忠不孝逆天喪德,還是我有錯?我隻知,公道自在人心,眾目睽睽之下,誰是誰非昭然若揭。”
“正是。”容策點頭,目光掃過殿內眾人,正色道:“如今皇上駕崩,尚不曾立儲,而二皇子竟起逆心,做出逼宮這等有悖忠孝律例之事,德行有虧,萬萬不可輕縱,三皇子為人仁孝驍勇,又除去亂臣賊子,其行可嘉,堪得大任。”
容妝適時插言道:“先帝生前有口諭。”
眾人驚愕,紛紛抬頭看向容妝。
大殿內眾人心思各異,誰也不敢摻言,突然靜的仿佛毫無人氣,呼吸聲幾乎都在努力屏著,微不可聞。
整個大殿被一種詭譎死寂的氛圍籠罩,表麵似風平浪靜,實則硝煙彌漫。
有人無比緊張,有人含著期待,若說悲痛,大抵沒有,宮闈之中皆以權柄計謀為重,論到情,微末可量。
容妝明澈清亮的墨眸緩緩掃過跪了一片的眾人,哽咽道:“先帝曾說,在病重時思來想去,深覺二皇子衝動好強,四皇子好玩喜樂,唯有三皇子喬鉞,雖非宮中長大,但先帝在病中甚是思念,屢次傳召,見三皇子為人睿智,遠見卓識,可堪大任,望容策、白寰、夏歸年、蘇煬,四位為輔政大臣,佐以新帝。”
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容妝含淚繼續道:“先帝本欲身體強健些時再下立儲詔書,卻不曾想……竟未來得及……”
說完話,已是淚盈於睫,容妝確確實實悲痛,她的內心堅強中亦有柔軟的一隅。
明宸帝是她的父輩,幾年來也是對她有所裨益和照顧,此刻悲痛難抑當屬情理之中。
“先帝已逝,你此番言論真假已無法辯駁,怎可單憑你一麵之詞便定如此大事?”此時開口的是丞相白寰,皇後兄長,位高權重。
容妝尚未開口,喬鉞亦似成竹在胸,靜佇與一旁,淡然以觀察事態發展。
殿閣大學士夏歸年上前一步道:“非也,容妝姑娘在禦前侍奉先帝多年,這是你我盡知之事,若非信任有加,先帝怎會允她近侍?更有甚先帝病重多時日,不允任何嬪妃臣子侍疾,卻獨允容妝侍奉在側,由此可見親疏遠近,故而,老臣認為容妝之言可信,先帝已崩,白丞相如此質疑,莫非有不臣之心?”
“夏大人之言有理,老臣附議。容妝姑娘之言可信,白丞相不可妄論先帝遺言,此舉實乃大不敬。”太傅蘇煬沉聲道。
此時容策眉頭緊鎖,亦言:“老臣忠於先帝,如今先帝駕崩未多時,白丞相竟疑慮先帝遺言,若依白丞相之言,豈非令先帝魂靈難安?”
“你——”白寰一時語塞,深知此刻成為眾矢之的極是不利,一時氣勢也便黯下不少。
容妝淡漠的看著一切,並非無法應對,隻是想借機看清楚,朝臣黨派紛爭,一一了然於目。
既然戲看夠了,那便該改換戲碼了。
容妝上前一步,比肩立在喬鉞身側,側目與他對視一眼,旋即道:“眾位大人不必爭執了,請看。”
言罷,容妝右手高高舉起在半空中,所有的目光’唰‘的齊齊聚集到她的手上,那竟然是——青銅兵符!
“眾位可看清楚了?”容妝緩緩道,目光不住掃視眾人,觀察各自神情變化,那當真是有喜有憂,尤是白寰,那可真謂幻化萬端,臉色由白到黑,趣味極了。
“這是闌廷曆代帝王所持兵符,另一半在大將軍手中。作用自不必我說,想必眾位大人都很清楚,先帝囑托我交給三皇子,如此,眾位大人可能相信了?”
容妝緩緩收回手,微微轉身看著喬鉞,喬鉞端視眾人,感受到她的目光炯然,亦轉身與她麵麵相對,容妝伸手拉起他的手,鄭重道:“遵先帝旨意,將這青銅兵符交給三皇子,以鎮奸佞小人不軌之心。”
她將兵符放到喬鉞掌心,相觸之間,容妝感受到他的掌心冰涼細潤,抬眸與他相視,容妝眼神定定,企圖給他一絲慰藉,不管多少人質疑,他都定可從容應對,且,還有她。
鬆開手,容妝率先跪於地上。
容策臉上閃過一絲愉悅,眼中也頓時燃起了神采,轉對白寰冷道:“白丞相,你可還有異議?”
白寰麵色冷凝,惡意低聲道:“老臣遵先帝旨意,迎三皇子為新帝,並無異議。”
話畢,眾人紛紛下跪,朗聲齊齊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之重,可震寰宇。
容妝眸盯地麵,青褐色沉重的地板上漾著柔和的光澤,連頂上巨大宮燈的明朗光芒倒映在地上,都轉換為溫潤無比。
她略微側目,用餘光看著殿內唯一高立之人,他的臉上依舊毫無波瀾,麵色冷凝,緊緊盯著龍床之上已逝去的明宸帝,仿佛這一聲聲萬歲充耳不聞,都隻是在對他人呼喚一般。
苦澀的笑漸漸攀上臉頰。
她終於做到了,終於。
***
天色一連著陰翳了三日不見光芒。
歲暮天寒,古樹枝幹早失葳蕤蒼翠之態,矗立在宮道兩邊,唯餘枯枝繚亂。
如霜大雪不遺餘力的從天際灑下,處處盡是白茫茫一片,宛若細細銀沙灑遍。
即使有宮人定時清掃,眼下積雪卻也足有半尺厚,可見雪勢磅礴。
闌廷後宮,內刑司。
此刻正是傍晚,雪紛紛落下,天空是一望無際的晦暗深褐。
大朵大朵的陰雲仿若染了濃色的棉絮般,懸伏在深深夜空中,令人看著便覺壓抑驚心。
這是闌廷二十年間最大的一場雪,一連三日未歇。
而闌廷明宸帝,亦在這場仿若永無止境的漫天風雪中離世。
白潔無暇的大雪宛若處處縞素般,以一種自然的方式為這個驍勇的帝王祭奠。
容妝跪在院子裏,眉眼沾染了雪白,靈黠的眸子借著盞盞明燈顧盼四周,深知這一方天地,不知彌漫過多少血腥肮髒,枉死了多少清白人命。
偏偏卻是證明天家威嚴不可侵犯的最好存在,沒人可以駁斥。
容妝身後同樣有大批女子循序跪在地上,各個著素衣白裳,褪盡鉛華,為她們的帝王夫君戴孝。
她們都曾是闌廷至尊至榮的女子,風雲驟變間,不過牽係在一人之身。
容妝亦是一身縞素,外套白緞薄襖,如瀑青絲垂落,隻簪著一朵白絹花,雪花漫在發上,猶如黑夜裏傲霜而放的瓣瓣白梅,素淨清幽。
積雪蓋過膝蓋,寒涼如許,有啼哭聲縈繞在耳際,一聲蓋過一聲,仿佛沒有止境。
聲音裏充斥著女子的無助與悲戚,聲調纖細飄渺,讓人聆聽之下猶感置身地獄。
容妝抬頭喘息間,有白霧緩緩升起至眼眸前,幾片雪花落在眉心,仿佛真的沁心入骨一般的寒涼。
鬢邊碎發被風打亂,淩亂的拂在臉頰周圍。
容妝想,大抵天地也為明宸帝憾惋悲慟,所以大雪至今日已持續了三日不歇,飛禽走獸早已俱絕,人跡亦罕出。
目光遊弋在周圍,她排在最前列,這些人,都是要為明宸帝殉葬的,這其中有禦侍宮人,無子嬪妃。
而容妝,她是明宸帝的禦前侍女,首當其衝便是第一人。
可是,容妝不想死,當然,這裏的人誰都不想。
容妝亦為她們不值,入這深宮禦苑大抵也非她們所願,明宸帝對於她們來說也並無太多情分。
大抵有的女子多年都不曾得見明宸帝幾麵,生時不得親近,死卻要陪葬,落得淒涼至斯。
宮闈之中,人心尤為涼薄,命運亦最無常。
容妝沉浮這深深宮闕多年,後宮嬪妃鬥爭司空見慣。
左不過圍繞著子嗣、後位、帝王寵愛,但歸根結底,都是為了生存下去,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殉葬時辰為戌時初,還有一刻,不知因喧鬧亦或寒冷,容妝身體有些哆嗦,也許,還有一絲懼意。
倘若自己思慮錯誤,倘若真的成為他的棄子,今日豈非她的死期?
她現在隻要靜靜等待,轉機一定很快出現,他不會任由自己這樣死去,一定不會。
念及過往種種,容妝不由感歎,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已快五年了。
尤記得她初入宮那年,方才及笄,星霜風露歲轉,如今已近雙十年華。
天冷風緊,寒冽的北風攜裹雪花打在臉頰,容妝半眯著眼睛。
恍惚間看見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來,那神色依然倨傲如霜,宛若天人。
喬鉞還是來了,來救她了。
容妝勾起唇角,輕輕笑了。
在這冰天雪地裏跪了一個時辰,終究忍不住了。
意識漸漸迷蒙,昏迷之際,清楚聽見他的赦免,君無戲言,她的思慮,終究沒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