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命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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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妝縷著梅花枝,回到宣宸殿。

    宣宸殿分內殿與外殿,西為內殿,東為外殿亦稱正殿。

    若從外殿進入正殿,經過三重簾幕,兩扇開的圓門,門兩邊為窗牖。

    外殿臨牆立著紫檀木高案,上擺一大兩小天青釉花瓶。

    容妝挑了中間大的插上自己帶回來的梅花,放到內殿裏喬鉞的桌上。

    日落黃昏時禦駕回宮,容妝早早帶著宮人點燃了殿裏的燈。

    燭火明穩,窗間映入黃昏的暖光,共襯的殿內一派祥和。

    喬鉞進殿時,宮人刷刷跪了一地,齊聲朗道:“參見皇上”

    喬鉞步伐不停,神態漠然,隻冷聲道:“起吧。”

    話間徑直往內殿走去,容妝聽得步伐將近,遂跪在地上。

    喬鉞繞過她坐到桌裏,靠在椅上,目光落到桌上右側的紅梅上,似思索似欣賞。

    容妝微微抬頭,偷覷他的神色。

    見喬鉞微微生了淺淡笑意,然後將目光轉到她身上,道:“起來吧。”

    容妝緩緩起身,看向喬鉞,喬鉞輕笑:“花不錯。”

    容妝亦是婉然一笑,幽幽道:“皇上祭天之後大雪驟停,天象不假,世人都道皇上天命所歸。”

    喬鉞倨傲一笑:“自然。”

    “正是。”容妝盈盈淺笑:“願皇上祚胤綿長。”

    “必如你所言。”喬鉞輕笑,隻一瞬便隱了下去,轉為漠然姿態,站起身對容妝道:“陪朕去寢殿更衣。”

    容妝聞“朕”一言,心微微一顫,旋即平複,嘴角不由染上一抹輕笑,從今以後,這個人不止是自己的主上,亦是天下萬民的君主。

    寢殿為宣裕殿,雕梁畫棟,碧瓦重簷,且恢弘肅穆,平時除卻禦前宮人與守夜宮人,他人皆不可入內。

    大殿空曠靜謐,隻有喬鉞與容妝二人,靜的仿佛落針可聞。

    三重青金鼎爐燃著凝神香,香氣雖幽微,卻可聞之靜心。

    喬鉞此時身著玄墨龍紋朝服,端佇巍然,冕冠束發,威嚴天成,顰眉間略帶一絲不耐,半眯著黑眸俯視容妝。

    容妝的眉頭亦不由緊蹙,先帝喬韞澤向來由近身太監侍候更衣,她從未做過這等事。

    而喬鉞尚無近身太監,玄景宮裏主事的太監名叫許詣,年紀已近五十,原在喬鉞潛府時就是府裏總管,但並非近身伺候。

    容妝無法,隻得硬是上去,身高方到喬鉞下頜,隻得翹著腳抬起手臂,為他解下束發玉簪。

    相距咫尺,容妝聞到他身上的幽沉香氣,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平穩的喘息。

    從沒同男子這般親近過,容妝的臉色不由紅了。

    手忙腳亂的總算摘下飾發各物,放置架上,退後一步再看喬鉞時,見他一臉反感。

    容妝一怔,忙垂首道:“奴婢笨拙,從未侍奉過先帝更衣。”

    “從今起時日長久,總有熟練的一日。”喬鉞淡淡道,閉目養神。

    容妝上前一步,手覆上他腰間玉帶,慌忙間手上的力度重了。

    喬鉞驀地睜開眼睛,盯著容妝半晌,神色不明。

    容妝剛要跪下,聽喬鉞淡淡道:“繼續。”

    遂放下心,手上速度也穩重起來,解下玉帶擱置,抬手將外服緩緩褪下,替他穿上一襲尋常黑袍。

    喬鉞最喜黑色,這點容妝早就知道,而闌廷尚黑,帝王朝服亦是黑色,在他加身最為合適。

    喬鉞坐在一側褐木矮椅上,手放在身前同色案幾上,揉著額頭兩鬢,問道:“封賞的東西都送到各宮了?”

    “回皇上,都送去了,回來的時候去寒梅園轉了轉,挑了些尚好的花枝剪了回來。”容妝低聲問道:“皇上還算喜歡梅花,對吧?”

    喬鉞停了動作,抬頭望她,宮燈光芒被容妝身姿擋住,此刻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聽他淡淡的“嗯”了一聲,旋即起身,被遮擋住的昏暗瞬間褪去,他的臉色被光芒耀的格外白潤光皙,淡淡道:“和朕一塊去看看賢太妃。”

    “是。”容妝淡淡道,此刻喬鉞已經轉身離開,容妝緊緊跟在他身後,離開宣裕殿。

    頤賢太妃獨居頤寧宮,宮名是喬鉞禦賜,匾額亦是禦筆所提,氣勢恢宏,筆力磅礴。

    碧空無雲,寒風輕颯,落日橙金初散。

    暮色漸濃,若澹煙溶溶,天邊昏黃朦朧中帶一絲微渺淺紫。

    偌大的宮宇沉沉,人煙稀少,伺候的宮人不多,據說是賢太妃性子喜靜,避世念佛,不願人多打擾。

    喬鉞隻帶了容妝一人而來,容妝抬眼一掃巨大的鎏金匾額,跟上喬鉞的步伐。

    守門內監見到喬鉞忙跪拜,喬鉞示意他不必通報,一路直往內殿而行。

    殿裏昏暗光稀,隻有桌案上幾盞小燈燃著,有微風穿堂而過,吹拂的燭火明明閃閃。

    穿著素淨的女子靠在案幾邊的躺椅之上,手持著佛經細細讀著,見到喬鉞入內,露出柔婉和藹的笑容。

    喬鉞低喚道:“太妃。”

    頤賢太妃名柳塵玉,是喬鉞的養母,原隻是宮婢,後來突然被先帝寵幸,破格晉升為了賢嬪。

    這對一個宮婢來說已經是榮耀之極,後來不知為何,她突然提出要離宮撫養喬鉞。

    彼時正是喬鉞生母程綾逝世不久,令人費解的是先帝竟允她之求。

    如今重回了宮,喬鉞又為她加頤字尊號,也已是尊榮之極。

    大抵三十□□的年紀,身量輕盈瘦弱,容貌也是一般,但到底經年沉澱出一份莊重之態。

    她的發髻上隻簡單在一側戴著幾個白玉簪子,一身長裳是極普通的料子,接近素色,看起來潔淨清透。

    貼身侍婢把她扶起,到大殿正位上落座。

    喬鉞坐在她身側不遠處,容妝站在一旁。

    賢太妃將容妝上下打量個遍,讚歎的點點頭,眼裏滿是欣賞之色,問道:“你就是容策的女兒,容妝?”

    容妝垂首道:“回太妃,正是奴婢。”

    殿內沒有熏香的氣味,容妝不禁想到這個賢太妃也實在特別,宮中女子大多喜愛香料,而她的宮裏卻一絲一毫都沒有,想必是在宮外自由閑散慣了的,對錦衣榮華早已失去了*,不由在心裏也對她生出了幾分好感。

    “什麽奴婢不奴婢的,你是先帝禦前的人,如今皇上既然能留下你,想必你一直是為他做事的。”她看了一眼喬鉞,眼裏笑意滿的快要溢出來,皆是和善之色,“我啊,在宮外時日久了,突然回到這宮中,倒是反而不慣。”

    她定定的看著喬鉞,卻又仿佛在對容妝說,“皇上自小做什麽事都不向我提及一分,睿智果決的就像綾……”

    她仿佛意識到什麽,突然就停了話兒,笑意也跟著停了一瞬,轉而便以更重的笑意掩蓋過去。

    而容妝心裏卻一驚,她莫非要說的是程綾?容妝不得而知。

    側目看了一眼喬鉞,他亦在蹙眉沉思,似乎感受到容妝的目光,他亦轉眸望她。

    四目相對,容妝內心猛地一跳,一瞬便趕緊垂下頭。

    正恍惚間,卻聽賢太妃轉移了話鋒對她道:“容策的女兒也必然是個聰慧伶俐的,今後在宮裏做事,要顧著皇上,也要顧著自己。”

    容妝抬眸,望進賢太妃的眼裏,她的瞳裏仿佛多了一分沉色,容妝笑道:“謝謝太妃關心,奴婢既然還留在禦前,就必然會照顧好皇上,也會保護好自己。”

    一語落,容妝不動聲色的看向喬鉞,喬鉞麵色冷凝,看著賢太妃道:“祭天諸事繁瑣,耽擱到現在才得空來頤寧宮。”

    “無妨,你也實在辛苦。”賢太妃笑著,轉動著手上的一串碧綠念珠,召喚身側的侍婢道:“去給皇上拿熱茶來。”

    喬鉞忙道:“不必了,朕坐坐就走。”

    賢太妃點頭,示意侍婢離開,微微斂了笑意道:“她和白寰可有為難皇上?”

    喬鉞漠然道:“她有什麽籌碼為難朕?還能讓她安然坐著太後這個位子,是因為朕留著她還有用處。”

    賢太妃幽幽歎息,燭火明明滅滅間,她的臉色素淨中略帶蒼白,“也無怪你恨她,當初你尚年幼,如果不是容策,我們母子二人早就被她一次次派的人所殺了。”

    容妝早就聽容策說過,白翾與喬鉞之間,不光宮闈之爭,確還有這份仇恨存在,恨意早已根深蒂固,喬鉞卻還能留著白翾坐著這個太後位置,他的心,當真詭秘難測。

    宮裏的人來來去去,陰謀詭計就永無止歇,所幸一切都在喬鉞掌控之中,尚不需自己擔憂什麽。

    喬鉞不答,神色凝重的盯著桌上的燭火,半闔的眉眼間有一絲狠戾,賢太妃目光空洞,繼續說著:“聽聞她定下白寰的女兒入宮。”

    “是。”喬鉞神色不動分毫,“這次擇人充入後宮,皆是她定下的,我無意去管這等事。”

    “都有哪些?”賢太妃這個問題,亦問出了容妝的疑慮,容妝不由睜大了眼睛盯著喬鉞,生怕錯過他的一絲變化。

    而喬鉞看了一眼她,對賢太妃道:“容策小女容衿……”

    賢太妃神色一怔,旋即睨了容妝一眼,垂下眼眸繼續聽喬鉞說著:“白寰之女白,共有六人,皆是朝中重臣家女。”

    賢太妃竟忽然露出一絲冷笑,“太後她還惦記著她白家的榮華呢,怕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讓她的侄女兒當咱們皇後了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