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昏迷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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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冉縝到來的時候,見喬鉞握著容妝的手,並沒有過多訝異,隻是過去請了脈。
禦醫院的曆屆院首隻為帝後二人所用,到他這裏倒出了與眾不同,自從在九龍池看到喬鉞緊張的神色後,他就知道容妝不同尋常,素日裏診治用藥也就越發斟酌用心,生怕出了一點差錯,若惹得君王一怒,血流三尺的是他的家族,這個本事,想必眼前昏睡中的女子,是有的,他又怎敢怠慢。
無非是連日來憂慮,如今容易風寒侵體,最為普通不過,開了方子讓阿縈取了藥,再給容妝服下,也就沒事了。
偏偏喬鉞命他就鎮守在紅妝閣,直到容妝醒過來,所以還是得去幫宮人一塊熬藥,怎麽也跑不掉了,多少年沒親自熬藥了,冉縝抬手撫撫發白的胡須,還真想不起來了。
冉縝和阿縈還有小景子都被趕去熬藥,喬鉞獨自留在閣裏,眉頭深鎖,一雙墨瞳裏陰霾仿佛無法消散,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容妝不安的睡顏。
外頭的天色已經漸漸開始轉晴了,朝陽尚不強烈,灑進淡薄的淺淺金色,朦朦朧朧卻甚是舒爽。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如詩所言,此是闌廷宮的雨後,繁花似錦,雨珠洇潤的花瓣飽滿而鮮豔。
紅妝閣的雕花窗半掩,窗畔有風拂入,輕紗浮動,伴有蟬鳴聲傳了進來,雜音再多到底也是外頭的,喬鉞心裏是安靜到了死寂的地步。
恍惚間聽容妝呢喃了一聲‘喬鉞……’。
喬鉞刹那睜大了墨眸,喚了一聲,“容妝?”
回應他的是虛無,床上的人並沒有醒來,喬鉞尚不清楚那一聲輕喚,到底是出現了幻覺,還是真切存在的,但那一聲低柔的呼喚,卻始終縈繞在他心頭,也恰恰此時,容妝再度喚了一聲‘喬鉞’……
喬鉞聽清了,容妝睡夢中喚的是他的名字,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喬鉞,終於毫不掩飾的笑了。
那一聲喚到了心底的喬鉞,頓時湮滅了連日來一切怒氣與冷然。
等了許久,冉縝等人熬藥也未歸,喬鉞起身在閣裏轉了轉,四下看看,容妝連日來所居之處,倒真沒時間仔細去一觀。
轉目看到臨牆邊的桌案,喬鉞走過去,看看她素日裏都閱的什麽書,金絲楠木的桌案是喬鉞賞閣時一並賞的,桌案占地不大,雖比不得赤金華美,但也極是珍貴雅致,且質地柔和細膩,散著幽柔香氣,有安神的效用。
喬鉞走到桌案內,看到右側摞著的一遝書籍,拿起了一本,是《妙法蓮華經》,喬鉞想,大概容妝以誦讀經文來安心定神,平穩心緒所用,放下佛經,拿起第二本書,《楚辭》。
喬鉞正要放下,手拿著書籍懸在半空中,側目隨意一瞥,隻是隨意那麽一瞥,便驀然見到那一遝被容妝昨夜裏壓在書下的詩經抄錄。
喬鉞眉心一動,將手裏書籍放在桌案上,伸手撚起了那一遝紙張,字跡幹淨清晰,卻是在刻意模仿他的手法。
而那一遝下麵壓著的被折了幾折的大幅宣紙露出了麵,喬鉞撿起觀看,那是當初在太後麵前賞給容妝的,隻是隨口那麽一賞罷了,且也隻是一幅字,若流落在宮外大抵值千金,可在玄景宮裏,容妝見過他練字次數太多,紙幅也太多,卻也不曾料到,她會這般視若珍寶,如此妥帖保管……
將所有紙張擺回原處,喬鉞轉眸,看向床上依然昏睡著的容妝,那雙眸子依舊深沉如海,隻是誰知道他也隻是個溺水的人,在容妝那如水柔軟的心裏,溺了水,沉淪到了底,大抵也浮不出來了。
須臾後,冉縝和阿縈進來,阿縈端著藥碗走到床邊,喚喬鉞,“皇上”。
喬鉞抬眼,沒有說話,微微靠邊,讓開地方,阿縈將托盤放在小案上,端起藥碗,拿起瓷匙,打算喂容妝喝藥,卻聽喬鉞遲疑道:“等等。”
阿縈不解,喬鉞卻平靜道:“朕來。”阿縈微微詫異,旋即便將藥碗遞給喬鉞,喬鉞接過來,濃黑的藥湯刺鼻難忍,喬鉞拿起瓷匙撩涼了藥湯,方遞到容妝唇邊,那邊兒容妝已經自己啟唇喚道:“喬鉞……”
喬鉞執匙的手一抖,險些灑了藥湯,後邊矗立的阿縈和冉縝對視一眼,紛紛深吸了一口氣,偷偷覷著喬鉞神色,卻見喬鉞微微勾唇,便繼續喂容妝喝藥,絲毫不為所動氣。
***
容妝醒過來的時候,喬鉞已經離開了紅妝閣,容妝緩緩坐起身,抬手撫上額頭,昏昏沉沉,隱隱作痛,就如同宿醉之後的難受。
容妝微微側目,床邊小案上是剩了底兒的藥碗,容妝顰眉,想來是自己病倒之後,阿縈喂自己喝的藥,也真是辛苦她了。
容妝起身正要下床,方掀開被子,就見阿縈恰恰走進來,阿縈一見容妝如此,忙把手裏食盒放到了桌案上,過去就扶容妝,容妝笑道:“哪有那麽嬌弱。”
誰知道阿縈卻不是扶她下地,而是把她往裏推了推,蹙眉道:“這都晌午了,姐姐你病還沒好利索,不要下來,趕緊回去歇著,我給你帶了點心呢。”
容妝一笑,想想也是,方伸出去的雙腿又縮回了床裏邊,扯過薄被,卻在被子反動間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那樣幽微的香氣,分明是合心香,當初自己之所以選中合心香熏衣,也是因為香氣清新且持久不散,喬鉞來過……
容妝收斂心緒,又側目看了看空碗,對阿縈道:“那邊伺候著宣宸殿,且還要抽空想著照顧我,喂我喝藥,真是辛苦你了阿縈。”
阿縈一怔,隨著容妝的目光看向那空碗裏,蹙眉搖頭道:“不是我啊。”
容妝不解,阿縈想了想應道:“是皇上,是皇上親自喂你喝藥的,姐姐,你昏迷的時候還說了好多胡話呢。”
“……”聞得喬鉞,容妝眉心一動,平複後再問道:“我說了什麽?”
“你動不動就直呼皇上的名諱,我和冉院首嚇得,害怕皇上生氣呢,幸好皇上沒有,皇上對你可真好……”
阿縈曖昧的笑著,容妝聞言臉不禁一熱,紅了起來,丟死人了,清醒的時候謹慎萬分,昏迷的時候卻怎麽如此不堪口無遮攔的……
阿縈一見容妝如此,戲言道:“哎呀,我可聽說人在病中意誌脆弱的時候,最喜歡喚心裏重要的人的名字了呢……”
“去……”容妝推她,惹得阿縈咯咯一陣嬉笑,隨後阿縈起身拿過來紅木食盒,將裏麵一碟碟點心擺放在小案上,纖細的小手托著一碟粉白相間、煞是好看的精致點心遞給容妝,一邊安慰道:“姐姐不用擔心,隻是淋雨著了風寒,但是你如今體力還未恢複呢,吃點東西吧。”
容妝此刻渾身乏力,哪裏還有胃口,便推拒道:“沒什麽胃口,晚些吧。”
阿縈嘟唇不悅道:“那怎麽行,你看你現在的樣子,雖然退了燒,但是整個人都沒精神了,不吃東西這麽傷害自己身子可怎麽行,旁的也就罷了。”阿縈又把手裏的一碟小塊點心遞了過去,“這桃花糕可是我親手做的,裏麵放了阿膠和桃仁,給你補氣血的,你這樣鎮日心緒不寧又憔悴的,別說皇上,就是我也很是心疼嘛,吃點啦,別辜負我一番心意好不好?”
容妝無奈一笑,阿縈立刻遞過去銀箸,容妝接過來,笑著夾起一塊點心,置入口中,香甜軟糯,容妝是很喜歡,也難為阿縈待她如此用心,容妝突然想起喬鉞,便問道:“皇上人呢?”
阿縈聞言,歎了口氣,正色回道:“朝中幾位大人緊急入了宮,連日來陰雨天氣,引起了江河中下遊出現洪澇,河水泛濫淹沒了農田,皇上過去一同商議了呢。”
容妝心下一驚,心中浮現了喬鉞蹙眉的神情,心就越發抽痛。
阿縈隨後便離開了,容妝靠在床頭,心中卻因為她的話久久都不能平靜。
如今邊關戰事吃緊,又逢水患迫在眉睫,既要攘外又要安內,可謂內憂外患,國庫必將入不敷出。
而闌廷天威不可侵犯,外敵必得誅,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也必得穩。
容妝思至此,掀起被子下床,走到臨牆金絲楠木桌案邊,撚起信紙,研墨執筆行字。
一張信箋寫的急促,勾畫間手都無力且帶著顫抖,將信箋裝在封裏,轉身走到梳妝台邊,打開妝篋,一一挑出裏麵的物件,有各色的玉佩,金簪,玉步搖,玉鐲等等……容家清廉,可自己不同,這些年先帝賞的東西不少,何況還有各宮送的,這些東西閑置也是閑置,若此刻拿去換了銀子,自有用處,也就值了。
打定主意,將東西裝在一方盒子裏,容妝喚小景子進來,將盒子和信一並交給他送出宮外。
信為容徵親啟,東西也是交給容徵,小景子走後,容妝回到床裏躺下,容徵辦事穩妥,最遲明日也就有消息了,安心等待即可。
誠然,翌日收到消息時,容妝正在院子裏坐在靠椅上,閑散的翻閱著《詩經》,麵色雖蒼白,但亦別有風華,儀靜體閑,而風姿姽嫿。
風拂過,草色葳蕤襯的梨花如雪,白瓣落在她的單薄紗衣上,落在泛黃書籍的字跡上,落在她身側檀木小案上,她的墨發隨風翩舞,靜的波瀾不驚,時光滑過無聲。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那廂小景子匆匆而來,卻也被這靜好的場景震懾住,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容妝不發一言。
容妝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卻沒有開口,隻是淡薄的盯著書麵,不急,不急,已經預料到的結果,無可心急。
直到半晌後,容妝將書看完,闔上,放在案上,抬眸笑問道:“怎麽了?”
“姐姐,今晨容大人在早朝之上奉出將軍府銀錢以做賑災之用。”
容妝輕笑,“結果呢?”
“一見容大人仁義之舉,各位大人不甘落後,紛紛奉出了銀兩賑災。”
“白寰丞相呢?”
“也在此列,且還是捐獻最多的一位大人。”
“他哪裏肯屈居容家之後,哪怕萬般不願……”容妝低聲喃喃自語,兀自笑了,小景子沒聽清,便問道:“姐姐說什麽?”
“沒什麽,你去歇著吧,昨日阿縈帶來的點心,我留了給你,昨日昏昏沉沉的,竟忘了給你,我放在小廚房了,你自己去取了吧。”
“謝謝姐姐。”小景子歡喜離去,而容妝抬眸,目光望向高大的梨樹,花瓣不時飄落,散一地落英紛繁。
凡事總要有個帶頭的人,向來如此,無往不複。
一旦有了開頭,就必會有附和的人,也自然就有無可奈何卻不甘落後的人,如白寰。
賑災的銀子,怕是夠了吧,容妝笑笑。
容家一份,自己一份,已不是小數目,拋磚引玉,引的自然是朝中各臣,那些人各自付出來的數目必將不低於容徵獻出來的,總結一起數目龐大,那才是‘玉’。
不為別的,為了喬鉞,為了喬鉞分憂,為了喬鉞不再蹙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