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脈脈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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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妝在喬鉞懷抱中,一動不動,痛意蝕心破骨,但總算多了一份依靠,還是她最穩實的那份依靠。

    容妝想,喬鉞也是心疼的吧,那也是他的孩子,但他還這樣一味安慰她,容妝頓覺不該,於是抬眸看喬鉞,聲音裏有著哽咽,“我不是故意的,真的,這次真的沒有,有人推我,是有人從後麵推了我一把,我才摔倒了。”

    喬鉞也大概想到了,聽著容妝哽咽的聲音,心裏越發不是滋味,但好在容妝總算鎮定了下來,“是什麽人?”

    容妝沉思片刻,以漫長的語調緩緩說著,“我原已經睡下了,被惡夢驚醒之後小景子就敲門告訴我,容衿……出事了,我驚慌之下摔了一下,但是不重,從夙玉宮出來就被一個穿著內監服飾的人推倒了,我隻看到一個背影……”容妝腦海裏回憶昨夜的情景,驀地,語氣突然就沉重了,“也怪我,如果不是聽到衿兒出事的消息驚慌失措,也不會摔倒,也許就不會……”

    喬鉞當即打斷她,“少亂說,你在明敵在暗,暗箭難防,不要什麽事兒都往自己身上攬。”

    喬鉞的語氣微急,帶著幾許責怪卻是柔情,聽的容妝心裏一暖,眼淚來的更加洶湧。

    喬鉞問道:“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容妝方才哭的太過聲嘶力竭,如今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說話也斷斷續續的,“你一直忙到如今,我並沒有機會見過你,而且,我是想等穩定了再親口告訴你的,你國事那麽忙,豈可為我分心?”

    喬鉞沉沉一歎,擁容妝更緊,低沉柔聲道:“昨夜累了,好好睡一會兒,我陪你,不怕惡夢。”

    容妝往他懷裏蹭蹭,渾身早已精疲力盡,倦意也是襲了上來,閉上雙眸。

    晨曦的光芒越來越明,鳴蟬鶯啼,綠意葳蕤。

    許詣進來通報,站在帷帳外喚道:“皇上,封大人來了。”

    喬鉞聞言,看了看睡眠中的容妝,壓低了聲音輕柔道:“朕知道了,你先出去。”

    許詣走後,喬鉞看著容妝蒼白的睡顏,眸色複雜而柔和,抬手為她拂理臉頰滑落的鬢發,喬鉞輕輕柔柔的為容妝蓋上被子,緩緩離開。

    ***

    宣宸殿裏封銘已在等候,見喬鉞進內,忙作揖道:“臣參見皇上。”

    “免虛禮,說。”喬鉞疲道,徑直坐到主位赤金龍椅上,“什麽事?”

    封銘轉身麵對喬鉞,見喬鉞神色疲乏,便問道:“皇上怎麽了?”

    喬鉞揉揉額頭,“一夜未睡。”

    封銘蹙眉道:“皇上可要保重。”

    喬鉞點點頭,詢問道:“所為何事?”

    封銘上前一步,深色官靴重重踏在緗絲毯上,凜色道:“瀟王這麽多年來表麵對任何事都提不上心,隻顧遊曆四方,實則狼子野心招兵買馬,俟時而動,如今邊關戰亂,又生天災,災地以南一帶,近日謠諑橫生,便是他瀟王的功勞,他總算找到機會施展一番了。”

    封銘覷一眼喬鉞神色,繼續道:”想必皇上早有所聞,外有謠諑謂承衍年……氣數將盡,故而才上有天災下有*……”

    喬鉞冷笑,墨眉微挑,“氣數將盡?朕不願擔一個對親兄弟趕盡殺絕的惡名,留他一命,倒讓他覺得他有篡位的本事了。”

    “皇上仁德,他人卻不見得領情,近日裏水災之地傳說瀟王拿出了自己的俸祿布施災民,皇上當初為他建的府邸,倒成了他收留災民的場地了。”

    喬鉞冷笑,“朕還真小看他了,還懂先給自己造大聲勢和仁善名聲。”

    “正是如此才不好除去,倘若此刻加罪,百姓必然以為皇上氣量狹隘容不下仁臣,若是不除,任由他如此下去,勢力必將越發龐大,到成氣候便不易了。”

    “那朕,就給他加官進爵。”喬鉞輕笑,眼裏眉間皆是不屑,“既然你也說了他如今在百姓眼中是仁臣,朕又怎能不善待?”

    “皇上的意思是?”

    “朕會加封他親王爵位,賜領精兵一萬,奔赴邊關,襄助容策殺敵,他不敢不去,有容策鎮守,他生不出事端,若他不能隱忍下去,等不及起了事,那在任何人看來,都將是亂臣賊子。若他心思沉穩就此隱忍下去,十載沙場受苦辛,年深月久,且……”喬鉞挑眉往封銘,意味綿長,“古來征戰幾人回?”

    相對間,封銘了然一笑,“皇上遠見,臣,明白。”

    “你且密切注意著。”喬鉞方說完此言,那邊阿縈已經急匆匆進了來,忙通報道:“皇上,妝姐姐醒了見您不在……”

    喬鉞眉頭頓時一蹙,目光隱隱含著擔憂,封銘聞言,雖然覺得震驚,但到底早已猜出七八分,見怪不怪了,見喬鉞如此,忙道:“事情既定,臣便無事了,臣告退。”

    喬鉞點頭,封銘轉身緩緩退去,路過阿縈身側,略一停下腳步,纁紫相間的長衫顫動,側目瞥阿縈一眼,阿縈亦側目,對上他的目光,先是驀地一驚,旋即微笑點了點頭,封銘這才加急離開。

    而喬鉞亦在他走後,急忙出了宣宸殿,回到宣裕殿見容妝,一走進偌大的龍床邊,明明還餘幾步之遙,容妝卻已抬起頭,眼裏滿是不安,盯著他,容妝顫聲道:“我醒過來就不見你。”

    喬鉞坐在床邊,抬手撫上她的發絲,低聲道:“封銘有事稟報。”

    容妝雙眸一動不動的凝視著他,眼眶漸漸蓄上了淚水,惹得喬鉞連連蹙眉,問道:“怎麽了?”

    容妝咬著下唇,直到將嘴唇咬的緋紅,也一言不曾發,看的喬鉞焦急無奈。

    而容妝心裏早已五味雜陳,隻有她自己知道,睜開眼睛那一刻不見喬鉞,那一刻心裏的慌亂,已經到了極致,孤獨陡然升起,讓她坐立不安,見到喬鉞這一刻,方才微微平靜。

    容妝撲過去摟住喬鉞的脖頸,哽咽道:“昨日夜裏我做惡夢,容衿離開了,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我的身邊,就剩我一個人了,一個人。”

    容妝此刻,怕極了孤寂,怕極了想起容衿和孩子之後,浮現的那種幾近令人窒息的感覺。

    然而,她又為什麽要壓抑自己,不想喬鉞離開是真的,想在喬鉞身邊是真的,喬鉞是她最大的慰藉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所以,感情也是真的。

    所以,愛也是真的。

    容妝想此,將喬鉞抱得越發的緊,喬鉞微微驚訝,旋即拍拍她的後背,“是你太緊張了,不要怕。”

    而他心裏說,有我在。

    ***

    容妝翌日回了紅妝閣,喬鉞派了阿縈過去照顧,但阿縈到底年歲輕,尤其生育一麵更是茫然一片,斷然是不懂照顧,喬鉞本有意調內儀司的老姑姑和醫女來紅妝閣當差,但容妝不願意讓陌生人進入紅妝閣,也厭惡那些姑姑們拜高踩低的嘴臉,便拒絕了,但她也怕自己有所不懂,傷了身子,便向喬鉞提及了存酒堂的姚姑姑,道是老熟人了,喬鉞自然也就沒有不允許的道理,另外容妝還特意向喬鉞提及了拂曉,原本宮妃陪嫁的侍婢,若是宮妃已逝,按理來說是也要繼續留在宮裏,經由內廷司分配到其它宮裏的,容妝怕拂曉受委屈,到底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人,知根知底,放在身邊也不是禍害。

    紅妝閣裏原本隻有一個做粗活的宮婢和小景子,如此一來,人數陡增,但到底都是熟悉的人,容妝尚還能無所顧忌,平日裏姚姑姑照顧容妝細致周到,當真如同對待女兒一般。

    論及和姚姑姑相識之初,還是當初姚姑姑從釀酒局向存酒堂送酒,然而卻打碎了貢酒,原本是要打發到內廷司賜死的,恰好被去取酒的容妝見到,容妝便為她求了情,彼時容妝已得先帝青睞,說話自然有分量,宮裏的人哪有不是對上極盡奉承之能事的,所以姚姑姑便被打發到了存酒堂看守。

    再後來的許久裏,姚姑姑對容妝極是感激,直到如今,一直以來都是真的把她當女兒一樣。

    阿縈則是變著法的給容妝做點心,精致無比,比禦膳房的都要合容妝胃口,原本身體就虛弱,要不是有阿縈的手藝,容妝還真是食不下咽了。

    拂曉則整日裏傷心沮喪,一雙水靈的眼睛不斷腫的紅紅的,姚姑姑便不讓她出現在容妝的所住的主閣裏,生怕她引起容妝的傷心悲痛。

    八月中旬了,天氣尚炎熱,但好在紅妝閣裏冰雕夠多,很是涼爽,喬鉞每日都會來看容妝,相處間少了曾經的劍拔弩張,有些事總算都想通了,不再逼迫了。

    經此一事,容妝的身份徹底浮現於眾人麵前,和喬鉞的關係,以及落胎,所有的一切,自然也就瞞不住了。

    闔宮驚動,一時間後宮所有話鋒都圍繞著容妝而來,許多人來訪試探抑或看笑話,無論如何,總之都被姚姑姑尋了由頭擋在外麵了,一個也不讓進來,這不單是姚姑姑保護容妝不受傷害,也是遵從喬鉞的意思。

    而在容妝調養身子的這些平淡的日子裏,也自然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而對容妝衝擊最大的是,葉羽錚死了。

    是的,自盡。

    彼時聽到葉羽錚死訊傳來的時候,容妝正坐在冰簟上撫摸著垂落的涼玉穗子,一閣的人閑閑談天,小景子不經意的將此事脫口而出,頓時惹得容妝一驚,一手瞬時猛地扯下了涼玉穗子,散落了一地,眾人麵麵相覷,暗罵小景子口無遮攔。

    而容妝久久不曾言語,目光掃過眾人,無一人應答,全都垂首愧疚,不敢看容妝。

    這自然是喬鉞吩咐的,喬鉞陪容妝再次受到打擊而傷了身體,便吩咐下去,闔宮不準提及葉羽錚之事。

    但百密一疏,容妝還是知道了。

    由葉羽錚之事,令容妝重新回憶起了容衿,初時時常夢見容衿,後來喬鉞時常來紅妝閣陪她同眠,也就漸漸過去了。

    如今再次想起,悲慟亦同時再次席卷。

    容妝覺得最遺憾的,始終是容衿在香魂消散最後的那一刻,終究也沒能等到葉羽錚,沒能等到她為之孕育血脈,付出了年輕生命和萬千錦繡的那個男人,容妝想,容衿大抵也是不後悔的,至少她勇敢過,哪怕注定了萬劫不複。

    對於葉羽錚,容妝沒能止住淚,到底是自幼長大的情誼,也就隻有他一人能抵如容家的兄妹情。可是現在,三個人不在了兩個。

    葉羽錚終究以結束他年輕的生命,來成全了對容衿的愛。

    上窮碧落下黃泉,容妝隻願,願葉羽錚和容衿總有一處能相見,從此能安遂,那便是最好的,最好的了。

    而非像容衿說的有今生沒來世,硬生生的將愛和情湮滅在這逼仄的一生裏。

    葉羽錚是在夙玉宮撞柱身亡的,經不住容妝的逼問,姚姑姑緩緩道出了此事,那一日,葉羽錚為容衿守完了三七祭,穿著一身白衣,去了宣宸殿,向喬鉞認罪,隨後便到了夙玉宮,在容衿寢閣立床鋪最近的大楹柱前,逝世。

    大抵他是為了能與容衿,魂魄相近,再續情緣,所以選擇在此,了卻殘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