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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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晚上,無風,悶熱,隱隱有種馬上就要電閃雷鳴、大雨傾盆的架勢。林桓的心也如這在沉悶中孕育爆發的天氣一樣抑鬱而暴躁。他痛恨自己洋洋得意地以為顧平川的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他心疼顧平川一個人默默地忍受所有的傷痛。他在路上飛奔、大喊,宣泄著自己的痛苦,也在壓抑自己的恐懼。如果找不到顧平川怎麽辦?如果顧平川恰好出了意外怎麽辦?不不不,不能想。一切都會好的,說不定我回去的時候顧平川已經回來了。林桓姑且隻好這樣蒼白地自欺欺人。

    暑假晚上的學校顯然是不可能有人在的,就連學校看大門的王老頭也回家去了。可林桓跑過校門口的時候偏偏聽到了抽泣聲。學校門口連個路燈都沒有,月亮倒是又大又圓,隻不過經常被飛快移動的烏雲擋住又露出來。校門兩旁盡是高大的香樟樹,時有時無的月光透過香樟樹層層疊疊的樹葉明明暗暗地照在地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時間也仿佛靜止了,唯有那輕輕的啜泣聲一聲一聲釘在林桓越來越發緊的心上。

    林桓給自己一邊壯膽一邊小心地走向聲源,他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人團成一團蹲坐在校門口的壇邊,他的臉埋在膝蓋上看不清,但應該是個男人,因為他剃著短短的板寸頭。等等,他腳上穿著的不是和林桓一樣的板鞋麽?林桓再走近仔細一看,靠,顧平川,你丫原來躲在這裏。林桓忍不住要爆粗,去哪裏不好偏偏蹲在校門口哭。同時他心裏湧起更多酸溜溜的難過。

    林桓走過去蹲在顧平川身邊,伸出雙臂把他整個人摟在懷裏:“小川,對不起。對不起,這麽多年來都沒有發現你無處可去。對不起,如果不是今天有急事要告訴你打電話到你大伯家,我還是不會發現你沒有回家。小川,真的很對不起……”林桓說著說著便覺得心酸難忍,不禁哽咽難言,隻好把顧平川摟得更緊。

    顧平川的身體有些顫抖,過了一會兒,他異常平靜地開口說道:“林桓,你知道嗎?今天早上我出門,沿著街一直走,覺得自己甚至比不上一隻孤魂野鬼;就算是孤魂野鬼,今天也有人燒紙給他們。我呢?我走遍了鎮上的街,街邊大大小小那麽多房子,沒有一間是我的家;我碰到了那麽多人,沒有一個是我的家人”。

    顧平川越說道後麵聲音越淒厲,林桓不忍心再聽下去就去捂他的嘴:“別說了,小川,你別說了”。

    顧平川一把拉下林桓的手:“林桓,你讓我說,今天我一定要說出來。為什麽,上天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天地之大,卻沒有我顧平川的容身之處!”顧平川仰天無聲地呐喊,渾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他控訴上天不公,他憎惡這個世界!

    林桓隻好盡可能地去擁抱顧平川,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顧平川冰冷的心,平息他的憤怒:“小川,你還有我,我一直把你當家人看,我不會丟下你不管”。

    若在平日,顧平川聽到林桓這樣的保證討好,再大的火氣也該消了。可今天顧平川隻是冷冷一笑:“林桓,我知道你現在跟我要好。可是以後呢?以後你會有女朋友,然後是妻子和孩子,你會圍著她們轉,她們會成為你生命的一部分。而我呢?我頂多是是你年少的好朋友,然後在你的生命裏越走越遠。到時候我又是孤零零地一個人。林桓,你知道嗎?這種曾經擁有又被剝奪的的感覺會要了我的命的!”

    林桓被顧平川話嚇到了,有些結結巴巴地解釋:“小……小川,我不會丟下你,我……我們可以做一輩子兄弟的!”

    顧平川嘲諷道:“嗬,一輩子的兄弟。說得好聽,多少兄弟在女人麵前割袍斷義。我不允許有第三個人插到我們中間;我不允許有第二個人比我還了解你……”

    顧平川突然停住不說了,因為他看見林桓因為驚嚇而變得蒼白的臉色。他還是舍不得,舍不得林桓為難,舍不得林桓難過,舍不得林桓憂愁。所以他把後麵的話重新放回心裏藏起來。顧平川原本想說:“林桓,我不隻想要你的一朝一夕,我想要你的生生世世;我想要我們親密無間,我想要,你愛我。我想要,你隻愛我。”

    林桓有些不明白顧平川突然截住話頭,整個人跟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伏在他懷裏一動也不動,隻好胡亂地安慰道:“小川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見色忘義,你是我這輩子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以後有我的地方就有你,我家就是你家,我就是你家人”。

    顧平川聽著林桓文不對題的安慰心裏很是頹喪,但還是安慰自己不要著急,慢慢來,不要操之過急把林桓嚇跑。要循序漸進,讓林桓覺得一切順理成章。反正他和林桓之間有的是時間,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顧平川給自己做了好長時間心理建設才調整好心情:“走吧,苗苗。再不走,天要下暴雨了”。

    林桓正在發呆,他覺得顧平川的心思真是比女人的心思還不好猜。他原本清晰的思路已經像被上萬匹草泥馬狂奔而過的馬勒戈壁一樣在風中淩亂了。這顧平川冷不丁又變正常了,搞得林桓都反應不過來,隻好一臉呆滯地看著顧平川。

    顧平川有些好笑地把林桓從地上拉起來,幫他撣了撣身上的塵土“走了,我看老天憋著的這場雨不會小,趕緊回家吧,我可不想淋成一隻落湯雞回去”。

    “啊?哦!走,趕緊回家”,林桓決定明智地忽略心中的疑惑,先回家。

    老天仿佛在和他們作對一樣,林桓和顧平川剛剛起身準備回家,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夏天的暴雨總是來勢洶洶,不一會兒就是大雨傾盆。這小鎮上的人都早睡早起,這個點估計都上樓睡覺了,再加上大雨的聲音,就算把人家的門板敲破,人家也聽不到有人在敲門。而且今天是一個那麽特殊的節日,路上早早地就沒了行人。這樣的環境導致他們想借一把雨傘都求借無門,隻好貼著街邊的房屋一前一後飛快地跑回家,僅僅靠著頭頂窄窄的屋簷擋雨。這樣終究於事無補,沒過一會兒,兩人身上薄薄的汗衫就被雨水打濕。

    就在這時,林桓十分缺德地掀了別人放在路邊用來為煤餅遮雨的氈布,把氈布的一邊給了顧平川,兩人就頂著這塊氈布踩著水坑一路狂奔回家。林家人為了等林桓自然沒有睡,看見他和顧平川兩個人*地衝回來嚇了一大跳。老太太一邊一疊聲兒地讓他們去洗澡,一邊起身去廚房給他們熬薑茶去濕氣防感冒。

    林媽媽上樓給林桓和顧平川準備衣服,看見顧平川整個人*地打算等林桓洗完再洗澡,二話沒說也把顧平川推到浴室門口,說道:“苗苗,你跟小顧一起洗,記得水燙一點啊!”。林媽媽見顧平川在浴室門口扭扭捏捏就是不肯進去,有些忍俊不禁地說道:“原來小顧還害羞呐,怕什麽,苗苗也是男孩子”,說著就拉開浴室門把顧平川推了進去。

    林桓對於兩個人一起洗澡倒是一點都不在乎,想當年他在北方上大學的時候,那個一覽無遺的大澡堂每天都有上百個男同學一起脫得是赤條條一起洗澡,有時候互相擦個背呢。他見顧平川十分拘束地搓著衣擺站在洗手台邊上死活不動,也不管自己一身泡沫就去脫他的汗衫,嚇得顧平川一把拽住自己的衣領,十分驚恐地問:“苗苗,你要幹什麽?”

    林桓有些奇怪:“幹什麽?自然是幫你脫衣服啊,你穿著濕衣服不難受?”

    顧平川有些疙疙瘩瘩地回答:“那……那我自己來”。

    林桓顯然很看不上顧平川這種小姑娘似的行為,“小川你害羞個什麽勁兒,你有的我也有啊,再說了,我又不是沒見過”。

    顧平川敏感地抓住了重點:“你見過很多?”

    林桓嘴一快差點說出大學澡堂子的二三事,趕緊彌補道:“那……那個我小時候我爸老帶我去澡堂,自然見過很多”。

    顧平川心裏頓時非常不爽,他的林桓那麽小的時候居然被那麽多男人看光光,好想把他們的眼珠都挖掉!顧平川非常蠻橫地命令道:“以後不準去澡堂洗澡”。

    林桓表示不能理解:“冬天去澡堂可舒服了”。

    顧平川表示在原則問題上寸步不讓:“家裏的浴室可以開暖氣”。

    林桓繼續爭取冬天泡澡的個人權力。

    顧平川使出殺手鐧:“澡堂不幹淨,如果你以後去澡堂洗澡就必須離我三米以上,我怕被傳染”。

    什麽歪理嘛,林桓心裏還是不能服氣,但為了安撫顧平川隻好再次簽下不平等條約。

    顧平川慎重地在心裏的備忘錄上記上一條“嚴防死守不準林桓上公共澡堂!”

    在浴室裏就“能否進公共浴室洗澡”一事進行了激烈的博弈之後,顧平川心裏的尷尬倒是衝淡不少,但是他的眼睛還是不敢看向林桓年輕活力的身體,偶爾瞟到一眼就心跳加速,麵色緋紅,心亂如麻,腦袋缺氧。可惜林桓以為是洗澡水太燙的緣故,還貼心地問顧平川要不要加點冷水。顧平川則完全不在狀態,這時候估計讓他洗涼水澡都澆不滅他心中竄起的火焰。

    兩人洗白白,喝完薑茶之後就吹著空調裹在被子裏麵對麵地聊天。林桓十分好奇顧平川為什麽會躲在小學門口。

    顧平川避重就輕十分順口地回答:“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就是走累了”。

    林桓:顧爺,就是這麽任性!

    顧平川永遠不會告訴林桓,每次他無處可去的時候,他就沿著他們走過的路再走一遍,把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美好過去從記憶裏翻出來重溫一遍。仿佛隻有靠著這些溫暖的記憶才能支撐他走下去,支撐他去麵對這慘淡的人生。

    每到最後顧平川總會回到小學,因為他永遠記得那天在學校林桓跟他說“顧平川,以後桓哥照你”,從那一天開始,他的生命裏出現了一個溫暖的小太陽。他想把這個小太陽融進自己的心髒,生生世世,永不分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