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顧平川第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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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江南的清明,細雨紛飛,潮濕了未亡人的心。

    汪海洋照例帶著妻子羅芊芊和已經八歲的寶貝兒子小寶回鄉祭祖,順便去祭拜老朋友。還未走到林桓墳前,就看見一個清臒的身影靠坐在林桓的墓碑前。

    小寶歡呼一聲,掙脫了羅芊芊的手,像一個小炮彈一樣對準那個男人發射,“顧叔叔!”

    男子轉過身來,露出大大的笑容,把小寶一把摟進懷裏:“小寶回來啦!這麽久沒見顧叔叔,有沒有很想我?”

    小寶開懷大笑:“可想顧叔叔了,想得小寶都胖了”。

    男子剃著極短的板寸頭,把整張好看的臉毫無保留地露了出來,笑得眉眼彎彎十分討喜。

    汪海洋攜著羅芊芊走過去,心中深深地歎氣。他伸出手摸著墳前高大挺拔的青鬆,感慨:“時間過得可真快啊,這都十年了,想當初,這顆鬆樹還沒有我的腿長,現在居然那麽高了”。

    顧平川望著筆直長向天空的青鬆,摸摸它粗糙的樹幹,輕笑一聲:“可不是嘛,小寶都那麽大了,我們也該老了”,說著他又看了看墓碑上林桓永遠定格在大學時代的黑白照片,“隻有他,始終這副樣子,一直笑著看著我們”。

    無法抑製的悲傷像潮水一樣向汪海洋湧來:“都十年了,顧平川你不必這樣……”

    顧平川紅著眼睛飛快地阻止汪海洋,“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你……”

    “我想起來了,我還要去看望苗苗的奶奶,先走一步”,話音未落,顧平川就匆匆掉頭離開。密密的雨幕擋住了他跌跌撞撞的身影。

    汪海洋一聲長歎:“他還是走不出來啊”。

    羅芊芊在一旁輕聲細語地勸道:“他也算是求仁得仁,我們就順其自然吧”。

    二、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顧平川走在熟悉的青石板上,思緒不知不覺飄到十年前那個深秋的夜晚,一切記憶都鮮亮如昨日。

    京城公安的破案效率自然是沒的說,很快犯人就緝拿歸案。林桓成了見義勇為的榜樣,被媒體輪番宣傳,學院、學校、政府紛紛表彰林桓。被搭救的女人也聞訊趕來千恩萬謝。可這些榮譽再多又有什麽用呢?他的林桓再也回不來了。

    顧平川麻木地看著林桓的家人悲痛欲絕地上京收拾他的遺物,又把他的骨灰帶回小鎮,埋在那片燦爛的油菜田裏。

    深夜,林家的靈堂裏,帷幔低垂,長明燈跳躍,僧人的誦經聲蒼涼渾厚。林家老太太早已哭到沒聲躺在榻子上吸氧;林爸爸煙不離手,一夜白頭;林媽媽坐在小板凳上低聲啜泣。林桓的驟然離世,讓這個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了,有些傷痛再也無法愈合。

    顧平川跑到油菜田裏,緊緊地抱住這座剛剛隆起來的新墳。

    “苗苗,你一個人躺在裏麵,冷不冷?你一個人在路上,是不是很寂寞?我來陪你好不好?”

    顧平川借著微弱的星光仔細端詳墓碑上林桓笑得正開心的黑白照片,他湊過去親了親照片,慘然一笑:“苗苗,我是不是特別懦弱,直到現在才敢光明正大地親你。你能不能停下來,等等我,等我親口說愛你?”

    顧平川就這麽靠著墓碑靜靜地坐著。當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轉過身正臉對著林桓的照片,下定決心:“苗苗,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你的人生,我代你走下去;你的夢想,我代你去完成”。

    林桓頭七過了之後,顧平川就回到京城繼續完成學業。畢業的時候,他沒有選擇已經鐵板釘釘的京城法醫鑒定中心,而是選擇進重案組成了一名刑警。

    苗苗,我知道你對這個世界抱有極大善意,今生我就用我的命來守護你的信仰。我,顧平川發誓,有生之年,必將竭盡所能,護一方平安。

    從此以後,京城公安局多了一個英俊愛笑脾氣又好的顧警官。

    三、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顧平川仍舊住在原來的房子裏,他開始穿同林桓一個風格的衣服,對著鏡子練習像林桓一樣幹淨爽朗的大笑。試著像林桓一樣溫柔地跟別人交流。

    他還睡在那張床上,仿佛時光不老,他一翻身就能看見林桓在旁邊睡得毫無防備。

    洗漱間裏的洗漱用品,鞋櫃裏的拖鞋還是成雙成對。

    他習慣每天早晨出門對著虛空輕快告別,每天晚上下班進門就喊“我回來了”。

    他把自己當做林桓,離開的是顧平川。

    剛開始上班的時候總會有熱心腸的大姐來介紹對象,也有大膽的女孩子直接表白。每次顧平川都好脾氣地指指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久而久之,新來的年輕顧警官居然結婚了這樣的消息自然是傳遍整個局子。大家都十分好奇,是怎樣天仙一般的人物才能拿下顧警官。

    有時候單位聚餐,大家喝得酒酣耳熟,就會有人拍著顧平川的肩膀問他另一半的狀況。每每這個時候,顧平川總會好看地笑著說:“我和他是青梅竹馬,我從小就喜歡他”。然後大家夥兒就會起哄,表示談戀愛也要從娃娃抓起,紛紛要求把真人帶出來給大家好好瞧瞧。顧平川既不答應又不拒絕,就這麽好脾氣地微笑,把一眾大媽大嬸迷得母性泛濫,轉頭攻擊在座起哄的各位大老爺們兒。

    同事們自然不知道,一隻戒指在顧平川的手指上,另一隻戒指被當成吊墜掛在他的脖子上。顧平川打算死後就埋在林桓的身邊,把這兩隻戒指放在他的骨灰裏合葬。生既然同裘,死後必然也要同穴。

    成為刑警的顧平川每次出任務,都特別搏命。奮不顧身的大無畏精神和溫柔善良的好脾氣得到了同事和上級的一致讚賞,伴隨的自然是火速升遷。

    隻有汪海洋知道,這不是真正的顧平川,他的種種變化皆因林桓而起。為此汪海洋常常來找顧平川喝酒聊天,希望顧平川能走出來。

    彼時,汪海洋已是業內小有名氣的心理醫生,顧平川也榮升為刑警隊史上最年輕的隊長。兩人坐在陽台上,麵前的茶幾上放了好幾支上好的紅酒,可惜顧平川就像喝三塊錢一罐的啤酒一樣簡單粗暴。

    “我記得以前聚會的時候,他都說你不會喝酒。最後滿桌的人都喝得爛醉,隻有你抱著茶杯老神在在”。

    “以前我是不會喝酒。他走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隻有靠酒才能合一會兒眼。漸漸地,酒量就練出來了吧”,顧平川仰頭把杯子裏的紅酒喝幹,又自顧自滿上,“很多事情都是逼出來的”。

    汪海洋很是看不慣顧平川這種暴殄天物的喝法:“那麽好的紅酒真是被你糟蹋了”。

    顧平川輕笑:“酒就是拿來讓人喝醉的,管他那麽多幹什麽?”

    陽台正對的是a大的燈光球場,盡管已是夜幕深沉,但球場上還有精力旺盛的男生在打籃球。籃球的“砰砰”聲,男孩子們的呼喝聲,偶爾還有女孩子的加油尖叫聲給這靜謐的夜晚增添了青春的活力。

    “他從小就喜歡打籃球,每次上場總會有很多討厭的女孩子他明目張膽地喊他名字給他加油。而我隻好在場邊心裏嫉妒地發狂。

    其實原本他也教過我打籃球,可我一看見別的男生渾身臭汗的樣子,就恨不得離得遠遠的。

    後來到了a大他也總在這個籃球場上打球,我就趴在陽台上看他。遠遠的一眼就能認出他的身影。我一直不明白為了這麽一隻小皮球,他怎麽會那麽開心。後來我也下去打球,打著打著就會覺得很孤單很難過,總覺得也許我一轉身就可以看見他對我比劃,示意我傳球”。

    汪海洋沉默良久,想轉移話題:“溫舒窈你還記得嗎?她前幾天結婚了,嫁了一個律師”。

    顧平川晃晃手裏的酒杯:“溫舒窈,怎麽會不記得!你知道嗎?我看她第一眼就特別不順眼。現在好了,總算沒人跟我搶他了。”。

    “他都走了那麽多年了,你也應該放下過去,去看看新的風景。如果你覺得有困難,我可以介紹一個行內很有名的心理醫生給你,你曾經也是學醫的,不用諱疾忌醫”。

    “完全沒必要。汪海洋,你覺得為什麽我會和你坐在這裏喝酒聊天?隻是因為這些年來我也隻有跟你講講他啦。自從他走了,顧平川也不在了”。

    “所以你……”

    “他以前常常開玩笑說要做超人拯救世界,其實現實中他就是那麽好的一個人。他不應該那麽早走的。而原來的顧平川就是爛泥堆裏一塊發臭的石頭,是他把我撿起來洗幹淨天天放在胸口捂著。要走也是顧平川,不是林桓”。

    汪海洋皺著眉頭:“顧平川,你聽著,你就是你,他就是他。他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他。倘若他還在看見你這副樣子,他也會傷心的”。

    “你都說了,他走了再也不會來了。所以我就代他活著,做他想做的事”。

    每次顧平川和汪海洋的談話總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就這麽無疾而終。顧平川繼續像林桓一樣活著。直到有一天夜裏,顧平川帶隊去抓捕一群毒販。由於情報失誤,錯誤估計了毒販的火力程度,所有警員都被迫戰略性後撤,隻有顧平川悍不畏死一馬當先,精準地打死幾名持槍毒販。而他自己也身中數槍。

    顧平川仰躺在冰冷的地上,鮮血從他身體裏汩汩流出,生命也在一點一滴流逝。

    他看著頭頂燦爛的星空,輕聲地說:“苗苗,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也看到了這麽漂亮的夜空?真的很好看,比我們在浙西大峽穀看到的還要好看。

    苗苗,我是不是很棒?大家都誇我呢?你也表揚我一句,好不好?

    苗苗,我是不是很乖?沒有讓你失望吧?所以你在奈何橋上等等我好嗎?我一個人上路很害怕,你和我一起走好嗎?

    苗苗,我好想好想你。下輩子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下輩子把我變成女孩子吧,這樣你就沒有負擔,這樣一開始就能大聲說愛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