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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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言葉!”

    我正想怎麽安慰這個看上去有點不開心的家夥,卻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順著聲音回頭,發現神護正站在我身後。

    “你跑到哪裏去了?”他皺著眉頭,看上去有點生氣,見我還傻傻地蹲坐在地上,他伸手把我拉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你們,又聽到這裏有動靜就走過來看看了……”說著,我指了指果凍精的方向,“這個是……誒?”

    果凍精呢?

    “你是不是碰到什麽東西了?”神護見我神色異常,開口問道。

    我遂將遇到果凍精的事跟他講了一遍:“它是有什麽事嗎?走的這麽急……”

    “大概是不想被發現吧。”神護答到,“它應該就是闖入者了,之所以初見時吐得那麽厲害,大抵是因為東西吃太多,身體無法控製了。”說罷,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問了一句:“如果你沒有看見它的臉的話……難道它是無臉男?”

    “誒?不可能吧,沒有麵具它怎麽可能活的下來……”

    果凍精是無臉男什麽的,簡直是不可能啊!因為無臉男這種妖怪,最早我隻在一部電影裏看過,形象大概是個戴著麵具的黑團子,看上去永遠是一副寂寞的要死的樣子。

    我本來以為這隻是一個擬造的妖怪,誰料怪書裏居然也有一些記載。我當時看見了覺得很神奇,還多看了幾遍,所以印象比較深刻。

    無臉男這種妖怪,與其說是無臉,不如說是把臉藏起來了,因為這是一種比較容易害羞的妖怪,它們甚至隻會發出“嗯嗯”之類的聲音,像溫馴的小動物一樣。無臉男時常會跟在情緒低落的小孩子後麵,把他們身上的負麵情緒吞下來,然後再找個安全的地方吐出來埋掉,所以總的來說,算是一種小孩子的守護神之類的妖怪。

    一般情況下,無臉男隻能被小孩子看到,也隻會跟在小孩子後麵,不過因為小孩子都比較頑皮的關係,有時候無臉男臉上的麵具會他們被摘下來。

    但是摘下來以後,他們會發現,麵具再也戴不回去了。

    怪書中對於這種無臉男的記載並不多,隻是簡單地提了幾句,不過後來我倒是在青尺那裏偶然聽過一些關於無臉男的事。

    據說,為了維持平衡,在七歲之前死掉的孩子是不能入輪回的。它們隻能不停徘徊在人間,基本會和縛地靈一樣,時限過了就會自然消亡了。但是如果家裏人能持續供給一些東西的話,它們就可以有一定幾率變成無臉男。

    雖然無臉男不是什麽非常厲害的妖怪,但是它們有一個地方很特別,它們屬於福祉妖怪。福祉妖怪大抵就是一種幫助人類,然後才人類身上獲得福報來回報自己的妖怪。這種妖怪的分支其實蠻多的,一部分山童也屬於這種性質。

    這種妖怪的誕生有點像是法則的有意為之,因為七歲之前的孩子,是不會被判定為世界的組成部分的,他們沒有足夠成熟的大腦,既不會為世界帶來什麽,也不會從世界那裏拿走什麽。但是過早消亡的孩子,卻會給他們的家人帶來難以平複的傷痛。

    於是在差不多距今500年前的時候,有個獨子早夭的陰陽師和某個大妖達成了協議。通過持續供奉的方式從大妖身上獲取一種物質,這種物質具體來說更像是一種資格證,能讓法則承認資格證的所有者存在的合理性,這樣他的孩子就可以以另外一種形態繼續存活。

    這就是福祉妖怪的前身。

    總之,在幫助人類達到一個定值之後,它們就可以靠積攢的這些福報,換得一次輪回的機會。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麵具不會被所守護的孩子摘下來。

    這個基本上隻能看運氣了,畢竟法則隻給你留了一個小縫隙,具體怎麽鑽過去還得看你自己。

    不過鑒於守護孩子的危險性太高,說不定哪天他一頑皮就把你的麵具摘下來,所以到了後期,絕大部分的無臉男都會選擇不去收集福祉,不入輪回,畢竟以妖怪的形態它們也可以活很久很久。

    現在無臉男在人類中間基本上已經銷聲匿跡了,一方麵是能夠提供必要條件的術士們已經消亡了,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畢竟是……呃……反科學的,就算有人相信鬼怪一說,他們也會認為自己的孩子一定早入輪回了,怎麽還會在人間受苦,你這個騙子真不要臉,為了錢,連死了孩子的父母都要騙雲雲。

    “沒有戴麵具的無臉男是不可能活的下來的吧?,況且這種妖怪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吞噬靈體的,那負荷太大了,稍有不慎,身體就會崩潰掉。”

    “也可以活得下來,隻要吃掉一點東西,再進行一次轉換。”

    “……什麽意思?”我詫異地看了神護一眼,正想聽他繼續解釋,卻見他說完這句話就立刻冷下了臉,不發一語地快步走出了樹叢。

    ——

    走出樹叢後,神護找了一片比較幹淨的地方,然後和我一起坐了下去。他看上去一掃之前行色匆匆的模樣,似是在暗自等待著什麽。

    我有些費解,好不容易進來了,怎麽不去給自己母親提個醒,要是那個闖入者傷害到自己母親怎麽辦?

    神護見我目露狐疑,也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還要再等一會。”就完了。

    我覺得他整個人都怪裏怪氣的,從破屋裏出來之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之前還羞怯地縮在被窩裏,紅著臉要抱抱,結果現在卻一副“我跟你不熟,現在閉嘴”的表情,讓我心裏有點不太舒服。

    而且從頭到尾,我就沒弄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麽,而我跟過來又有什麽用。對於這些他都隻是模棱兩可地避過了,讓我隱隱感覺似乎待會會出什麽事。最要命的是,現在我見識了他家這麽多秘辛,我真的可以全須全尾地回家嗎……

    “神護,阿鬼他怎麽沒有和你在一起?”我突然想到一直未見的老者,有些奇怪地問道。

    “他去見他想見的人了。”神護此刻正抱膝坐著,聽到我的問題想也沒想就答到,“現在結界鬆動,他可以借著這個機會,用母親的一麵鏡子看到他想見的人。”

    “這樣……沒有關係嗎?我是說動你媽媽的東西……”

    神護搖頭,語氣沒有什麽起伏:“這是他答應幫我進入主屋的唯一要求,況且……”

    接下來的話他就幾乎是含在喉嚨裏了,我一個字都沒聽見。我正想繼續問下去,卻見神護突然抬起頭和我對視了一會兒,道:

    “阿鬼其實並不是神護家族的人,你知道最排外不過的母親為什麽會把他留在這裏嗎?”

    “因為他妄圖利用我的母親,結果卻被發現了。”

    ——

    山崎鬼史是個非常普通的上班族,每天早出晚歸,隻為掙得更多的錢,能夠讓自己唯一的小女兒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因為妻子早逝,他甚至不得不同時承擔母親的角色。所幸女兒聽話又可愛,每天撫摸著她毛絨絨的小腦袋,再困難的時候山崎也有勇氣挺過去。在他的眼中,自己的女兒既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更重要的是,她也是自己的全世界。

    然而世事無常,就在生活剛有起色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他的女兒在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刹車失靈的貨車狠狠地軋了過去。

    傷勢比想象中嚴重:頭部以下完全癱瘓,終身沒有治愈的可能,而且因為搶救不及時,她的大腦缺氧時間太長,可能會永遠沒有清醒的一天。

    僅僅一個早晨沒見,他的女兒就由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蜷縮在病床裏的怪物。

    他知道,這天之後,他的女兒再不能蹦蹦跳跳地去做她想做的事了,再不能用甜甜的聲音說“我最喜歡爸爸了”,再不能抱著自己撒嬌癡纏了。

    不過唯一讓他動容的是,由於新聞媒體的報道,社會各界都給他那可憐的女兒提供了幫助,讓他這個普通小職員的女兒得以享受到最好的醫療。

    但是現實比想象中可怕,那個肇事的司機因為無法支付高額的賠償在不久後就自殺身亡了,而輿論則霎時間顛倒了過來:

    有人開始同情那個年紀輕輕就不得不自殺謝罪的肇事者,他們細數著這人家裏纏綿病榻的父母和尚在繈褓的稚子,說著誰也不容易,然後暗指他獅子大開口,硬要人家支付如此高額的賠償,所以才逼死了這個可憐的青年。

    有人大談醫療體係的弊端,直言他的女兒隻是因為被媒體曝光了,就可以享受這麽好的治療,但是千千萬萬的貧困人家卻不得不躺在自己家裏,靜待死亡。然後暗指他的女兒已是回天無術,不如把病房和醫療機會讓出來,為更多人服務。

    有人開始調查他的花費細則,然後在網上到處嚷嚷,說他的錢用的不對頭,暗指他心知女兒已無救,所以偷挪了大家捐款為自己留後路。

    ……

    他從沒有這麽一刻如此強烈地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個笑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