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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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其後幾天我都被困在了這個房間,賴豪對我下的禁製也由身體不能動,變成了無法離開房間。因為一旦我試圖靠近門或者是窗戶之類的地方,我就會喘不上氣,甚至感到窒息。
逃跑的計劃陷入了僵局,我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麽其它的辦法。而且自第一天之後,我再沒有見過賴豪。就像是對我毫不在意一樣,將我扔到一邊。事實上,我也確實有種感覺,他似乎根本就不怎麽在意信物的事。或者說,有其它什麽更讓他在意的事在困擾著他。
這個房間就像是被遺棄了一樣,我從未聽到屋外傳進過聲音。一切都是這麽的安靜,安靜得我幾乎以為我已經死了。
而唯一讓可以打破我這種錯覺的,隻有黑白團子。因為唯有它們,擁有可以自由出入這間屋子的資格。它們每天都會給我帶來三餐,順便再陪我玩一會兒。至於其餘的時間裏,我就隻能躺在床上發呆,無所事事了。
不是我不想逃出去,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最開始的時候,我也試圖從它們倆嘴裏套話,或者找各種借口讓它們帶我出去,可每每遇到這種妖怪情況,它們就會互相捏住對方的耳朵,做出一副“窩什麽都沒有聽到噠”的模樣。
哪怕是我以屋子裏不能上廁所為由,想要出去,也被它倆拉過來的木桶給擊敗了。
它們為此還多裝了一個屏風和透氣孔,以提高我的如廁質量。
我呆在房間裏,不知時間,隻能根據“正”字來判斷過去了多少個日月。
當第九個“一”被劃上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了一陣的心悸,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不斷從我身體、裏剝離。
我腳一軟,隨即整個身體控製不住地向下栽倒,意識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
“你們是怎麽照顧他的?!”
炸雷似的聲音突然在我的耳邊響了起來,將我從黑暗的深淵裏拉了出來。我潰散的意思稍微恢複了些,隻是身體不知為何,實在是沒有多少力氣,所以哪怕連睜眼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都猶如負重千斤一般。
我試了幾次,不僅沒有成功,還愈有些意識不清起來。我隻得暫且放棄,改將精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我告訴過你們,這個人類的性命非常重要,一定要小心看顧,現在你們卻跑過來來告訴我,這人突然昏迷不醒,已是一副病入膏肓之態?!”
這聲音應該是賴豪,聽上去我現在的狀態顯然並不怎麽好的樣子。
“大、大王……我們也、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我們來送食物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他倒在地上了……”一如既往的,黑團子先開口了,它的話音一顫一顫的,似是已經恐懼慌張得不行了。
“閉嘴!”賴豪的聲音裏是難掩的暴戾憤怒之色,他似乎朝黑白團子的方向扔了什麽東西,因為東西破碎聲和尖叫聲實在是太刺耳了。
“如果這個人類出了什麽意外,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倆個!”
“大王大王!你別生氣了!頭發、頭發紅了!紅了!”
我聽到了一陣吸氣吐氣的聲音,許久後賴豪又再次開口了,語氣已經冷靜了許多:
“你們倆個今晚連夜下山,給我抓回來個懂醫術的人類。如果天亮之前還是一無所獲的話,你們也永遠不用回來了。”
黑白團子高聲答了句“是”後,便匆匆離開了。
房間裏一時靜了下來,賴豪一直沒有開口。但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我突然又泛起了倦意,意識迷迷糊糊之間,卻聽得他開口道:
“你絕對不能這麽早就死掉,絕對不能……”
“故人未歸,不敢忘……不敢忘……”
我實在是克製不住睡意,強撐了一會兒聽他翻來覆去都是那兩句之後,終於支持不住,睡過去了。
——
“醒啦!醒啦!”
我被一陣吵鬧聲叫醒了,意外的是,這次睜眼的阻力小了很多。
待眼中的黑色漸漸消去,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正剛好注視著我。我感覺我的手也正被他抓著。
“他現在身體還很不穩定,這些藥隻能盡量修補他的身體,其他的就隻能看天意了。”
老者慢慢搖了搖頭,一絲遺憾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賴豪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一把拽住了老者的領子,將他提了起來:“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看天意?”
“他的身體有很大的問題……大概是屬於先天不足,所以體質本來就非常差……我不知道你們之前是用什麽辦法保住他的,但是無論如何,那個方法顯然已經不管用了……”老者抖著唇,顫顫巍巍道。
賴豪鬆開了手,老者趕緊後退幾步躲到了遠遠的地方。
“你絕對不可以現在就死掉……”賴豪轉過頭,望著我喃喃道。
我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他的決心,可這也正是使我不解和困惑的地方。
如果我死掉了,他不就正好可以將信物拿走,重新成為守山者。可為什麽他這麽不想我死?
我能感覺得出來,他是發自內心地不希望我出事,但是原因卻並不那麽清晰。
我躺在床上,喉嚨裏幹疼得說不出話,隻能看著賴豪命人將那個醫生帶走,然後又領來一個又一個的醫生。
可是糟糕的是,其他醫生的話也都大體相同,說我活不了幾天了。
看來白虎和我的約定已經開始生效了,我會突然得病,然後身體一天天虛弱下來,找不出原因,找不出辦法,最後猝然離世。
隻是這設想還是出現了一點偏差,我本來是希望,最後的時光是在惠子小姐身旁度過的,可沒想到卻陰差陽錯來到了這裏。
不過仔細想來也好,與其讓惠子小姐親眼看著我離世,還不如讓她以為我隻是被妖怪抓走了,生死不明。
這樣的結果無疑動搖了賴豪的信心,待最後一個醫生離開後,他臉上的憤怒已經徹底變成了迷茫。
“如果你死了,我哪怕再見到它也無濟於事了……”
他看著我,又像是透過我看著不知名的某一點。
我無法回答他,也不知怎麽回答他。
我們互相對視了一會兒,然後賴豪緩緩坐了下來。
“我曾說過,信物就在你的身上。”
我眨巴著眼睛,明白他大概是想對我這個將死之人說點真話了。
“其實準確來說,它在你的身體裏。”
“你的祖父言葉斑野為了可以完全使用這份力量,就將信物吞掉了。而信物的力量通過血緣,直接繼承到了你的身上。”
“我可以感覺到你身體裏充盈著結界的氣息,這使你也同時具有了可以帶領妖怪穿梭於結界的力量。”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我也可以帶小燈籠不落離開結界了。
原來原因在這。
“如果我想要要回這份力量,就隻能等到最後一個言葉家的血脈死亡的時候,再將信物重新取出來。”
“可是我不想這樣。”
“如果有選擇的話,我希望你們言葉家族會一直傳承下去,這樣信物就不會回到我身邊了……”
我有些沒弄明白,他為什麽這麽不希望拿回信物,難道這裏還有什麽問題嗎?
我無法提問,隻能傾聽。所幸對方似乎憋著這件事很久了,一旦開口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當年丟失信物,身為守山者的我,徹底失去了控製結界的力量,被法則困在了子世界。但這並不是我唯一的懲罰。”
“因為法則和我都知道,很少有家族是能夠做到長長久久的,特別是像你們這種子嗣不豐,日益往下的家族。所以我並不需要特地去奪回信物,我隻需要靜靜地等待。等最後一代死亡的時候,屬於我的東西就會回到我的身上了。”
“所以法則對我真正的懲罰是,一旦信物重新回到我的身上,我的記憶中的一部分將會徹底消失。”
“你曾問我青行小僧是不是也想奪了信物好成為新一任的守山者。那時我沒有正麵回答過你,不過現在我可以說了——不是。”
“它也想拿回信物,不過並不是為了它自己,而是為了我,因為它有愧於我。”
“你知道嗎,或許你的祖父真的是個非常優秀的術士,但以大妖的眼光來看,還是太弱小了。所以為了從我身上拿走信物,他就用了點小手段,以青行小僧為餌,讓我不得不交出信物。”
“信物是因它而丟的,於我來說,它是一個顯而又顯的弱點。”
“而法則需要的是一個可以擔當大任,沒有任何羈絆的守山者。所以青行小僧的存在就有些礙眼了起來。”
“沒有它,我就是無敵的。所以法則真正的懲罰是——當信物重新回到我身邊的那天,我將徹底忘記它。”
賴豪微微歎了口氣,繼續道:“我被困在子世界後沒多久,也不知它尋了什麽方法,也跟過來了。隻是它覺得自己沒臉來見我,所以總是躲在它的家裏,不肯見我。而我又沒辦法離開這塊地方。”
“所以我命令黑下和白下經常去偷它的供奉,想把它引出來。可待它追著它們快要到達我這裏的時候,它又原路返回了。顯然是因為聞到了我的氣味而退縮了。”
“後來黑下和白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它那裏偷供奉,想逼它來見我。可它卻從不驅趕,哪怕它們將它的供奉全部偷光了,它也不會現身。”
“你當初之所以會踏入這個空間,並不是個偶然,而是青行它特意布置的。目的就是好接機靠近你,將信物奪回來。”
“隻有重新追回信物了,它才會有臉來見我。”
“可如果這樣,它來見我的那天,也將是我徹底忘記掉它的那天。”
“所以你絕對不能被青行殺掉。”
這就是為什麽要把我困在這裏的原因——如果我留在山下,就必然會被青行找各種機會殺掉,而一旦我死去,法則對於賴豪的懲罰也會立刻生效。所以隻有把我帶上山,好好看管起來,才能避免這一局麵出現。
“我本來想著可以用你把青行引來見我,可自你到這已過去半個月了,我始終沒有見到它。我本來還以為我等得起,卻沒想到你已經等不起了……”
“隻是有時候我會想,青行它這麽堅持一定要為我奪回信物,是因為有愧於我呢?還是因為當我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守山者,一切都沒有意思了?”
我看著他的臉在燈火下忽明忽暗的,一時有些走了神。
我注定無法在這個世界停留太久,那麽待我離開之後,惠子小姐是會為了言葉家再無繼承人而哭泣呢?還是會因為言葉崇不在了而哭泣呢?
我一直都知道,惠子小姐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言葉家的傳承。因為她答應過我的祖父,會恪守承諾,守護言葉家族百年。
我時常覺得惠子小姐比起喜歡我這個人,更在意的是我的身份,或者說,是這一幅“言葉家族繼承人”的皮囊。
所以哪怕皮囊下的靈魂不再是原先那一個,隻要皮囊沒有損壞,她是不是也會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一般,笑語晏晏?
我不願再細想下去,閉上眼休憩了一會兒,可沒過多久,我便感到深深的困意湧上心頭,不一會兒就又睡了過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