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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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與無邊的墜落。

    冰冷的氣息從指尖開始蔓延,死亡吞噬了一切,我失去了知覺,也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甚至,就連我的思維都像是被一點點冰凍住了一般,緩緩凝固了。

    我如同飄散在半空的清煙,又像是水中倒映的明月,在飄渺的虛空中搖曳,破碎成不規則的波紋,我碎裂了,化為無數微小的碎片,紛紛揚揚地散開。在無盡的黑暗中,那些星星點點的螢火明滅著,逐漸褪去最後一絲光華,被濃重的黑暗所吞噬。

    光芒黯淡下去,我被淹沒在水中,刺骨的死水從四麵八方湧來。

    我墜入最深最冷的湖底。

    一雙手從背後環住我的肩膀,重重地將我拖下去。那雙手太過冰冷,在觸碰到我的一瞬間,我的腦海中化為了一片空白。

    “夢該醒了。”

    一個聲音在無邊的黑暗中回響,透出亙古不變的冷漠。

    ……

    我緩緩睜開眼,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底,窗外依然是淅瀝的雨聲,昏暗的光線透過厚重的窗簾變成深藍色。

    屋子裏一片寂靜,我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木然地想起發生了什麽。

    我吐血昏倒了。

    嬌弱得像個小姑娘一樣,我無法想象當時在場的人都會說些什麽,也不知道現在衝過用幻術洗掉他們的記憶還來不來得及。

    但那似乎已經不重要了,實際上,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鼬要死了。

    鼬,要死了。

    他怎麽會死?他怎麽能死?他怎麽敢死?!

    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無數種念頭在相互爭吵著,有憤怒,有悲哀,有可笑,有嘲諷……甚至還有恐懼。

    太多種情緒交雜在一起,我一時竟然不知道是大吼著衝出去宰了鼬,提著他的頭到爸爸媽媽墳前自我了斷,還是立刻抱頭蹲到地上大哭到昏天黑地,又或者直接跑回木葉找鳴人,當繼承火之意誌的好忍者,再也不要理會這一攤子鳥事。

    那些誘人的想法就像是煙花一樣在腦子裏一一炸開,激得我耳邊轟隆隆作響,也許有一瞬間,我真的就要衝出去了,讓我心裏那噴薄的火山肆意咆哮。我真的很想抓住鼬的領子,狠狠掐住他,大聲質問。

    但是質問些什麽呢?

    是問,你為什麽要送死?還是問,你為什麽不幹脆早點去死?!

    幹脆給你苦無,就這樣當著我的麵切腹吧!

    讓你的血流出來,濺在我的臉上。

    那一定很漂亮,血是鮮紅的,溫熱的,就像是陽光那樣溫暖燦爛。

    尤其是鼬那雙眼睛,緩緩閉合時的模樣一定很誘人!

    他再也不會用那種強裝冷漠的目光看我了,他也不用再睜開那雙刻印著猩紅詛咒的寫輪眼。

    但最終,那些吵吵嚷嚷的憤怒與悲涼卻都寂靜下來,變作破碎的塵埃,化為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無力感。

    那是……鼬啊。

    那是一遍一遍重複著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堅持著自己是哥哥,一次又一次地把我背起,照顧我,向我微笑,從不對我生氣,仿佛能包容我一切的傻蛋鼬啊。

    我學著他說話,學著他戰鬥,學著他去思考,甚至一舉一動都帶上了他的影子。我走在他走過的道路上,看著他曾經看過的風景。

    但我又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從一個包子臉的小孩子,一點點變得堅韌,變得強大,一點點褪去稚嫩與青澀,一點點挺直脊梁。

    我看過他發燒流鼻涕的樣子,也見過他貪吃鬧肚子的窘迫。我看著他的頭發一點點留長,看著他手掌上的硬繭一點點增厚。

    我看著他一點點長高,在老宅後的那棵樹上劃下平行的刻痕。我看著他握刀的手一點點變得更穩,看著他眼中的神色一點點沉澱。

    不知不覺,他已經變得如此鮮活,深深烙印在我的眼中。

    哪怕我閉上眼……也依然能勾勒出他的每一點細節。

    可是他要死了。

    他將消失。

    除了我的眼中,我再也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跡。

    如果沒有鼬的話……

    我將看向何方?

    我甚至再也找不到能讓視線駐足的地方。

    我試圖扯開嘴角笑一下,但堪堪扯起的弧度卻扭曲了,變成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難看的表情。

    我甚至不敢接受眼前明亮又完整的現實世界,隻好閉上眼睛,任由自己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其實……我早就知道的吧?

    世界是必然,而不是偶然。

    從宇智波一族出現開始,宇智波族強大的實力致使它與一族對立是必然,兩族合作平定紛擾了很久的亂世是必然,驕傲的宇智波受到誤解與排斥是必然,動蕩陰謀與背叛也是必然,宇智波鼬的出生是必然,他選擇走那樣的道路也是必然,而他最終走向死亡……也是必然。

    也許每一棵大樹上的葉子不盡相同,但桃樹必然會長出桃樹的葉子,桑樹必然會長出桑葉。

    有些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是光明還是黑暗,是痛苦還是快樂,是順遂還是坎坷,是漫長還是千瘡百孔,戛然而止。

    我裝瞎子裝了太久,就以為自己真的什麽也不知道,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無法自拔。我被虛無縹緲的夢所蠱惑了,甚至想要一個可笑的夢繼續延續下去。

    鼬啊……

    我明明知道的,他命中注定會早早死去。

    命運是無法改變的,每一個人的命運都如同浩瀚奔流的江水,即使是我,也隻能波動其中一抹最微小的浪花,激起最微不足道的波紋。

    一顆石子,又如何撼動從遠古奔流而來的長江呢?

    和我上輩子所處的那個發散世界不同。這個世界是收束的,萬千種命運的絲線最終匯聚成那個唯一的必然結局。

    我分明是能看見的,我本該是最清醒、最明白的那個人。

    當我看見鳴人第一眼時,我在想什麽呢?

    真耀眼啊……真不愧是主角。

    那是整個世界的中心,無數人的命運就像是漩渦一樣被攪動起來,隨之運轉。仿佛把萬千浩渺星辰皆匯聚於一點,灼熱得好像太陽。那種光芒滲透進黑暗,溫暖了已經死寂的角落,無數被截斷的命運在他身上延續了下去,無數枯萎荒蕪的生命因為他重新綻放了生機。

    我所看見的,隻有毀滅與死亡。

    但鳴人眼中卻是希望與生機。

    那是和我截然相反的存在,鳴人象征著重建與光明。

    鳴人身上的命運線是那麽堅韌又鮮明,如同時間的主軸,背負了萬千條細弱的絲線。也許任何一條生命都會突然截斷,但隻有鳴人不會,也許任何一個人都會在須臾間泯滅,但隻有鳴人不會。

    但即使是鳴人,也掙不開命運。

    鳴人救了數不清的人,但他隻能救命運讓他救的人,對於那些命中注定迎接死亡的結局,縱使是他也無力改變。

    鼬要死了,沒有人能救他。

    世界讓他死,他就必須死。

    這本來是在尋常不過的事,古往今來成千上萬死去的人,有無數人經曆了莫大的悲痛與哀傷,但命運從不眷顧分毫。

    鼬隻不過是茂密森林中一片最普通的葉子,朝夕之間他的壽命已盡,他就該落葉歸根,重新化為泥土。他又有什麽不一樣?

    但……那是鼬啊。

    是那個鼬啊。

    明明是一片普通的葉子,但我閉上眼睛都能清晰地描繪出葉子上的紋理,就算被蟲蛀出了小洞,我也覺得那個圓圓的小洞是可愛又獨特的。

    我拿過那片葉子,看著它從柔嫩的幼芽一點點長大,那上麵是我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模樣,熟悉的溫度。哪怕它無意中掉落在了厚厚的落葉堆裏,我也能在第一眼認出來。

    我看著他太久,已經忘了這個世界沒有他是什麽樣子。

    鼬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我不會讓他死,哪怕……

    如果說命運是無法更改的……那不是還有我嗎?

    我可以的吧?

    ——隻要我想,我就能做到。

    鼬的身體破敗不堪,但隻要把我的眼睛給他,新生成的永恒萬花筒寫輪眼就會爆發出強大的力量,飛快修複他的身體。如果說以前萬花筒的力量是腐蝕性的,那麽新生的力量也因為被另一個人的查克拉調和,而變得富有生機。

    也許普通的萬花筒寫輪眼尚不能挽救鼬死亡的命運,但我的眼睛一定可以!

    畢竟那是我的眼睛,雖然抽離出來的眼睛不能讓鼬變得和我一樣,但這雙眼睛上多多少少沾染了我的力量。

    而這些力量,哪怕隻有一丁點,也會成為鼬的生機。

    鼬的實力放在火影裏都是數一數二的,隻是他的一切注定了他離最終的巔峰隻有一步之遙。

    那麽,就讓我用我的眼睛……來助他成神。

    我的眼睛……

    我把手舉到眼前,昏暗的房間中,那隻手在顫抖。

    真是卑微而又醜陋啊……我自己。

    我歎息著,把冰涼的手蓋在眼睛上,試圖遮住自己的膽怯與恐懼。

    我竟然在害怕。

    可能全世界都找不出我這麽慫,這麽膽小的人了。

    不就是一個卑微的人類嗎?他僅僅處在一方世界裏,不出幾十年就會轉瞬即逝,就算下一秒就死在我麵前又有什麽呢?不過是把死亡提早了一點而已。

    為什麽要執著於這個人?

    我那麽努力地追求著,那麽努力地抗爭,那麽努力才擁有了我現在的一切。

    我的色彩,我的溫暖,我的真實,我的世界……

    我明明是個那麽自私的人,現在,我卻要為了一個人崩毀了我的全部。

    明明……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為什麽,我要為了這個人放棄我所堅持的一切?

    為什麽……

    我明明都害怕得顫抖了,心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鼬……

    我閉上眼,在心裏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許久。

    我起身穿衣,拿起安放在床頭的太刀,寬大的曉袍呼啦啦作響,上麵猩紅的雲拂動著,如同燃燒的血液。

    “佐助,見到鼬前輩你竟然這麽激動。雖然可以理解啦……不過曉內部不能互相殘殺哦。”出了門,阿飛立刻嘰嘰喳喳地圍了上來,他繞著我轉圈,一邊手舞足蹈,“你終於醒了,要不然阿飛可是會被鼬前輩殺掉呢。”

    “你可能想象不到,你突然倒下時,鼬前輩看起來很擔心的樣子……”阿飛還想繼續說些什麽,我抬眼看過去,他那跳脫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冷冷地看著他,半晌,阿飛好像才找回了狀態,有點傻兮兮地撓了撓頭,嘟囔道:“是發生了什麽嗎……總感覺……”

    我漠然地從阿飛身邊走過。

    “哎等等……佐助,你要去哪裏?”阿飛在我身後咋咋呼呼地問。

    “抓八尾。”我回答道,沒有回頭去看他,也沒有理會他的反應,隻是繼續平淡地說,“我一個人。如果你跟來的話,就殺了你。”

    曉的任務已經分配了下去,目前為止,除了鳴人,就隻有八尾還沒有人負責。

    尾獸嗎……

    嗬。(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