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末路(下)

字數:7455   加入書籤

A+A-


    帶土死了。

    你知道嗎?

    在你救我的時候,帶土死了。

    卡卡西一怔。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或者我期待著卡卡西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就為了救我,錯失了挽救帶土生命的最後一絲機會,卡卡西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那是你的友人,你的同伴吧?

    從少年時期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的噩夢,早已化為了不可逾越的執念。我從未見過有人的悲傷和執念能做到盛放成花的地步,在掙脫了表麵的平靜與束縛之後,那種噴薄的痛苦幾乎能染黑一池清泉。

    我以為那種痛苦會更加濃烈地發酵出來。

    但出乎意料的是,卡卡西沉默了一會兒,他滿眼深邃的疲憊與痛苦卻在忽然之間舒展了,緩緩化為一個溫柔而釋然的笑,就仿佛突然將破碎的月光承載進了眼中,散發出淺淡如水的熒光。

    他竟然笑了……

    我愣住了。

    這家夥……

    這個白癡!

    果然,從一開始,我就討厭這個家夥!

    裝出一副成熟又堅強的樣子,到處多管閑事,好像願意把所有的擔子都輕描淡寫地扛起來。

    可是那些比山還要高的痛苦就懸掛在頭頂,血海堆積的黑暗緊隨在他身後,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在蠶食著他。

    整天拿著小黃書就能假裝一切的過往都不存在了嗎。

    笑一笑把你的眼睛眯起來就可以掩蓋悲傷?

    就像一個陳舊的木偶,來自過去的絲線束縛著他的一舉一動,時間非但沒有撫平一切,反而讓他變得更加破敗,昔日的遍體鱗傷化為淤血和膿瘡。

    難道這種東西自己躲起來偷偷舔一舔就能好嗎?

    裹上一件華麗的袍子遮掩傷口,繼續堅持在舞台上賣力演出,難道就真的能變成什麽重要角色?把悲劇變成喜劇?

    別開玩笑了!

    誰會在意你的堅持你的努力你的付出,除了你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看笑話啊!

    為什麽人生都悲劇成這樣了還能笑得這麽溫柔啊!

    ……他都不會痛嗎?!

    為什麽都到了這個地步還願意去照顧別人。

    痛苦是猙獰的惡獸,我見過最深最惡的泥沼,也見過最醜陋的怪物,見過仿佛能掀翻世界的驚濤駭浪,也見過能扭曲現實的極惡。

    可是我從來沒見過有人的痛苦能開出那樣盛放的花海。

    安靜,豔麗。

    把狂暴的線條撫平,勾勒出流暢的輪廓,讓漆黑的墨色沉澱,凝結出花瓣。

    越來越多的血滴落在地上,卡卡西踉蹌了一下,倒在我身上。我接住他,卻沒有低頭去看,隻是抬起頭,望著灰色的天幕。

    這是第一個。

    我見過的第一個,能讓痛苦為之折服,化為美好的傻瓜。

    但那些喧囂的花海已經凋零了,所有的堅持、執念、溫柔,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美麗,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死亡能抹平一切。

    死了就是死了,卡卡西做了那麽多,得到了什麽呢?就這樣化為空白,沒有人見過這些瑰麗的花海,也沒有人會知道他的努力。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像無數塵埃,飄落下去。

    粗重奔流的線條都碾成碎屑。幹枯的濃黑一層層剝落。

    但是真奇怪。

    大片的空白中,卻隻剩下一根細如毛發的蛛絲久久縈繞著,不肯散去。

    我的心驀然一動。

    那根幾近透明的線,一直延伸向斷崖。

    細細纏繞在帶土的手腕上。

    真是白癡。

    假裝那麽堅強,整天做一些多此一舉的閑事,像老母雞一樣把周圍的每個人都要照顧一遍。

    死到臨頭,那些線不還是輕而易舉地斷裂了,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最後剩下的……不還是記憶中的那個人嗎?

    那條唯一的,一直存在著的,就算死亡都無法切斷的線。

    鮮血濡濕了我的衣服。

    “那個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嗎?”我問。

    “是啊,很重要。”卡卡西輕輕地說,他與其說是在對我說話,倒不如是對自己,或是那個人。

    “愛他嗎?”我繼續問。

    這次,卡卡西沉默了很久。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耳邊卻傳來一個很輕卻又很沉重的聲音。

    “愛。”

    血液潺潺流動著,那根輕飄飄的蛛絲在天幕下搖曳,恍惚間,我好像聞到了一絲腥甜。

    “哪怕他做了那麽多錯事?”我問。

    “帶土他……做錯了很多。”卡卡西的頭靠在我胸前,沉甸甸的。

    我隻能聽見卡卡西嘶啞而又微弱的聲音。

    “但他終究是我的摯友。”

    “無論他做了什麽……”

    “他犯下的錯,也是我的錯。”

    愛……

    這就是愛嗎?

    即使那個人欺騙了他十八年,但在發現他還活著時首先感到的是欣喜。

    即使對方殺死了老師,妄圖毀滅世界,即使那人一直深深狠著他。

    即使……他不得不抱著殺了對方的決心。

    但他還是愛他。

    不求結果,不需要任何回報,即使知道不該愛,但還是心髒還是不受控製地為對方跳動著。自己的世界隨著另一個人轉動,哪怕用一輩子去祭奠……都沒有辦法停止這種心情。

    不是想與不想,而是能與不能。

    ——即使不想愛,但還是不能不愛。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明知道這帶來的隻是無盡的哀痛與悲傷,明明從中得不到任何一點的好處和快樂,但就是該死的沒有辦法掙脫出來,沒有辦法放著那個人不管。

    ……甚至願意為了一個明明沒有一點閃光之處的人放棄一切。

    哪怕在心裏說了一千遍一萬遍的討厭他,不在意他,但還是僅僅為了他的一個可笑的願望行動起來。

    好像我的心情我的行為我的想法,全都不屬於我自己,而是圍繞著那個人而運作著。

    真是可笑的感情。

    竟然能讓我做到這個地步。

    “那個女孩叫什麽?”我問的沒頭沒尾。

    但卡卡西卻好像懂了,輕輕吐出一個名字:“琳。”

    琳,我記住了。

    雖然名字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麽意義,但我還是多嘴問了一句。

    懷中的身體徹底失去了力道,癱軟下來。

    空氣中的蛛絲斷裂了,隨風而逝。

    我的腦海中似乎一片空白,我什麽都沒來得及想,就已經越過了卡卡西的身體,從他背後抽出了我的太刀。

    鮮血飛濺,斑駁了刀身,暴怒的雷霆嘶吼著,撕裂了長空。

    奔流的雷光照亮了黑暗,宇智波斑驚愕的表情在我眼中無比清晰。他剛才受了一記落雷,身上的鎧甲破碎了,顯得有些狼狽。他顯然沒想到我的速度會這麽快,甚至來不及回防,隻能倉促地後撤。

    最後一刻,斑不得不抬手擋偏了我的刀,任由太刀直直刺中他的肩膀,避開致命一擊,才得以脫身。

    這一次,不再是飄飛的穢土碎屑,濺在我臉上,沾染了刀鋒的,是斑的血。

    與卡卡西的血混雜在一起,順著雪亮的刀身流淌。

    卡卡西,我欠你一命,我會還回來的。

    該還的我都會還的,反正一條命和兩條命也沒什麽區別。

    鼬終於趕到了我的身邊。

    天照巨人揮舞著十拳劍,帶起一片颶風。

    斑向後跳開,他的半邊肩膀血流如注,但動作還是敏捷得不可思議,轉瞬之間就退到了很遠的地方。

    “卡卡西老師!”鳴人大喊著,撲了過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卡卡西,又看了看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佐助,這是怎麽……”

    我抬起頭。

    鳴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瞳孔驀然放大了,怔怔地看著我,原本下意識想要抓我肩膀的手懸停在半空,好像整個人都靜止了一瞬。

    “……佐助?”

    半晌,鳴人才喃喃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鼬也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眉頭緊皺。

    臉上不知道是卡卡西的還是斑的血,順著額角蜿蜒流下,濡濕了我的睫毛。

    “……我沒事。”我輕聲說。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每一次都是。

    有事的明明不是我。

    有事的是你們才對吧!

    “卡卡西死了。”我對他們說。

    空中已經再也沒有那根蛛絲的蹤影了。

    無論是帶土那邊,還是卡卡西這邊,都隻剩下一片寂靜。

    鳴人沉默了一會兒,垂下頭去,額前的碎發遮擋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是看著那一片濃黑暈開。

    鳴人默默地蹲跪下去,半抱起卡卡西,測了他的鼻息,又摸上了他的胸口。屬於我的太刀那麽鋒利,造成的創口也很小,在衣服的掩蓋下幾乎看不出來,卻有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血粘的到處都是。

    也許不久前,心髒迸發出來的血還能大股大股地噴湧而出,但現在,血液卻連噴發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靜靜地流淌,仿佛永無止境。

    是想感受到心髒的餘溫,還是想堵住傷口呢?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鳴人放在卡卡西胸口的手染上了血,手指猛然顫抖起來,然後用力緊攥成拳,有黑色的血從他的指縫中滲出。

    水門默默把手搭在了鳴人的肩上,和他一同低頭看著躺在那裏的卡卡西。

    似乎所有人都靜默了,就連喜歡臭著臉說著不合時宜話的扉間都變得很安靜。

    但斑顯然沒有給我們多餘的時間去沉默,好像被我砍傷的肩膀根本不能造成絲毫影響,計劃大成讓他極度興奮。

    斑不知結了什麽印,剛才被鼬和柱間聯合壓製住的十尾突然狂暴,掙脫了木遁的束縛。十尾的身體不斷蛻變膨脹,從一隻擁有十條尾巴的巨獸變成了參天的大樹。

    頂端盛開著巨大花朵的巨樹直指天頂。

    灰色的天幕徹底沉寂下來,最後一絲太陽的餘暉散盡,也許是這棵巨樹一直衝破了厚厚的雲層。

    月亮從陰雲的背後露了出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