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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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的,薛喻這孩子心實、正直,若知道他們要背後行這卑鄙之行,多半不同意,天璣長老又舍不得真對他怎樣,幹脆把他支走,眼不見為淨。”
“那林師父……”
宋佚又想到林師父空蕩蕩的院落,心頭浮起憂慮。
“林師父沒有事。”
掌門道:“林師父一早知曉了天璣長老的異動,帶著弟子們匆匆趕過去,想幫另幾位師父說情,勸告天璣長老不要任意妄為。唉,她什麽都好,就是少有接觸紅塵俗事,將這些人心詭雜看得簡單純善了。天璣早已利欲熏心,勢在必得,怎會被她幾句話說服?不朝她下手已很幸運,也是因為林師父監管著鎮派法陣,天璣不敢妄動她罷了。”
“沒事就好……”
聽聞林師父無恙,宋佚鬆口氣。他心裏始終有個感覺,自己以後一定有機會再見師父,等到那天,如果師父問起他在月泉宗的好友林師父近況,自己總不能說她已經被天璣長老害死了吧。
“所以,方才我佯裝思索權衡,實則是拖一拖,將天璣留在我這裏。”
掌門回到正題:“一來,給清寧充分的時間去救人,他拿著我的令牌,天璣又不在,風儀庭上下無人敢違抗。等天璣這會兒回去,會發現所有人都已給放了,他沒辦法再為難。況且方才談這一場,他定以為已拿住了我,自不必再搞這套歪門邪道;二來嘛,也趁此機會將你帶過來,讓你看一看這些。”
聽到這裏,宋佚真有些驚訝了,原來莫清寧是真不在,且是在掌門吩咐下救人去的。
掌門的心思當真比他想象中更縝密,對一切早有安排,可是,既能安排得這般周全,又為何要容天璣長老胡來呢?將事情掐滅在萌芽階段,甚至直接廢了天璣長老一黨,豈不更幹淨痛快?
“……你來得比我預料中晚一點,是有什麽事耽擱了嗎?”
“我……”宋佚垂下頭,歎口氣,“我今早去賞金庭,發覺事情不對,就去找林師父,在她院子外邊遇到薛小曦,耽擱了片刻。”
“小曦啊……是個聰明孩子,有時比她哥哥還靈動些,她做什麽去?”
“薛喻寫了信給開陽長老,讓她拿過去投誠。”
“嗬,很像薛喻的風格,他也不容易,天天看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想必也是隱忍多時,遲早要發作的。”
說到這裏,掌門搖頭歎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璣利令智昏,連身邊人都看不過去了……”
“掌門……”宋佚問:“您早就知道我會過來?”
“你肯定會來的,茲事體大,又牽連你本人和你的朋友,你不會置身事外。”
掌門肯定地一揮手,道:“我不會看錯人,之前啊,清寧就跟我保證過不止一次,說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月泉宗能否順利度過這次劫難,關鍵或許就在你身上。我此前總有些不放心,生怕恩公看走了眼,清寧年輕,也看走眼,一定要親眼見過你才穩妥,同你接觸後,我這顆心終於放下來了。”
恩公?誰?
宋佚有些疑惑,卻也不很在意這個細節,又問:“那……容我說句冒犯的話。您既然這麽有識人的眼光,對形勢也看得透徹,為何要縱容天璣長老這般……這般不斷坐大,且越來越過分呢?他野心勃勃不止一兩天了。”
“唉……”
聽他此問,掌門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複雜的紋路,歎道:“你果然有這疑問,既然你問起,我也不瞞你。簡單說,兩個目的:其一,他還有用。魔息變亂即將開啟,月泉宗或許是他們首要的進攻目標,天璣長老雖品性有虧,利欲熏心走上了歪路,但他的實力卻是長老中的頭號人物。若魔息當真大舉入侵,還需發揮他的戰力來抵禦。別的不提,光咱們的七星懸雷陣,就需要七位長老入陣,各據一方,才能發揮最大威力,若在此前拿下了天璣長老,缺的這個位置,誰來補?”
“這……”
宋佚啞然,知道掌門說的有道理,天璣長老的力量是月泉宗需要的,尤其在麵臨魔息入侵這個巨大不確定因素的當下。
但他心裏還是無法完全認可這個說法,內憂外患,各有風險,倚靠一個居心叵測的自己人來抵禦外辱,當真能抵抗住嗎?
對手並不是普通修行者,而是神秘詭詐的魔息。
“我覺得,您這考慮恐怕不是很妥當……”
想了想,宋佚將心裏話講出來:“月泉宗接下來的對手是魔息,不是普通人。而我這次去九鷺宮,發現魔息有一大特征就是侵擾人心,它會將人性情上負麵特征,比如小氣、多疑、殘忍等等,都放大並展現出來,讓這些人表現出一個很壞的自我形象。”
“……所以?”
掌門放在桌上的手往前伸了伸,整個人也朝前傾,臉上開始露出玩味的表情。
宋佚沒有注意到掌門神情的變化,他壓根就沒有看掌門,而是盯著自己的手,眉頭緊皺,字斟句酌地勸道:“天璣長老早已存了不堪的念想,利令智昏,萬一魔息入侵時他不能把持本心,給魔息尋得空隙,入侵心神,甚至主動投向魔息的黑暗之力,你卻倚重他,這,這豈不是在月泉宗內部埋下……極大的隱患?”
差點把“埋下一顆不定時炸彈”說出來了,宋佚抬頭看向掌門,在心裏做好了迎接掌門怒氣的準備。
這可是當麵反駁領導意見,完全不給掌門麵子了。然而,宋佚也真做不到為了領導的臉麵,就將事關門派生死存亡的重大事項囫圇抹過去。
讓他意外的是,掌門看起來並沒有生氣,相反,他看向宋佚的目光裏帶著一種微妙的喜悅。
“魔息的這些特點,你之前已同清寧說過,清寧轉頭就稟告我了。所以,天璣長老不能用了,對麽?”
“……我覺得最好不用他。”
“那麽,不用他的話,誰來替他的位置呢?”掌門朝宋佚眨眨眼。
誰能替代天璣長老……
宋佚在心裏斟酌一圈人選,想到一個人:“小師兄?”
“雲箏還在外麵,說不準什麽時候能回來,萬一他趕不上呢?”掌門又將了宋佚一軍。
“這……”
這的確是個問題,不知門裏有沒有能緊急聯絡小師兄的方法?若有的話,隻要掌門急召他,應該能讓小師兄趕回來。
“當真遺憾呐……”
掌門轉開頭,看向窗外遠處,似乎在跟宋佚說話,又仿佛自言自語,更像在跟另一個不在此地的人講話。
“天璣當年也不是這樣的,曾經的他雄心壯懷,躊躇滿誌,對月泉宗有無上的熱情和投入,為人果敢,大公無私,是我極好的助力與臂膀,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他漸漸變了……”
宋佚不語,靜靜聽著。
“要說我是從何時感受到他的變化的,或許是他說要成家的時候吧,咱們月泉宗雖說不像某些門派,禁止門中人婚配,要求六根清淨,不染凡塵欲念。然而大家與小家,卻是個千古不破的難題。人性差不多總是那樣,很難突破某個界限,一旦成家有了後代,公正的親疏遠近,往往就被血緣取代和隔離,心中那杆秤難免有所偏斜……”
這是說姬玉樞?
宋佚暗忖,天璣長老成家有了女兒,私心雜念便越發深重,自己想上位不說,更想給女兒鋪路,有朝一日也推她做掌門麽?
“那年他外出遊曆,回來時帶了個女子,說是路上結識的,彼此已私定終身,請求成全。我自不能毀人美事,但從那時起,我也就暗暗留了心。若天璣隻是個普通的弟子或師父,成家立業當然很好,然而他身為長老,有接任掌門的可能,日後他要私心一起,將這月泉宗變成他小家庭的世代傳承,那可不妥當。”
“掌門顧慮得對。”宋佚道:“有血緣關係的後代自然比別人更親近,麵對子女和徒弟,孰輕孰重,許多人難免產生偏私。”
說到這裏,宋佚心裏忽然一動,想到莫清寧將承影卻邪劍稱作他的夫人,莫不是也有這層考量?
身為首席弟子,修為極高,風姿綽約,月泉宗內肯定有姑娘傾慕莫清寧,搞不好其他門派中也多有聽過他名聲的。他這樣自稱,等於是變相宣告要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月泉宗,不染紅塵雜念?
師兄還真是……
想到這裏,宋佚頗為感慨。
“我不能說是他女兒導致了他變成如今的模樣,若他當真意誌堅定,或許一開始就不會動那個心。即便動了心,成了家,有了後嗣,如果依舊能夠心無私欲,自然會請辭長老之位,或言明對掌門傳承沒有想法。所以,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大約真是性情注定的必然了。”
“嗯……可歎他夫人也不勸勸他。”
“勸不了啦,天璣的夫人在玉樞三歲時就過世了……也罷,這邊先放一放,等我跟你講了第二個考量,咱們再商量不遲。”
掌門笑笑,將話題帶開,接著道:“你問我為何放任天璣坐大,其實還有一個緣故,就是要給庸人們找點事情做,消耗他們的精力,蒙蔽他們的感官,才不會讓他們在無可事事中胡思亂想,甚至發現一些不該他們知道的真相。”(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