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燼不知道為什麽他和葉玄文現在變成了這樣，針鋒相對，毫不留情。

    記得年幼之時，作為大哥的他會在他不小心摔倒時，臉色雖然不耐，但動作卻是溫柔的將他扶起，惡聲惡氣的像個小大人一樣對他教訓道，讓他好好看路，不要老是眼睛長在頭頂，總是摔的自己鼻青臉腫。

    那時的他會愣愣的聽著，然後在葉玄文說“你明白了嗎”時，認真的點點頭，雖然那時年幼的他其實根本就聽不懂他到底對他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還記得第一次看見葉玄文時，那個一身白衣的俊逸少年一臉的倔強的站在他母妃寢宮前的桃花樹下，眼眶微紅，卻是沒有流一滴淚，高大的樹影襯托下，顯得越發的瘦弱。

    女人嬌俏的笑聲和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從那個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傳出，白衣的少年靜默的低頭站著，不過一門之隔，卻仿佛是兩個世界。

    那裏麵之人正是大祁皇帝和正值盛寵的青妃娘娘……

    春暖花開的時節，漫天的花瓣簌簌落下，有蝴蝶在其中蹁躚，空氣充斥的醉人的花香。年幼的他頭上頂著粉色的花瓣，一臉認真，像是在研究什麽重要事情的模樣，躡手躡腳小心翼翼的接近那隻漂亮的蝴蝶，慢慢的，他靠的更近了，然後下蹲，猛的發力，向前撲了過去。

    沒想到蝴蝶沒有撲到，卻是摔了個結結實實，灰塵騰起糊得孩子白淨精致的小臉上灰撲撲，宮人們連忙將他扶起，動作輕柔小心，神色緊張的關注著他，生怕這個孩子有什麽好歹，看他眼眶微紅更是怕他會突然哭出來，現在的陛下可就是在不遠處的宮殿，若是這般的話，陛下聽見必定要怪罪的。

    出乎意料的，孩子隻是眼眶微紅，抬手揉了揉臉，神色帶著好奇和喜悅的看著幾乎就站在他跟前的漂亮少年。

    他眼前一亮，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急得身後的宮人們直在後麵囔：“殿下慢點走。”

    “你在哭嗎？”他好奇的問，好看的少年臉色蒼白，白白的牙齒將嘴唇咬出深深的痕印。

    “走開。”少年聲音冷漠朝他道。

    “誰欺負你了嗎？你告訴我，我讓父皇幫你教訓他。”葉燼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卻因為少了兩顆牙而頗為搞笑，不依不饒的繼續道，“我爹爹是皇帝，所有人都要聽他的，所以都怕他，我可以幫你。”

    說完，隨即便用亮晶晶的眼眸盯著少年，布滿灰塵的臉上是明顯的期翼。

    隻可惜，少年卻是勾起一抹冷笑，轉身就走，不理會身後他孩子聲音細嫩的呼喚。

    但那之後，葉燼就纏上了少年，像牛皮糖一樣，怎麽都撕不下來。

    他從宮人口裏知道，少年名叫葉玄文，是他從未謀麵的唯一的哥哥，皇後的兒子，戰功赫赫的護國大將軍於謙的寶貝孫子。

    他想起那天他們第一次見麵，皇後病重，葉玄文想要找祁帝來看看自己的母後，卻是被告知祁帝來了青妃這裏，來到青妃的宮殿，卻是連祁帝的麵都沒有見到，就被侍衛拒在門外。

    難怪少年不給他好臉色。葉燼以為他明白了，也就在心裏大方的原諒了少年拒人於千裏之外，畢竟他是他大哥。

    這樣的僵持直到那次他和季相家的大公子季雲因為一件事情掐架。季雲比他大了好幾歲，自然人就比他要高大好多，他打不過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下撇，眼淚珠子就那麽一串串的從臉上滾落下來。

    而當他看到季雲見到他弟弟被這般場景和他的哭泣而嚇得紅了眼眶，連忙手忙腳亂的安慰時，更是心裏委屈難受的不得了。

    同樣都是有大哥的人，為什麽他的哥哥卻是總是見到他永遠是一副嫌棄冷漠的樣子，從來就沒有一句關心的話語。

    “有哥哥……了不起……不起啊……我也有哥哥，等我把……哥哥叫來，一定打得你哭著求饒。”他哭著聲音哽咽。

    葉玄文恰好從旁邊經過，原本急切的腳步一頓，停了下來，神色有些怔愣，然後他居然就走過來，將在地上滾的像泥人的他拎了起來，從懷裏掏出雪白的手帕將他仔細的擦拭幹淨。

    自此，葉玄文默許了他的如影隨形。

    隻是他們到底是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的生疏的呢？

    是在皇後想要毒殺他時，還是父皇想要廢太子的時候？

    門外一陣動亂，但很快平靜，隨後有腳步整齊的傳來，包圍了整個房間。

    葉燼坐在祁帝的病床，微微閉起眼睛，不去看那帶著親兵進入房間的青年，神色沒有一絲的變化。

    他身後床上的老人雙目禁閉，神態安詳，似是已經睡著了。

    他一動不動，就算抬眼時看到一個似乎很是熟悉的白色身影時，也隻不過是輕眨了下眼，又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葉玄文看著這一切，溫柔的表象已然被撕破，那張俊美的臉上勾起一抹冷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你費盡心思，但現在的結果想必讓你很失望吧。”他對床上的老人語氣恨恨的道。

    這個人打從小就不喜歡自己，無論他做的多好，永遠都是比不上葉燼，一直忽視他的努力。直到葉燼因青妃之事負氣遠走邊疆，他的心裏不禁泛起一絲希冀，現在的他會不會還有機會，從此他的目光會在他身上停留，就算隻是稍縱即逝。

    可是沒有，這個人又一次打破了他的幻想，他在葉燼離開後，將全部的心神都是放在了朝堂之上，並處心積慮的扶持季氏舊部，還想盡辦法意圖讓葉燼回心轉意重新回來，終於在他病重之際將葉燼召了回來，其意已昭然若揭。

    到得此時，他終於絕望。不再去做那美好的幻想，母後不受他喜歡，而他自出生起也不受他喜歡，本就隻是為了利益而結合，若不是母後的背後是世族於氏，於大將軍手握重兵，他又怎會迎娶母後封她為皇後。

    空氣一片凝滯，冷冰冰的，沒有人回答他。

    葉玄文握緊手掌，不長的指甲卻深深陷入手心，帶出細細的血痕。他衝著床上的老人吼著，聲嘶力竭。

    “你倒是睜開眼看看啊，就算你費盡心思的想要把這天下交給他，但又如何，贏的人是我，是我……”

    聲音從最開始的嘶吼，漸漸低至嗚咽。

    他終究是遲了一步。

    從他進門開始，他就已經知道，這個人神態安詳仿若沉睡，胸口早已沒有了起伏……他已經走了。

    可他卻連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當真是好狠的心……

    葉玄文頹然的鬆開手，聲音幹澀：“他可曾有說過什麽？”

    葉燼抬頭，目光黑沉一片，看不見明顯的悲傷，但眼底空無死寂，他張開口，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說……此生他最為虧欠的人，便是你。”

    葉玄文突然渾身顫抖起來，像是被抽了全身的氣力一般，幾乎站立不住，身旁的白衣人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因為心情激蕩，葉玄文沒有注意到對麵的葉燼看向白衣人那淩厲而有深意的目光。

    他已經不可抑製的回想起過去。記得曾經有一次，葉燼和他還是和親密的時候，葉燼在書房時，玩鬧時不小心打翻燭台將桌上折子點燃了，雖然宮人救火及時，但仍然被燒毀了許多的珍貴書籍，男人憤怒的詢問是誰幹的時，他將葉燼拉住，替他頂了下來，認了錯。

    他被盛怒的男人罰跪在宮門前兩天兩夜，直到他因體力不支而昏倒。

    但他的心裏卻是詭異的高興，雖然男人如此的生氣，還罰了他，可總歸在男人心中留下了印象，雖然他付出了代價，雖然那隻是不好的印象。

    隻是，事後卻風平浪靜，男人一如既往的忽視他，偶然得知，葉燼在看到他被嚴厲懲罰，自己偷偷的向男人說出了事實，葉燼低頭認錯，等來的不是無情的懲罰，反而是一隻溫熱的大手，輕輕的放在葉燼頭上，神色是從來沒有對他露出過的柔和慈祥，男人苦笑一聲，搖頭安慰葉燼，說，算了。

    那一刻，他幾乎抑製不住自己心裏的狂躁和恨意，憑什麽……

    但時至今日，他聽到他的父皇的死訊，毫無生氣的模樣，心裏湧現的不是快意，而是巨大的空茫和悲痛。

    他現在才知道，他一直費盡心思，不折手段的奪那個位置，不是為了報複，不是為了那個萬人之上的皇位。他隻不過是想要男人可以重視他，不要那麽冷漠，可以在他傷心時，能得到他的隻言片語，可以……對他笑笑……

    屋內一片沉靜，變故便在此時陡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