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引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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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的腦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後緩緩抬頭,他的小臉髒兮兮的,還帶著淚痕,我伸過手去幫他擦了擦。
睿王睜了睜模糊的睡眼,一看是我,並沒有向從前一樣鑽進我懷裏,隻是靜靜地望著我,眼眸中是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思慮。我將他的頭按進我懷中,緊摟著他寬慰道:“崇清,今後都沒事了,你不要怕。”
夕陽從門外透進來,我們相重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上,溫暖著帶著一絲淒冷。我不敢問劉崇清他現在究竟知道不知道莊妃已經離世的消息。他的母妃雖然跋扈驕橫,但畢竟事事都為他籌劃,而如今他的依靠卻突然崩塌了。
“少在這貓哭耗子裝慈悲!”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嗬斥,“崇清,過來!”
我轉過身,那人正是清河公主。劉崇清抬起頭來,望了一會清河公主,又看了看我,他的眼神從未如此呆滯過。清河公主見他沒有反應,徑直走過來,一把抓住劉崇清的袖子,硬是將他扯了出去,斥罵道:“記住,是他們害死了母妃!”
劉崇清回過頭來看我,我拚命地朝他搖頭,“不是的,崇清。”
他沒有說話,回眸凝視了我片刻後,便被清河公主牽著離開了。他們的背影在夕陽下越拉越長,我有一種預感,那個始終纏著我,讓我幫他待小玩意,天天笑個不停的劉崇清再也回不來了。或許這份歡笑本就不該屬於他,過往的十三年都是老天額外的恩賜。生於帝王家,哪有那麽多歡樂可言?
我抬頭望去,天邊的火燒雲濃烈淒豔。
忽然,耳邊傳來馬嘶聲,隨之而來的是宮婢驚慌的呼喊聲,“啊,快將它停下,從哪闖來的畜生?!”
我回頭望去,隻見不遠處奔入一匹棕色烈馬,像是發了瘋一般,朝這別苑闖來。這院落挨著圍場,想必是從那跑脫的吧,從這馬的身形來看,倒是一匹良駒。
這院落位置偏僻,從前都是擱置不用的,因此也沒有多少禁軍把守,而現在恰好又是守衛輪換的空隙。
烈馬揚蹄長嘶,揚起一地的黃塵,然後又在這個院落裏疾馳起來,宮娥們嚇壞了,尖叫著趕忙躲閃,一不留神卻兩兩撞倒了,狼狽至極。我立在原處不動聲色,卻暗暗牟足了勁,待烈馬從我身邊經過時,我抓準時機,踩住馬鐙,一躍而上,然後緊緊一拉韁繩,將著馬兒停住。
可算是鬆了一口氣,幾個癱坐在地上的宮娥連忙從地上坐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喘著粗氣地望著我道謝:“倒是多虧了良娣娘娘。”
可這話音未落,這孽畜又像著了魔一樣,開始狂奔起來。我死死地握住馬鞍,才沒從馬背上跌落。這馬應是西域北疆那邊的品種,極高又極壯,若是從它背上掉下去,再被它後蹄狠狠踏上幾腳,我小命難保。
馬兒一路疾馳,帶著我跑出獵宮,徑直朝圍場奔出。直到這時,禁軍們才反應過來。可為時已晚,這馬兒奔起來,如絕鉉之箭,遠遠將身後追趕的禁軍甩在後麵。
夕陽一點點地褪去,夜色襲來。圍場林深草密,我伏在馬背上,死死地按住馬鞍,偏著頭隱約可見樹梢之上閃爍著的星光。我越來越不安,這馬會帶著我去哪?
“籲”地一聲,這烈馬突然前蹄高揚,我差點從它背上摔下去。待我緩過神來,四周都是參天古木,許是到了圍場深處。朦朧月色從重重樹葉的縫隙裏投進來,像是沉浸在漣漪蕩漾的湖水中。
忽然,前邊有人影閃過。我警惕地喊了聲,“誰?”莫非又是上回的殺手?難道莊妃和蘇紹並不是幕後指使?
“是我。”那人好像並未想躲藏,從一棵槐樹後款步走上前來。紫貂披領,袖端薰貂,繡文九蟒。我正睛一看,是霍時徽。
馬兒一見他,低聲嗚咽了幾聲,瞬時溫順了。我好像明白了,難道這馬通人性,是奉霍時徽之命特意將我帶來的?我掩住訝異,定了定神,“將軍將我帶至此處可為何事?”
其實我也不確定,不過是憑著五分把握大膽猜測而已。
霍時徽聽罷朗聲笑了起來,想必我猜對了。我不禁在心裏暗暗佩服霍時徽,要怎樣的膽識與謀略,才剛好掐準時機,而且算準了我會上馬,算漏一步都不行。
隻見他斂了斂神容,正色道:“霍某今日邀娘娘前來,誠乃有事相求。”
“邀?”我挑了挑眉,打趣似得琢磨這個字。
他笑了笑,連忙賠禮作揖道:“在下冒昧了。”獵宮裏耳目眾多,我和他的身份又特殊,容易引人注意,他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
我從馬上下來,走到他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霍將軍繞了這麽大一個彎子,雪陽倒是十分好奇,將軍但說無妨。”
“宮闈禁.廷詭譎難測……”他沉吟了片刻,應是在斟酌之後的用詞。
我對他所言有些驚訝,他為何會談及後廷?莫非所指為莊妃一事?
我忍不住讓前一步,追問:“將軍所言是指莊妃一事?”有些事情劉崇明不跟我說,霍時徽是個聰明人,何況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或許看得更為明朗。
霍時徽眼眸微動,卻未再言。
我見他不願提及,聳了聳肩,“也罷,我也不為難你了。你這次將我引來可是有什麽與我說的?”
他懇切道:“在下是想請娘娘保全淳懿。”
我先是一愣,緩過神後輕笑著應允道:“將軍放心!”我知道娘親也好,姑母也罷,她們都久居宮闈,宮裏的手段早已見慣不慣,若是她們為了我、為了魏家,做出什麽錯事來也未可知。除此之外,也保不齊還有多少人躲在暗處。
我抬眼打量霍時徽,雖然他不動聲色,可既然他這樣特意叮囑,定是瞧出些端倪來。
天色越來越暗,禁軍那邊應該也有行動了,我與他並未多留,他牽著馬帶我往回走,我邊走邊出神,又想起劉崇清來。側過頭瞥了一眼霍時徽,隨口問道:“你們南楚宮廷也像北漢一樣麽?”
我這句話說得有些含糊,又有些突然,他許是不太明白,有些疑惑地問,“嗯?”
我心裏空落落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說著,“可他還這麽小,就沒了娘親。”
霍時徽好像明白我在說什麽,淡淡道:“我母妃過世的時候,我還沒滿六歲。”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知該說什麽寬慰的話。隻見霍時徽不經意地望著前方漆黑的深林,漫不經心地牽著馬,兩瓣薄唇緩緩開闔。他得語氣平和,仿佛在給我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
“我自幼誦讀兵法,十二歲的時候,便開始領兵打仗,隻是……”他話說一半忽然苦笑起來。
我見他不願多說,便也沒再問下去。可我知道,不論北漢還是南楚,宮廷裏的人都是精得不能再精的勢利眼,一個很早就沒了娘親的孩子,日子肯定不好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