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雪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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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一緊,愣在原地望著他。上前也不是,轉身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劉崇明一眨不眨地望著我,雙眸就像眼前這冰湖一般,霧氣氤氳。我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心裏難受,別過頭,拉著榮娘準備離開。他身子微微一動,像是想往這邊走,卻還是停住了。
淳懿公主本在側著身賞雪,許是察覺有異,倏地轉過身,一眼便看見了我。不過,她眼中的訝異稍縱即逝,立刻展露笑顏,“妹妹,也出來賞雪?”說著邁著蓮步走了過來,挽住我的胳膊,親熱道:“不怕妹妹笑話,這麽大的雪,我還是頭一回見呢。”
“雪是大呀,是很大呀。”我心不在焉地附和道。
劉崇明還是站在原處,斂著眼靜靜地看著我。
“這天太冷,我先告辭了。你有著身孕,也要當心著涼。”我朝淳懿公主擠了個笑容,將手臂從她手中抽出來,轉過身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地上鋪著厚厚一層雪,有些地方走的人多,踩出些緊實的腳印子。我一不留心,一腳踩滑,快摔倒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身後焦急地喊了聲,“雪陽!”
那聲音我再熟悉不過,即使不去看他,我都可以想象到他說這句話的神情,就像當初我和他吊在懸崖邊,他與我說,“放手,聽話!”一般,他的神容就印在我的腦子裏,不深不淺,揮之卻不去。
隻是我還沒來得及回憶完,我的屁股就著了地。好疼!痛得我齜牙咧嘴。我真想去揉一揉,可覺著大庭廣眾的實在不雅,還是忍住了。哎,或許這就是我和淳懿公主她們的差別,她們即使跌倒也像是弱柳扶風,而我卻和熊瞎子一樣,一屁股栽倒了地上。
宮娥們見狀連忙扶我起來,我回過頭,淳懿公主正緊緊扶著劉崇明,看樣子他還是沒有痊愈,隻見他向前走了幾步,擰著眉望著我。我忍著痛,瞪了一眼他,故作輕鬆地說笑道:“摔個跤有必看得要這麽津津有味麽,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這個笑話不好笑,他沒有笑,也沒有和平常一樣與我回嘴,我說著說著臉也蔫了下來。
我隻得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冬日料峭的冷風呼呼地刮過我的臉頰,這怕是最冷的一個冬天了吧,可偏偏雪又下得這麽遲。
可不知為何,腦海中反複重疊的仍是他的臉。有與我爭執時怒目圓睜的,又刁難我時揚眉冷笑的,還有捉弄我時抿嘴調侃的,嗔、笑、怒、罵,可最終卻停在了千秋宴上他緊握著我的手,低下頭來寬慰我的笑意上。
爹爹曾未納過妾,在我的印象中,隻有妻子、隻有丈夫,從未有過妾侍這樣尷尬而令人厭惡的身份,可是造化弄人,而我現在偏偏就處於這樣的境地,處在我曾經最不屑的境地。我知道用不上幾個月,淳懿公主腹中的孩子便會出生,劉崇明也會擁有自己的孩子。我不願去委屈自己、折磨別人。
他不會是我的歸宿。
我回到暖芙殿,窗外的雪沒有絲毫要停歇的跡象,大雪紛飛。
傍晚的時候,殿外突然有人稟告,說太子殿下送了樣東西來。來者是劉崇明身邊的黃門,隻見他身後還跟著個小黃門,手中托盤,托盤上罩著塊紅色錦緞,從那輪廓來看,那錦緞下的物件有碗那麽大。
小黃門弓著腰,將那托盤端到我跟前來,這究竟是什麽?我滿腹疑惑地掀開一看,入眼竟是一個精致玲瓏的蟋蟀罐子,再等我揭開那罐子,裏麵是一隻黃身闊牙的蟋蟀。我驚訝萬分,蛐蛐是百日蟲,到了冬天便差不多絕跡,如今這外頭冰天雪地的,可是從哪弄來的蛐蛐?
我接過蟋蟀罐,沒忍住好奇,問道:“下這麽大雪,你們蛐蛐可是從哪捉來的?”
“娘娘,你冬天的蛐蛐還真不好找,太子殿下一回到東宮就吩咐奴才出去找了,可下了好大功夫,現在才找到。”
我撥弄了會罐中的蛐蛐,打量了番,覺得有些不對勁,倒是隻雌的。待我抬起頭時,那幾個黃門還彎著腰立在那,像是有話要說。我衝著領頭的眨了眨眼,示意他有話便說。他猶豫了許久,才支支吾吾道:“太子殿下還說,這蛐蛐他給起了個名字。”
我好像察覺到了什麽,眯著眼問了聲,“叫什麽?”
“小雪”
“什麽?”
“小雪,魏小雪。”說著,那黃門連忙朝我行了個禮,腳底像是抹了油一般心虛地溜走了。這種在他們看上去大不敬的玩笑,也隻有我和他才開得起來。
他雖然不說,其實心裏什麽都明白。那“劉崇明”索性就叫它劉小明好了。
劉小明,魏小雪。
我將它們放進一個罐中,劉小明許是一隻蟲寂寞久了,見來了伴兒倒是十分興奮,展了展翅,精神抖擻了許多。
它們兩一精神,我便有了樂子,日子開始不那麽無聊。小小的鏤空雕花蛐蛐罐中,它們兩小隻倒是相處和睦,在這寒冬臘月,仿佛還發起了情來,整日瞅瞅啾啾鳴個不停。若是當初他沒有執意將淳懿公主迎來北漢,我們吵吵鬧鬧下去,是不是這一輩子也容易過?
隻是歲月啊,永遠無法回頭。
我清醒的意識到,不能再這麽下去了。我絕不能容忍自己和別的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即使淳懿公主願意,可我絕不能。我想我定是在東宮裏拘久了,平日裏見不著什麽人,才會將劉崇明這棵歪脖子樹視作良木,一定是這樣的!我許是該出東宮看看了。
很快,機會便來了。皇祖母曾允許我每兩月回一趟宣德侯府,如今終於兌現了。
出閣的女子是輕易不回娘家的,雖說皇祖母親自開的恩典,但終歸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趁著夜色,一頂小轎抬著我從東宮西角門出,從宣德侯府正門入,爹和娘早就立在府門前翹首等候多時,家仆婢女見了我,紛紛親切地喚我一聲“大小姐”。爹娘更是讓廚子做了滿大桌我愛吃的菜肴,我一入正廳,府裏便開始奏樂擊鍾。
才不過數月,爹娘看上去卻蒼老了許多,爹爹的鬢角更是一片斑白,他笑著給我夾菜是,眼角的紋路像是溝壑一般緊密。那個曾經叱吒疆場的大將軍、那個曾經心高氣傲的長公主都慢慢地老了,我看著他們說不出的心酸。
侯府才是讓我心裏安穩的地方,東宮不是。
“咚……咚……咚”鍾聲深沉綿長,我仿佛我又回到了當初,我還是那個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的宣德翁主。那個時候我遊山玩水、仰慕英雄,卻不曾真正愛過誰,更不受絲毫委屈與煎熬。
我在侯府總共留兩天,頭一天我陪在爹娘身邊。娘許是看出我實在悶壞了,半睜半閉著眼,第二天不再過問我,容我四處逍遙去了。
讓我回侯府無異於是放虎歸山,這熟門熟路的,想去哪還不簡單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