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計上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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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吵吵嚷嚷的,動靜有些大,滿庭的宮婢罪婢雖好奇卻不敢明目張膽地張望,隻得微微側頭偷偷瞥上一眼。我小心回過頭去,隻見幾個小黃門半弓著腰,戰戰兢兢地在殿門前阻攔著,不一會兒方姑姑也匆匆忙忙地趕去了,他們正好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來者的身形容貌。
殿下?黃門們稱他作殿下。這北漢朝能被稱作殿下的沒有幾個人,他會是誰呢?隻是好端端的。誰又會突然跑到這掖庭來。我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忽然,隻聽得兩聲尖銳的鳥鳴聲,我仰頭看去,不知從哪飛來幾隻花綠色的鳥兒,在掖庭上空打著轉,撲騰了幾下翅膀後,又各自飛到掖庭中栽的幾棵大槐樹上。
“都給我閃開,本王的鸚鵡方才飛進去了,你們快去給我捉回來!”少年用他沙啞的聲音怒喊。終於黃門們還是被這一聲怒吼震懾到了,躬身順從地地讓出一條道來。隻見疾步走入一位身著石青色繡五爪團龍的少年,刀刻一般的眉峰,星辰一樣明亮的雙眸。幾月不見,那張臉龐雖然隨著年歲又舒朗了許多,雖然隔著有些遠,可我仍能一眼辨認出。果真,正如我先前揣測的,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劉崇清。
他來掖庭做什麽?捉鸚鵡?真的有這麽巧?
我有些不安地將頭又低了幾分,下意識地將那雙起著白皮的手往身後藏了藏,我如今淪落成這副模樣,又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不論崇清認不認得出我。他若見了我,定是會難過的。我不想讓他難過。
這掖庭連品階稍微高一點的女官、黃門都不願來,因此掖庭的宮婢黃門們平日裏鮮少能見著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更何況是這樣一位天家貴胄!不一會兒,就連掖庭令都趕來了。掖庭的宮婢們哪裏見過這樣的事麵,緊張、無措、欣喜都紛然呈現在一張張年輕的臉蛋上,幾抹緋紅悄然躍上腮邊。隻是還不容得她們遐思,她們便連同著小黃門們,都被使喚著捉鸚鵡去了。
這邊,宮婢、黃門們追著鸚鵡滿庭跑來跑去;那頭,六七個小黃門疊著羅漢正往那槐樹上爬,可最底下那人腳一滑,上頭的人全都摔下來,那鸚鵡受了驚嚇,震了震翅膀,又飛到一旁的樹上去了。整個掖庭被劉崇清這麽一攪和,瞬時亂成了一鍋粥。
後來人手實在不夠,方姑姑倒也顧不上旁的了,平日裏時刻不許歇息的罪婢也被叫起來去捉鸚鵡。
隻見劉崇清偏轉著腦袋,四處張望一番後,佯裝不經意地回過頭問方姑姑:“這掖庭裏的宮婢罪婢可都是在這了?”
方姑姑不曾想他會這麽問,先是楞了一下,晃了好一會神,才連忙殷勤應道:“這點兒除了三兩個在後殿燒飯,其餘的都在這了。殿下可有何吩咐?”
劉崇清不再言語,隻是轉著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邊走動邊四下打量著。他根本就不是來捉什麽鸚鵡的,那幾隻鳥兒八成是他方才特意差人放的,他那點鬼主意我再清楚不過。他還嫌不夠亂,倏地“哎呦”一聲,“本王的玉佩也不見了,應該就在這掖庭掉的。那可是先帝賜的玉佩!你,還有你,還愣著做什麽?”說著,他指了指掖庭令和方姑姑。這下倒好,連那兩個掌事的人都開始弓著腰替他找玉佩,整個掖庭徹徹底底亂了。
我有一種預感,他許是知道些什麽了。
可劉崇清再怎麽說也隻是個孩子,若是我沒記錯,他的生辰就是這幾日,隻是將那虛歲也算上,他也不過十五歲。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年紀,我不想讓他再趟這一趟渾水。
我低著頭,小心地避著他走。西邊的樹梢上飛了兩隻鸚鵡,人手不夠。青梨許是見我閑著,惡狠狠地朝我使了個眼色,厲色招呼我過去。劉崇清就在掖庭正中,我去西角勢必要從他身邊過身。我怕被劉崇清認出,特意弓著腰將頭壓低,快步從劉崇清身後繞過。
隻是才從他身側經過,他卻突然出人意料地轉過身,然後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錯愕萬分,隻見他有些得意地朝我眨了眨眼,示意我不要出聲,然後趁亂將我拉至一邊。
我實在沒有想到,他竟然這樣輕而易舉地將我認出來,驚慌失措之間,便已被他帶到了殿後。
人都被他引去了前頭,殿後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他忽然停下腳步,回轉身來,握住我的雙肩,歡欣而激動地叫了聲,“雪陽姐姐。”他的嗓音已不似從前般甜膩,帶了幾分少年獨有的沙啞。
我低過頭,垂著眸子盯著地麵,沒有應他。他拉起我的手,緊緊握在手中,大睜著眼欣喜地端詳著我。我的手上生了好幾處繭,方才洗衣又浸了水,手上更是滿手的白皮,我下意識地將手從他軟嫩的手心抽離。
他許是高興過了頭,絲毫沒有察覺我的不安,兀自高興道:“的虧皇祖母昨晚上差人給我通風報信,我才知道姐姐在這兒。我得知此事,昨夜一整宿都沒闔眼,我從前還以為姐姐……,真是太好了!。”原來是皇祖母告知的崇清,的確,如今皇祖母、娘親全都被軟禁,眼下願意且有能力搭救我的,也就隻有崇清了。隻是我實在不願讓他卷進來,可我又實在不忍心去矢口否認,我害怕將他這份難得的喜悅打碎。
我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姐姐,我帶你出宮!”他對我眨巴著眼睛,堅定道。
出宮?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還能從這深宮中逃出去。我當然想出宮,且不說旁的,我已許久沒能見著娘親,宣德侯府的抄家對她是個不小的打擊,我不知道她的身子受不受得住。而如今,我雖然整日掛念著她的身子,卻遙遙相隔終不得見,我多想回去陪在娘的身側。
隻是,罪婢不同宮婢,本是戴罪之身,出宮豈是那麽容易?再者,劉崇明已經見過我、並且知道我的存在,如今再想暗中潛出宮豈是那麽容易?
劉崇清看穿了我的心思,道:“還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皇兄上次曾許諾送我一份厚禮,我若是求他,他應不會拒絕。”聖意難測,最難揣測的便是劉崇明的心思。“應該”二字太難把握。
這一點劉崇清也知道,隻見他略微思索了片刻,頓了頓道:“還是不妥當。這樣,我過會先去試探一番皇兄的口風,假若他心意已決,那我們便不如先斬後奏,越早離開這是非之地越好。”
劉崇清與我交代,若是劉崇明鬆了口,便向他光明正大請旨求釋。若是不可,便在日落之後,趁著昏暗的天色將我藏在馬車裏一同帶出。反正無論如何,他都是要將我帶出宮的。我知道他應是早就想好了,因此才有了這樣一出捉鸚鵡的鬧劇,他不過是不願打草驚蛇,免得到時實在迫不得已,他也好將我偷偷帶出。
劉崇清與我說,今夜承天門輪守的禁軍將領與他相交甚好,這是難得的時機。他說,若是申時之前沒有人來掖庭接我,那便讓我在日落之時,在掖庭的牆根下候著,他再另外想法子將我帶出宮。
待我們回到前庭,那三隻鸚鵡才捉回了一隻回籠。滿殿的黃門宮婢連忙請求降罪,劉崇清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本王的玉佩找著了,旁的先不管了。”他說到玉佩之時朝著我揚了揚下巴,不知情的人都以為是我替他找著的。
劉崇清走後,掖庭又恢複到了往常,我蹲在水池邊洗著衣物,可心思卻越飄越遠。出宮,雖說最遲就在今晚,可我現下想來,還覺得像夢一樣縹緲。
我望著正午的那輪烈日一路西沉。申時已過了一半,可還有等來旨意,想必崇清最先的籌謀許是失算了。如今怕是隻能等著太陽西沉了。我望了一眼殿門,雖有禁軍把守著,可是落日那會子正是他們換防的時候,劉崇清應該是算好了時辰的。我這樣一個掖庭的罪婢若是憑空消失了,到時若是查起來,劉崇明會不會懷疑到崇清身上呢?
我正在忐忑不安,隻聽得頭頂傳來一陣冷嘲熱諷,“還是你們這些皮騷骨賤的人最會勾搭貴人。”是青梨,我此刻正揪著心,不願與她糾纏。她正手中正捧著一件疊好的鵝黃色繡海棠錦袍,她本應是要去送衣物的,許是見了我,不先來羞辱一番不甘心。
我低著頭不去搭理她,她反而更惱怒了,伸出手欲打我,可這水池邊本就生了青苔,她稍一舉動,腳下便是一滑。眼看著她要落入水中,電光火石之間,我連忙伸手去拉她,最終卻扯住了她手中的錦袍。隻聽得“嘶”的一聲,錦帛從中裂開一道長口子,青梨則“砰”的一聲落入水中。
一旁的宮婢看得目瞪口呆,不過她們並非是因為青梨的落水,反而都呆滯地盯著我手中的錦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