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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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懿公主曾送了一塊玉佩予我,是南楚特有的楚田玉。在她陷害我之前,我雖然沒有刻意防備過她,但也沒有過多交情。她送我的玉佩也隻是讓宮人收在錦匣裏,平日裏佩戴的時日並不多。後來我被關進了慎庭,再後來回了侯府,這玉佩便落在了東宮的暖芙殿中。

    隻是好端端地,這玉佩怎麽會在這清霜殿中出現?難道是我認錯了?

    可是,那玉佩上的紋理分明與淳懿公主當年送我的一模一樣,我記得她還與我說過,這玉佩上鏤空的並蒂雙蓮工藝精巧,南楚的能工巧匠足足費了大半年的功夫。

    我正打算彎腰去撿,卻被劉崇明凜冽的眼神逼回。他緩步走下榻去,蹙著眉頭將玉佩拾起。他起身抬頭的時候,意味深長地打量了我一眼。

    劉崇明走到我跟前,舉起玉佩,挑眉問:“你的?”我能察覺出他波瀾不驚的言語裏翻滾著的怒氣。

    我皺了皺眉,警惕地望著他,我想他應是認出來了,不過我不知道他想問的究竟是什麽?他是從這玉佩中記起了淳懿公主,還是想起了旁的什麽。這玉佩本屬於淳懿公主,可是她後來又贈給了我。

    我先是搖了搖頭,猶豫了片刻後又頷了頷首。

    “誰給你的?”他的聲音十分低沉,就如同此刻外頭陰沉的天色。

    我垂著眸子,不去理他。“淳懿公主”這四個字我不敢也不願去提。她處心積慮的陷害對我而言至今是一個噩夢。而她的暴斃更是在我心口撕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她雖不是我害死的,可我又怎麽脫得掉幹係呢?

    若是沒有我,她也不用鋌而走險拿自己腹中的孩子做賭注,更不會被人用苦杏仁害得母死子亡。雖然毒害她的真凶大理寺一直沒有查出來,可我大概能猜到是誰。

    “誰給你的?你說話!”他見我沒反應,上前一步,直接伸手緊握住我的肩膀,他的力氣很大,骨頭被他按得生疼。我這時才注意到,他雙目圓瞠著,額上隱約有青筋浮起。劉崇明的性情我再熟悉不過,這是他暴怒前的征兆。

    淳懿公主又何嚐不是劉崇明心裏的一道疤呢?她死的時候腹中還懷著他的骨肉。他從前和她也是相敬如賓、伉儷情深,還有人傳,他和淳懿公主早在南楚時,便早已暗生情愫。他對她怎麽可能沒有絲毫感情呢?他又怎會不恨我?

    這些日子他雖然滿口濃情蜜意,可我一直不敢輕信。有些事情你即使刻意回避,可它的的確確一直都在那,一輩子那麽長,怎麽能避得開?這隻是一個遲與早的區別。淳懿公主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與我有關,那我爹爹和魏家上上下下那麽多人的性命呢?血債怎銷?他又憑什麽來質問我?

    “你一直都留著?什麽時候的事情?”他握住我肩膀的手用加了幾分力,玉佩正好硌著我的肩頭。我忍痛緊咬著牙,卻依舊低過頭不理會他。

    他怒極,緊按著我肩膀的手忽然鬆開,把那玉佩往地上狠狠一砸,怒道:“還是你心中一直都沒有朕?他哪裏比朕強?”玉佩砸在冰冷的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濺起一地的碎沫子。

    我忽然有些糊塗,他怎麽會突然這樣說。難道他不是在為當年那件事置氣?如果不是,又是為了什麽?我如墜五裏霧中,越發不明白了。

    “朕一直以為是朕負了你,看來,是朕多慮了。”他冷冷一笑,然後憤怒地拂袖離去。殿門開啟的那一刹,疾風從殿門灌入,天邊烏雲裏悶雷滾滾。

    “皇上,瞧這天色許是要降暴雨了,可是要將芍藥花移到廊下去?”黃門細聲細語地問道,他許是瞧出了些端倪,越說越輕,一語未畢已然無聲。

    劉崇明睨了那黃門一眼,沒有理會,直接擺駕離去。宮人們沒有他的吩咐,不敢輕舉妄動。

    幾聲驚雷過後,一場積蓄已久的暴雨嘩啦啦如期而至,雨滴落在清霜殿的琉璃瓦上,像是成千上萬粒玉珠紛紛然砸入銀盤,又像沙場上擂起的戰鼓,緊密而浩大。

    我立在窗前,隔著窗欞卻能嗅到疾雨的氣息。中庭的那一片大紅的芍藥花在疾風暴雨中搖曳著,它們本就較弱,怎經得起這瓢潑大雨的摧殘早已凋零過半。一地的殘紅匯隨著雨水匯成汩汩細流,紅豔而淒美。

    我望著簷邊的雨簾出神,玉佩?那玉佩難道還有別的什麽含義?劉崇明的那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還有這突然出現的玉佩,又是從何而來?難道是沁兒?這麽多虛實莫測的事情,我越想越心煩。

    “娘子,該用晚膳了。”我回過頭去,宮人們正持著蠟扡點燈,不一會兒,滿殿的燭火照亮了這清霜殿的每一寸黑暗。我回望了一眼窗外的暮色,原來已經這般晚了。

    劉崇明雖然政事繁忙,可每日黃昏之前一定會回清霜殿用晚膳,今日卻遲遲沒有回來。

    桃枝許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連忙道:“娘子,皇上今日在昭陽殿用晚膳,您不用等了。”

    “昭陽殿?”這宮殿雖然依舊,可自從劉崇明登基之後,殿宇的主人早已更迭,我深居簡出,除了知道昭陽殿是後妃的寢殿外,並不知道這殿中住的是何人。

    桃枝一邊給我夾著菜,一邊在我耳側輕聲寬慰,“皇上今日在禦書房召見了陳戍將軍,戰事在即,賢妃娘娘那兒也是要做做場麵的。”她頓了頓,“按照常理,陛下下朝後先是要回清霜殿更衣的,娘子莫著急,說不準皇上還會回來呢。”

    我“哦”了一聲,他去哪兒我管不著,也不在乎。許是天氣的緣故,我這一整日都懨懨的,一整桌的玉盤珍饈,我沒有絲毫胃口。夾了幾道菜之後,便讓她們都撤下了。

    宮裏的人都是謹小慎微慣了的,更何況是這清霜殿。伴君如伴虎,稍不留神說錯一句話,怎麽掉的腦袋都不知道。夜裏的清霜殿格外冷清,沒有半絲人氣。我靠在熏籠上,聽著外頭的風雨聲出神。漸漸地,外頭的雨勢好像小了些,淅淅瀝瀝的,像是有人在私語……

    我有些昏沉,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連串匆忙的腳步聲驚醒。

    我睜了睜迷蒙的睡眼,才看到跟前不遠處立著一個人,身形頎長,氣宇軒昂。他逆著光站著,一道黑影在我跟前拉了好長。

    劉崇明回來了。

    隻見他正伸著手,幾個宮婢正在替他更衣,他許是看見我醒了,將宮人都屏下,然後對著我抬了抬下巴,“過來,替朕更衣。”他與幾個時辰相比,平和了許多,隻是這淡漠的言語中,卻時刻透著疏離。

    我沒有抬頭,卻能感覺到他低頭看我的目光。我忽然想起我初入東宮的時候,他為了羞辱我,特地讓我替他寬衣。那時的我不知天高地厚,在東宮可以和他吵得天昏地暗。可如今呢,明麵上平和得如一潭死水,可靜水之下已是暗流深湧。

    我抬頭替他整理衣襟,他目光如灼,正好與我撞上。他的喉結一起一伏,卻隻是盯著我,始終沒有開口。

    “皇上……”殿外有人輕聲敲門。

    “進來!”

    “帝輦已經備好,賢妃娘娘那兒方才來問過兩回,您還過去麽?”黃門侍郎試探著輕聲發問。原來,他隻是回來更衣的。

    黃門侍郎害怕他惱怒,站在殿門前提心吊膽地等他開口。可劉崇明卻久久沒有言語。我沒忍住,抬起頭去看他,卻發現他立在相隔離我一尺的地方,已經目不轉睛地盯了我許久。我抬眸望回他,與他冰冷地僵持著,整個殿中隻剩下我和他的呼吸聲,一起一伏,像是夜裏的潮汐。

    他沉吟了良久後,開口打破了沉寂,用低沉的嗓音對我道:“若是你留朕,朕哪兒也不去。”他斂著目,言語中稍帶威脅,蹙眉望著我。

    留他?我心裏不禁冷笑。他竟然要我去求他留下?求一個殺父仇人日夜睡在身側?求他去糟踐我?

    劉崇明,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我低過頭置若罔聞,雙手不禁緊握成拳,指甲陷入手心,卻一點也不覺得痛。

    我聽得出,他的呼吸聲越發急促,他朝我走來,與我擦肩之時,他的手臂與我肩膀輕撞,他沒有停步,隻聽得他咬牙切齒地低聲問我,“有這麽難麽?”

    我依舊低著頭,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殿外風雨瀟瀟,我一夜未眠。我睜著眼睛直到望見天光,卻又在清晨因為疲乏睡去。待我再醒來時,已是晌午。桃枝給我梳妝的時候,皺著眉頭告訴我一個“好消息”,“皇上已命人收拾長樂殿,許是要冊封娘子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