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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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崇明命將士們降火把熄滅,瞬間周遭暗沉了下去。
秋雁山南麵地勢陡峭,北麵則緩和,有一大塊坡地。五千輕騎就隱在微斜的坡地之上嚴陣以待,像那天邊的滾滾烏雲一般,黑壓壓一大片,可天色昏暗,如果不仔細看,卻又無法察覺,唯一的動靜便是馬兒偶爾一兩聲的輕嘶。
秋雁山向西與落雁山相連,南楚與西越最初在秋雁山交鋒,然後戰火一路燒到西麵的落雁山。如今霍時徽在落雁山突出重圍,可劉崇明卻隻讓西越放了東麵一條生路,秋雁山是必經之地。而劉崇明卻在這秋雁山等他。
劉崇明領兵親征卻按兵不動,卻火燒糧草引西越出兵,可偏偏又在這大局將定之時,又讓霍時徽逃了出來。我仔細想著這其中的聯係。
聽方才稟報的人說,霍時徽帶著五千輕騎闖了出來。我忽然想起五年前,爹爹領兵三十萬征伐南楚,霍時徽也是帶著這輕騎五千,出人意料地將爹爹的三十萬大軍擊散。雖說最終將爹爹那三十萬雄獅殲滅的並未那五千騎兵,但霍時徽指揮的這支鐵騎的的確確將北漢的士氣擊潰,以至於南楚隻派了十萬大軍便大獲全勝。
如今,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霍時徽又一次領著他五千鐵騎朝北漢奔來,隻是不同的是,上一次,霍時徽將爹爹的大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而這一回,霍時徽在明,劉崇明在暗。
劉崇明其實本可以借西越之力,或是直接出兵將南楚一舉攻下,可他卻擒了又縱,縱後再擒,像是有意在捉弄。
我好像明白了什麽,劉崇明這回也隻帶了五千騎兵,他故意擯棄了原有的優勢,隻為讓霍時徽輸得徹底。
西邊的山麵忽然傳來萬馬奔騰的馬蹄聲,轟隆隆的,秋雁山仿佛都在跟著它顫動。
天邊的烏雲隨風流動,一輪明月終於從層層雲海中露了出來,縷縷月華將萬物照亮,周遭忽然明亮了許多。我朝西邊望去,隱約可見山脈起伏間急速奔湧的騎兵。
劉崇明現在處心積慮,隻為折辱霍時徽。我想這多多少少和我有關,不然他也不會帶我前來。
劉崇明是有備而來,霍時徽若是戰敗,我不敢想象劉崇明會用怎樣的手段去折磨羞辱他。我不想因為我的緣故,連累了霍時徽。
我半轉過身子,抬起頭望著劉崇明認真道“我和霍時徽真的是清白的,你千萬不要誤會。”。
劉崇明將遠望的視線收了回來,一言不語地垂眸瞧著我。半晌,他冷冷笑道:“怎麽?愛妃害怕了?”
“我沒有。”
“成者王,敗者寇,你應該明白!”說罷,他拉了拉韁繩,斂目望向西邊,朝身邊副將朗聲道:“傳令下去,南北中三路布陣包抄!”
“是!”
霍時徽在外領兵多年,應該也察覺到了異常。那五千輕騎忽然勒馬,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後,才繼續緩慢地向前。
“殺!”一聲令下,黑夜中的沉寂被忽然打碎,一路輕騎繞道北麵,向霍時徽一行殺來。
南楚的騎兵雖然才曆苦戰,倒的確是身經百戰、訓練有素,見到忽然襲擊的伏兵一點都不慌亂。隻見南楚的騎兵忽然開始變換隊列,如有陣法一般,詭譎難測。
我皺著眉,看著戰場上變換莫測的局勢。我不想霍時徽敗,可我卻仍希望北漢贏。
霍時徽素來用兵詭譎,我不知如今的局麵,劉崇明是否預料?他是不是輕敵了?
我有些疑惑地回頭望了眼劉崇明,他微斂著目,眼角眉梢裏仍是鎮定自若的得意之色。
“中路抄其後!南路分散擊其翼,三路匯中,破其陣!”
中南兩路將士奔入戰場,就如同劉崇明所言,三路匯中後,朝著四麵奔突,硬是撕開了幾道口子。無論何陣都有章法可言,連毀三道,樞紐全亂。不過一會兒,方才南楚嚴密的陣勢竟被驟然擊破。兩方的將士開始用刀劍廝殺起來。
霍時徽這一方的騎兵才突出重圍,又接著疾行了數十裏,已是疲敝,怎經得起這般廝殺,不一會兒便傷亡過半。
劉崇明並未入戰,他騎馬與我立於南麵的坡地之上,一輪明月正當空,銀白色的圓盤,仿佛伸手即可觸碰。
我看著不遠處正廝殺著的戰場,刀劍撞擊、烈馬嘶吼,時不時有將士跌下馬去。我一遍一遍掃視著混亂的戰場,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霍時徽,他騎在馬上四處不暇,持著長劍,朝著周遭奮力揮去。他的臉與鎧甲上沾滿了不知是他還是別人的鮮血,血淋淋的,看上去格外駭人。藍衣人也在他的身側同他浴血作戰,隻是寡難敵眾,著實有些吃力。
我忽然想起我見霍時徽的最後一眼,是在東宮的高牆邊上,我在酒樓喝得爛醉,連路都走不穩,是他送我回的東宮。
那時的他還未稱帝,是客居異鄉、氣度雍容的南楚王爺,卻不料不過一年的功夫,已是滄桑巨變。
“你那個叱吒風雲的英雄原來也不過如此。”劉崇明似乎也看到了霍時徽,他低過頭在我耳側輕聲道。
“你不過是乘人之危。”
“朕若是乘人之危?他還能活到今日?”
那邊,霍時徽察覺不妙,已不願糾纏,開始集結剩下的千餘將士,著手撤退。果真,他們是往南麵的暗道走的,北漢的軍隊佯裝追擊了一番便停下。霍時徽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隻見他轉過頭來,朝著我和劉崇明的方向看。
南麵的暗道已由張猛布下重兵,正如劉崇明當時說的,要殺他一個措手不及。那是一條死路!
我生於北漢,長於北漢,曾經的魏家更是北漢第一世家,我著實願意看到北漢疆域拓寬、甚至一統天下。
隻是,我不想看到他死。而他眼前是一條死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話說回來,他身邊的藍衣人剛剛才救過我的命!我豈能恩將仇報。北漢勝局已定,我隻想讓他活著。
“暗道有埋伏!”我咬了咬牙,用我生平最大的聲音喊道。
疾風獵獵,聞者愈彰。我的聲音不小,又加之霍時徽與我相隔不過百步,他應是聽見了。
當然聽見的還不隻有他,我一語剛畢,南楚與北漢的將士全都愣住,怔怔地朝我望來。
霍時徽反應敏捷,緊拉韁繩,利落地調轉馬頭,率著餘下輕騎準備從北麵的窄道撤離。
“你現在為了一己私情,連北漢都不顧了麽?”劉崇明怒極,一把抓住我的頭發,狠狠往後一拽,逼著我仰頭看他。
“我沒有,我沒有……你已經贏了。”我身子半傾倒著,連連搖頭,用懇求的語氣道。
他沒有再看我,側首吩咐一旁的副將:“拿弓來!”那語氣冷極,聽的人心中發寒。
“你要做什麽?”我一著急,連忙抓住劉崇明的衣袖,大睜著眼問他。我不想霍時徽因為我而死。
劉崇明將手一揮,直接將我的手甩開。我整個身子半懸在馬上,看著劉崇明熟練地搭弓拉弦。
我對劉崇明的很多記憶都停留在多年以前。譬如他的才能、騎術、箭術。可我如今卻漸漸發覺,我其實錯了,他再也不是很多年前那個軟懦多病的太子。南楚四年質子生涯,已讓他脫胎換骨,完全變了一個人。
我甚至懷疑,當他知道他的娘親被姑母暗害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經開始改變了,變成一個我並不熟悉的人。
他縱弦的前一瞬,忽然低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隨之而來便是“錚”的一聲脆響,以及利箭劃破空氣“嗖嗖”遠去之聲。
我的視線跟著鋼箭遠去,隻見它不偏不倚,直直射中霍時徽胯.下駿馬的眼珠。霍時徽的那匹馬縱使再通人性,卻也難忍利箭穿眼的劇痛,隻見它猛地揚蹄長嘶,然後瘋了似地憑空躍起,將身上的馬鞍連同著人全數抖落。
霍時徽緊抓著韁繩,卻沒料到那畜生會這般瘋狂,連人帶鞍直接落馬。霍時徽之前已負了傷,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他拔劍插入身下的土中,想強撐著站起來,可北漢的幾個將士卻已趕到,幾根長矛直直對著他的脖頸。
擒賊先擒王,霍時徽一倒,南楚將士陣腳全亂。
劉崇明當即策馬,在霍時徽的身邊停下。劉崇明騎在一匹足有人高的汗血寶馬上,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霍時徽,儼然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態。
霍時徽倒在地上,麵露不屑,斜著眼睛不去看劉崇明。
劉崇明笑了笑,“將軍重施故計之時,應該料到過下場。”他頓了頓,挑眉道:“再者,五年前若不是有人暗中指點,想必你這陣法還不至於揚名如此吧。”霍時徽早已在南楚稱帝,可劉崇明卻仍隻叫他將軍,一來語帶輕蔑,二來嘲諷霍時徽謀權篡位之事。
霍時徽側過頭來,皺眉望著劉崇明,“你究竟還知道什麽?”
“這不重要。”劉崇明冷冷一笑,忽然一手勾住我的腰,一手按住我的肩膀,連同我的頭一起緊緊壓下,懸在馬上,“倒是朕的寵妃久仰將軍大名,想一睹將軍英姿!”(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