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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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很多年過去,我永遠都忘不了那日懸滿宮廷的白色綢緞。

    皇帝駕崩,天下縞素。

    他的靈柩停在清和殿中,我立在殿前的石階上,看著簷下的白綢在夜間的涼風裏翻滾,說不出的淒冷,說不出的絕望。

    我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個火光衝天的夜裏,我從十丈高的城牆墜落,他策馬趕來伸臂將我接住,他緊緊摟著我和我一起從馬上墜下……

    我淚眼婆娑的望著他,他牢牢擁著我,溫柔地朝著我笑……隻是漸漸地,他的笑容開始虛弱,他的臉色慢慢蒼白,我忽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他身上有血腥味……

    我的手顫抖著繞到他身後,觸到了一支冰涼的鋼箭,傷口處粘稠而溫熱的血正成股地湧出……

    原來就在我和他落馬那一瞬,一隻利箭從城牆上嗖嗖射來,直入他的後背。

    我緊緊摟住他,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重重火光與震徹蒼穹的殺伐聲漸漸淡去,這世間仿佛從來隻有我和他。前所未有的恐慌鋪天蓋地地朝我湧來,我不敢想象沒有他的人世會是怎樣的滋味……

    “崇明……”我弓著身子、抽泣著喊著他的名字。

    他笑了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淚水,“別哭,雪陽。”他的指上有著常年持劍留下的繭,透著厚實的安穩,隻是我還來不及真切地感受,那隻手卻已沉沉落下,永遠地離我而去……

    他才那麽年輕,才剛剛過完二十二歲的生辰。他的滿腔雄心抱負還沒來得及實現,他的雄才偉略還沒來得及一一施展,而他……卻為了救我,死在了獵宮的城牆下,落得一個英雄末路、功虧一簣的下場。

    他曾在出征南疆前問過我,他問,若是他死了,我會傷心麽?我那時與他置氣,沒有搭理他,他為此生了許久的悶氣。

    “我怎麽會不傷心?我那麽……愛你。”我望著滿殿的縞素喃喃自語,隻是這一切都太遲了,他永遠都不會聽見,也永遠都不會知道。

    一切都太遲了……他知道的太遲,我知道的也太遲了。

    我回宮後去冷宮見了沁兒。她害死了姑母、又幾次三番地折磨娘親,我從前待她如姊妹,她卻背叛我,我想無論如何她都得給我一個交代,可最終……卻是我七魂失了六魄。

    沁兒跟我說,從前魏府關乎沁兒和爹爹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爹爹覬覦她的美色,見色起意,便用了下三濫的手段要了她。紙藏不住火,娘親聽到了風聲,可爹爹畏於娘親長公主的身份,便將一切推到了沁兒身上。娘親耿耿於懷,從此便刻意刁難她。

    這究竟是造的什麽孽?!魏家欠她太多了……

    “先帝定是知道這麽樁事在,他嫌我身子不幹淨,從來都沒有碰過我,這下你滿意了吧!”她聲嘶力竭朝我怒吼。

    “長公主與我結著怨,我的確使過陰絆子,但是廢後……”她冷冷一笑,“這怨不著我,是她盼著出宮,主動跑過來獻殷勤,幫我出謀劃策,演一出甕中捉鱉的好戲!隻是她命不好,讓先帝知道了。”

    甕中捉鱉?!她為了一己私利,幫著沁兒來害我?我的腦中嗡地一聲,搖頭道:“你胡說!你胡說!”這一定是沁兒故意挑撥,姑母當初還救過我的命,怎麽可能?

    “既然如此,我不妨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你還知道什麽?”

    “你難道以為當初真的是廢後救的你?她不過是順水推舟、借花獻佛罷了。當年向皇後通風報信的華娘不是先帝的眼線?將你從棺槨中抬回的張猛不是先帝的人?”

    救我的人是劉崇明?籌謀?當初淳懿公主為了除掉我,刻意嫁禍我。劉崇明以為我與姑母勾結,也的確為此動了怒。隻是我沒有料到,他縱使恨我入骨,卻還是在處心積慮設下的死局上,替我留了一條生路?

    “還有你爹,那個衣冠禽獸。他同廢後合謀在南疆暗害先帝,想著先將他亂箭射死、然後再全推給南楚,多好的打算啊!隻可惜我兄長先前早就跟隨了先帝,你爹的一舉一動,先帝早已了如指掌。他起先還留了些情麵,隻是有人幾次三番不知好歹,最終死在自己布下的箭陣裏!也是天道輪回!”

    我心亂如麻,“胡說!你信不信你再這樣信口雌黃,我殺了你!”

    “若是你不信我,你大可去問張將軍。”沁兒鎮定自若,神情異常平靜,看上去不像是在騙我。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為什麽?”她“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魏雪陽,你知道麽,我從前有多嫉妒你。先帝那麽明睿那麽薄情的一個人,卻偏偏對你動了情……我就是要在他駕崩之後,將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多麽可惜啊?多麽遺憾啊?人死燈滅,再也回不去了,你這輩子都隻能在悔恨裏過活了!這是上天對你的報應!”

    我沒站穩,踉蹌著退了幾步,幸好扶住了殿中的紅柱,才沒跌在地上。我有些虛脫靠在那雕龍繪鳳的紅柱上,前塵過往像洪水一般將我吞沒。

    你有什麽仇什麽恨都衝著朕來,孩子是無辜的,朕都替他受著……

    朕愛她才會信她,朕即便死在她手上,又有何妨?

    雪陽,你難道還不懂朕的心麽?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韙又如何?!

    雪陽,等朕回來!一定要等朕!

    你放了她!她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朕讓你們全都跟著陪葬!

    雪陽,別哭……

    這是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沁兒說的對,我這一輩子,都隻能陷在無邊無際的悔恨中了。除了悔恨,再無其他。

    從前朝夕相對,心卻隔得那麽遠。如今我心裏隻有他,可人卻已經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後悔了,劉崇明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你回來好不好?如果能從頭來過,我絕不會那樣對你。

    我忽然想起他壽辰那日帶我登樓觀星,他說人死了便會化作星宿,俯瞰著人世凡塵中的故人。

    他會不會也在天上看著我和孩子呢?我抬頭望去,天上灰蒙蒙的,莫說星子,連月亮也掩在層雲深處,完全不見蹤影。老天爺,你為什麽要這樣殘忍?!我的心像是被鈍刀子一塊一塊地剮著。

    忽然,我肩上微微一沉,我轉過身去,映入眼簾是一張熟悉的麵龐,我喜出望外,可定睛一看,卻是崇清。他們兄弟兩樣貌有些相似,轉身的那一瞬我竟有恍惚。隻是恍惚之後,便是無以複加的失落。

    崇清將一塊黑色披風搭在我肩上,然後走到我跟前係好。

    我抬頭端詳他,他如今足足比我高了一個頭,劍眉星目透著穩重,已經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了。他是奉旨與王猛平亂回的京。

    劉崇明沒有子嗣,唯一的骨血便是我腹中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國不可一日無君,兄終弟及,七日前,劉崇清登大寶,改國號為承華,表先帝諡號為“應天興國、神功聖德、肇紀立極、仁孝睿武、端毅欽安武皇帝”。

    他全然當得起這個諡號,他在位的這一年中,既是清貪腐、治豪強、安民心,又是攏君權、削藩王、平南楚,將北漢的疆域拓寬到了建朝以來的極致,北漢儼然一派盛世之景。然而我知道,這其實隻是他願景中極小的部分,他本有更大的抱負。

    此外,崇清還遵從了先帝的遺詔。那是一份冊後的詔書,立的是宣德侯府魏氏魏雪陽,那個坊間傳言因為善妒被賜死在東宮的魏良娣!

    他曾說,“朕要讓我的雪陽活回來,朕要讓北漢所有百姓都知道,宣德侯府的魏雪陽是皇後,是朕的妻!”他沒有騙我。

    詔書就擺在他的禦案上,一筆一劃、筆酣墨飽,殘存著淡淡的墨香。我似乎能看到他提筆寫下這一行字的情景,他的背挺得筆直,眉梢眼角帶著些微笑意……如果我當初聽了他的話,等著他回來,那該多好?多好?!

    迄古至今都沒有亡帝立後之說,崇清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追封東宮已故良娣魏雪陽為後,與先帝同葬安陵。

    生同寢,死同穴,劉崇明最終和魏雪陽葬在了一處,這對我而言是最後的慰藉!除此之外,我也有另外的打算——我要帶著我腹中的孩子出宮。

    不過,在我出宮之前,我還要去見一個人。

    那日兵變,劉崇清和張猛從南疆趕來救駕,我和劉崇明從馬背跌落之際,禁軍與便與趕來的援軍攻下獵宮。城牆上都可見禁軍與叛軍廝殺的身影,勝敗已成定局。

    我抬頭望去,城牆之上的霍時徽已經走投無路、亂了手腳。他眼中一凜,持著弓箭對準了策馬前來崇清。

    “崇清小心!”

    我和清河公主異口同聲,好在清河公主就在他的身側,她用盡渾身氣力奪過霍時徽手中的長弓,卻不料霍時徽惱羞成怒,一把奪過士兵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抹了她的脖子……清河公主大睜著眼,到死也沒有瞑目。

    怎麽能瞑目呢?她那麽愛他,給了他所有的一切……卻沒想到,最終卻死在了他的手上……他揮刀時是那麽地利落,那麽地幹脆……

    我再見到霍時徽的時候,他被關押在掖庭獄中,四肢被幾根腕口粗的鐵鏈牢牢係住,蓬頭垢麵,從前那個器宇軒昂的少年將軍再也不複存在了。

    他的頭低著,聽見有人進來,微微抬頭。他見到是我十分驚訝。

    我徑直走到他麵前,取出匕首,緩緩抬高,然後猛地向下。

    他眉間倏地一蹙,有些畏懼地緊緊閉上雙眼。

    “原來將軍也會害怕?”我嘴角勾著嘲諷的笑意,語帶譏誚。他狐疑著睜開眼,我的匕首最終停在他的心口前方。

    還未等他開口,我將刀鋒一轉,然後利落地滑下,“嘶”地一聲,匕首在他袍上割下長長一塊布料。

    “自會有人來要你性命,殺你,隻會髒了我的手!”他嘴角微微顫動,終究無言……

    語罷,我拂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割袍斷義,大抵如此。

    娘親也已出殯,從她的意願,和爹爹葬在了一處。淮南王和陳戍因為謀逆已被下了獄,太皇太後也難逃幹係,但顧及到她的身份與天家體麵,仍軟禁在慈和殿中。不過這一回,她的黨羽被拔出得幹幹淨淨,身邊再無親信伺候,新帝另外派撥了人去□□她。不知她是自知無力回天,積鬱成疾走的,還是劉崇清差人動了什麽手腳。不過三日,太皇太後還沒趕上加封便殯天了。還有我的那幾個庶弟庶妹,劉崇明早已將他們送出宮外,並且改名換姓,不會再有仇家去尋他們麻煩。

    一切都安置妥帖了,我也該離去了。這晦暗無光、深不可測的宮闈,我再也不想多待一刻。我早已和崇清說好,畢竟這樣做於我於他都有利。我腹中的孩子生下若是女孩便好,若是男孩,對他未嚐不是一個麻煩。我帶著孩子辭別京城,從此隱姓埋名才是最好的歸宿。

    劉崇清給了我出宮的令牌,如今滄桑劇變,這宮闕九重中,故人已無幾。我沒有讓人相送,獨自一人走出承天門。我隻帶了兩件東西,一件是他送我的那支芍藥翡翠簪,另一件便是那幾隻他悉心照料許久的蛐蛐。

    朱紅的大門緩緩開啟,我撫了撫我的小腹,“孩子,娘親終於可以帶你離開這兒了。”

    忽然,我的身後傳來腳步聲,是錦靴踏地的聲音,略帶了些匆忙。

    “姐姐,留步!”我回過頭,是劉崇清。他的帝輦就停在不遠處,他獨自追了上來。劉崇清走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的手。

    “姐姐,不要走,留下來,陪朕好麽?”他淒惻道,不舍中還帶了些別的情愫。

    我感覺到了一絲異色,欲將手從他手中抽離,可他死死握住不放,“娘親薨了,阿姊也歿了,你若再走了,朕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了。”他頓了頓,接著道:“你不用擔心你腹中的骨肉,你的孩子,朕能無論如何都能容他!”說著,他開始慌忙地從袖中尋著什麽,待他取出來,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當初送他的那塊琥珀墜子。

    不值錢的小玩意,我原以為他長大了,便不會再留著了。沒想到他一直隨身帶著,我微微有些訝異。

    劉崇清許是見我有些觸動,喜出望外,握著我的手又緊了幾分,“雪陽,你應該明白,朕對你的感情不僅僅……”

    我忽然想起當年劉崇明在東宮大婚時,劉崇清跑過來對我說,“若是皇兄不娶你,那等我長大了就娶你。”

    我本以為那隻是一句玩笑話,卻不料……

    我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淡淡地望著他,緩緩開口:“那日叛軍造反,你其實在獵宮中早有部署,可是你都按兵不動,因為你在等,等著他……對麽?”他在等著劉崇明死,等著即位!我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沒有說完。

    他的臉色倏地慘白,他垂著眸子不敢看我,握著我的手顫抖著鬆開,最終無力的垂下。“叮”的一聲,那隻琥珀墜子直直落在地上。

    我知道,他再也不是那個整日無憂無慮的少年了,陰雲籠罩的歲月早已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跡,這九重宮闕中獨有的痕跡。

    我拍了拍他的手臂,“崇清,你長大了,姐姐不用再為你擔心了……你會是一個好皇帝!”

    他的喉頭動了動,手欲抬起,卻又落下。

    我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堅定而決絕。

    天邊陰雲散去,驕陽從雲中露出,宮門大敞,我走過朱漆拱門,走過晦暗、走過陰霾,終於從那九重宮闕中走出,宮門口的灼灼熙光灑了我一身。

    辭別了肅穆無言的禁廷,我走入熙熙攘攘的人流裏,販夫走卒的叫賣聲中站著陣陣煙火氣。

    我立在人群中,望著身邊川流往複的行人,忽然有些迷惘,我該去哪?我獨身一人該去哪呢?

    身後傳來達達馬蹄聲,我正準備避讓,忽然我被人攔腰撈起送上馬背,然後被他緊緊摟在身前。馬蹄匆忙,耳側風聲陣陣,我驚慌不已。扭過頭去,身後是個健碩的男人,俊朗的麵容似曾相識,他的胸膛緊貼著我,體溫透過衣料溫熱而熟悉……我好像明白了什麽,我腦海中嗡地一聲,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麵。

    他笑了笑,低下頭,將唇貼在我的耳側,熟悉的聲音輕輕響起,卻又如山崩地裂般震徹心扉,“雪陽,我怎麽舍得把你一個人留下?”

    窗外鳥語啁啾,晨曦從窗中灑入,空山新雨,不溫不涼,春困想必就是這麽來的。

    若不是方才夢到了從前的往事,在外逍遙了七年,我都快將從前忘得一幹二淨了。

    從京城出來之後,他便帶著我到喬城山來隱居。桐城山曾屬南楚,不過如今已納入北漢的版圖。桐城山三麵懷山,一麵環水,風景別致,倒真是個好地方。他告訴我,這是他當年來南楚做質子時無意發現的。他說我有身孕,不宜走動,先在這兒安定下來,待今生完孩子後,再讓我來挑地方。

    他說到時我想去哪,他就陪我到哪,即便是天涯海角,他也一定相隨。

    生下承瑾和承瑜這對雙生兄妹的第二年,他陪我四處遊曆。我從前鮮少出京城,如今出來才知道這大千世界的精彩,他去過的地方比我多得多,最令我咋舌的是,他不僅辨得清方位、能替做向導,還能講一口地道的南楚方言,連地方小販聽他說話以為是當地人,完全不敢訛我們兩。我越發覺得嫁給他,真是太值了!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去了那麽地方,倒還沒有發現比喬城山更好的歸處。後來,我又連著生了承璋和承琮哥倆,便索性在喬城山定居了。喬城一帶盛產茶葉,他是個閑不住的,便也開始接觸著做茶葉生意,我沒見他怎麽費心,不過一年,他便頂替了從前的喬城十八鋪,成了喬城一帶的茶商之首,富甲一方。

    劉崇明怕惹來是非,之後便隻讓下人出麵打點。他自己則和我一起在喬城山隱居,從不露麵。喬城一帶的百姓不知道劉崇明的底細與來曆,隻知道他能耐大、家業足,便稱他為“小陶朱”。

    五年之後,北漢與西越開戰,不久收複西越的消息傳遍喬城,百姓無不振奮。

    聽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和他一起帶著四個孩子鬥蛐蛐,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他,“先帝爺果真沒有看錯人,崇清倒是不孚你望。”

    他點了點頭。

    忽然,“撲騰”一聲,一隻闊牙大蛐蛐從蟋蟀罐裏跑了出來,他帶著承瑜轉過身去捉時,我聽到他小聲嘀咕了一聲,“收複西越,我一年就夠了……”

    我的心裏有些沉重,他當初詐死讓位不過是看出了我不想留在宮中,便設局堂而皇之的將帝位給了崇清。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中,不論是淮南王、霍時徽、陳戍,還是劉崇清……他都算好了,他將冊後的詔書寫下,便隻等著我來抉擇。我若願留在宮中,他便立我為後,我若不願,他便詐死,帶我離開京城。

    他本有經世治國的雄才偉略,為了我卻將江山拱手送人,在史書上留下一個“短命皇帝”的名聲,隻得偏安一隅在這裏做一個小小茶商,周身的本事、智謀無處施展,他那樣一個胸懷天下的人,會不會不甘心?

    我正低眉思量著,心一寸一寸塌了下去。他突然從我身後環住我的腰,下頜抵在頸窩,“雪陽,你和孩子比江山珍貴!”我的心思永遠瞞不過他。

    一轉眼,承璟和承瑜都六歲了,連最小的承琮也能開口叫娘親了。

    承璟性子好動,整天在宅院裏翻上爬下的,我生怕他摔著,隻得讓仆役去把他抓回來,可他靈活得很,一般人完全近不了他的身,這令我頭痛不已。

    我立在庭中生悶氣,劉崇明慢慢踱步到我身側,拍了拍我的肩,幽幽道:“這怨不得他,要怪隻怪他娘親,當初帶著他和承瑜跳起城牆來可是毫不含糊,得虧他爹眼明手快!”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抿著嘴笑,笑意盎然的眉目甚是好看。那藥雖然讓他和我看上去都忽然長了十歲,可這年來樣貌非但沒有老,反倒在往回走,我這夫君越發俊朗了。

    “雖說孩子都生了四個,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不過夫人,你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怕也是不好吧?雖然我的確生得俊……”我被他揶揄得紅了臉,揚手去打他。他“嗤”地笑出了聲。隻見他向前一步,漫不經心道:“承瑜,爹爹給你買了冰糖葫蘆……”他喚的是我們女兒的名字。

    “冰糖葫蘆?爹爹我也要!”承璟不知從哪跑了出來,劉崇明一把就拉住了他,直接將他扛了起來,佯裝生氣地拍他的屁股,“下次還爬不爬牆了?爬不爬?讓你娘親擔心!”

    承璟竟然就這樣被他逮住了……論算計智謀,誰都敵不過他爹。從前我被他爹爹算計了那麽多回,也該輪著他們了。

    我正這樣想著,突然發現承瑜正抱胸立著一旁,三分譏誚三分同情地望著承瑾,那神情像極了當年不可一世的劉崇明。他們雖是一對雙生子,可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子像娘女像爹。看樣子,承瑜的智謀許是隨著他爹爹來了,這樣想著,我忽然覺得我有點對不住我的兒……

    依照北漢宮廷的舊曆,皇子滿四歲便要入上書房讀書,卯入申出。他既是是慈父,也是嚴父。他說將來孩子們將來有何抱負他不幹涉,但文才武略是根基,學業與騎射都不可落下。宮中的陋習要摒棄,好的還是要延留。當初他做皇子是怎樣,承瑾他們也得老老實實地照舊!

    劉崇明還特意請來了喬城這邊的一位鴻儒為孩子們授業,隻是這幾日,這位師傅突感風寒,怕是要耽擱十幾日。本來想著再請一個師傅來頂一頂的,隻是劉崇明眼光挑,一般人瞧不上,索性這幾日天剛蒙蒙亮,便同他們一起早起,親自來教習。

    他起早貪黑抓著孩子們的課業,我則在整日房中睡大覺。反正有他在,我什麽都不用操心。頂多閑來無事教一教承瑜女工……不過我的承瑜太過聰慧,我這賢妻娘母沒有裝模作樣上幾日,便被戳穿了……我索性破罐破摔,暴露了我玩物喪誌的本性,和承璟他們一起逗逗蟋蟀養八哥,玩得格外開心!

    後來,孩子們也都尋著規律了。遇著了什麽事,便去找爹爹,有什麽好玩的,才來找我……

    我半睜著眼瞥了一眼天色,琢磨著還能再睡上半個時辰。忽然,門輕輕響動,我知道是他回來了,於是閉上眼睛,佯裝熟睡。

    不一會兒,那人便輕車熟路地在我身側躺下。我感覺得到,他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臉瞧,我裝睡的功夫雖是一流,但是在他麵前,我還是覺得遲早會露餡……我心虛地翻了一個身,果真才翻到一半,我的腰已被他緊緊抱住。

    我無奈扭過頭與他對視,劉崇明正一臉得逞地望著我笑。

    “你不是在給他們授受功課麽?怎麽回來了?”

    他伏在我的耳邊,熱氣全都吐在我脖子上,曖昧道:“前幾日琮哥兒跟我說……”承琮才剛剛會叫娘親,他這樣說,八成是要胡說八道了。

    “他說什麽了?”我皺著眉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他的手不安分地解我的衣帶,“琮哥兒說,他想要一個妹妹。我答應他了,最遲明年開春就給他生一個……做爹爹的不能食言。”

    他從前那不怒自威的帝王之尊感情都是裝出來的?他如今是越發地……無恥了。我被他說得又羞又氣,“要生你自己生去!”

    他不理會我,直接翻身覆了上來,“十月懷胎,我十個月都碰不得你,我還舍不得呢。”話音未落,他已經開始咬我的脖子。

    我忽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將他推開,“孩子都起來了!你不要這樣,別被他們看見了……”

    他狡黠一笑,“放心,我讓他們抄書去了,沒有一兩個時辰是抄不完的。”

    “算你狠……”他做事素來是滴水不漏,我知道我這回是逃不脫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