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鹹安宮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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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逸塵斷鞅。

    福長安每日隻歇兩個時辰,一道上跑死了六匹駿馬,終是在第八日趕至京師。雖說進了京,可心頭仍感不安穩,單說他四人連夜出逃揚州城,而手邊侍衛第二日在府上不見欽差,那消息怎的也該傳至京師了,可看現下情況仍舊無波無瀾,平靜的緊,怎麽想怎麽古怪。

    莫不是他多心罷了。

    傻子同紀先生這一路腳程最短,但料不住途中會有層層埋伏之人,遲一些倒也不奇怪。福長安本想先回富察府再作打算,隻是剛溜達到自個兒家門口,便遠遠瞧見一位鄉紳打扮的中年男人被管家請入府內,看管家那模樣竟似恭敬。這倒奇了,福長安心內自覺不曾見過那人,但瞧他家管家的態度,分明奉若上賓。心裏盤算了一陣,為避免節外生枝,他還是先同另外三人匯合後再作打算。

    於是福四爺暫且尋了家小客棧住下,喬裝打扮後,日日去約定見麵的茶社裏閑坐。自他回京三日有餘,仍不見和珅等人出現。他四人本作十日相會之約,現下超出期限,四爺心裏不免起了嘀咕。莫不是這仨折路上了?念頭一湧而上,福長安更覺椅子上長釘子,越發的坐不住了。按捺著性子,又在茶社守了三日,還是一個人都沒瞧見,這會子福長安心內是真慌了。

    福長安翻出從未離身的半卷賬目,那日為防萬一,和珅將賬冊一分為二,由福四爺同呼蘭雲台兩人分別攜帶,而他自個兒和紀先生便做吸引追兵的魚餌。本是打算四人匯合後一同麵聖,禦前出首,現下卻顧不得這許多了。若和珅三人真有不測,那這半本賬目便是唯一能挑清貪案的罪證。四爺平日雖吊兒郎當不務正業,要緊關頭也是知曉大理,明白現下比起尋找和珅三人更為重要的是麵見乾隆,告發一切事端。

    入夜,月明星稀。

    福長安心知,若對方已控製了和珅等人,那他們的計劃便會落空大半,加之朝中本就有立於敵對之方者,哪個都隻怕比他權大勢大,四爺並未身居要職,雖有富察家背景,但想要光明正大的覲見皇上,恐怕還沒入午門,就得教人攆出去了。不敢大搖大擺,那便隻有抹黑進宮這一條出路,不過就四爺所知,目前偷摸進過宮的,全都被當作刺客處理掉了。在心頭為自個兒捏緊一把汗,隻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福長安才不會被嚇退!

    憑著手中鹹安宮官學的腰牌,四爺順利混進了宮。他尋來一處隱秘之地,換上一身黑衣,因為先前曾在此拜師作讀,福長安對皇宮內的部分結構有所了解。

    鹹安宮毗鄰器皿庫,已是皇宮內的偏僻之所,現下雖說是進來了,不過這個時辰,恐怕皇上已經去了內廷歇息,這內廷位於皇宮的後半部,有東六宮、西六宮等大小寢殿,皇上今夜翻誰的牌子他上哪知道去,難道還要一個一個找麽?單說臣子不能進後宮這條便已讓他望而卻步,這要是不小心進錯了……

    四爺摸了摸涼颼颼的脖頸,好在手中握著的卷冊時刻提醒著他,必須得盡快動身,否則被人搶先一步,他們便真的完了。

    打定主意豁出去,四爺悄聲動身,他挑了自個兒最熟悉的路線——沿著鹹安宮溜邊兒走。一來耳目少,二來好分辨位置。想想平日裏跟著福康安來皇宮,都是四處欣賞,愜意悠然,現在竟要像個小賊般鬼祟,福長安心內直滴血。

    “哎喲,你怎麽還在這兒逛蕩呢!”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嚇的福長安閃身躲進一旁假山後,遠遠望去,深藍箭衣,原來隻是兩名小太監。

    “再不快點,你那小命就別要啦!”那名說話的太監不停對著麵前的小太監催促,神情焦急:“快點兒!主子要的紅豆幅兒酥端來了嗎?”被訓斥的小太監喏喏道:“師父,端……端來了。”那被喚作“師父”的太監急道:“那就別在後頭磨磨唧唧,手腳麻利點兒,主子本就不耐,莫要拂了生氣!”

    小太監緊忙跟上:“師父!這方才主子還好好兒的,怎的突然就……”前頭走的太監師父驟然停下腳步,謹慎瞧了瞧四周,見空無一人,壓低了聲音訓斥道:“這等子事兒也是你敢問的!我看你是真不想要腦袋啦!”見那名小太監知錯了,太監師父歇了口氣,道:“方才萬歲爺來了,說是用晚膳,但不知聽了何事便氣衝衝的走了,主子正為這事悶悶不樂,你可莫要多嘴多舌!否則觸了黴頭,師父我也保不了你!”小太監領了囑咐,再三點頭,便跟著走了。

    主子?萬歲爺?

    福長安躲在假山後,正為此事想得出神,左肩冷不防一重!他猛地擒住那隻手腕,卻突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再不放開,便擰斷了你!”

    福長安大喜過望,轉眼便見數日未曾相會的和琳:“琳兒!怎的是你!”大半年不見,和琳臉上已褪去稚嫩,瞧他眉宇間掩蓋不住的勃勃英氣,引得福四爺陣陣驚喜。而相較四爺的熱情,和琳卻冰冷的緊:“先別說話,跟我來。”

    隨著和琳七拐八彎,最後竟是又回到了鹹安宮後的一處小院落中,當初福長安剛進官學,諸事皆不熟稔,虧了福康安要來恩典,給他家幼弟尋了個自由住所,後來福長安完成學業,便從這裏頭搬了出去,曾經熱鬧的小院現下也空落下來,隻有奴才來定期打掃。

    他剛進院子,便見房門被人打開,卻見是紀曉嵐走了出來,他的身後還跟著臉色蒼白的呼蘭雲台,唯獨不見和珅其人。四爺一見這陣仗便有點兒發懵,身上略僵硬,轉臉對著和琳問道:“那傻子呢?”和琳卻道:“我也不知,大學士和將軍來到這裏,不過比你早半個多時辰罷了。”

    打遠瞧著福長安無恙,紀曉嵐總算是放了心,說道:“和二爺真是知曉你那急性子,幸而他及時截下你,否則還不知要闖下甚麽大禍來。”福長安心頭一暖,原來琳兒心內是惦念自個兒的,還不顧危險去尋他。不過和琳就沒甚麽好顏色了,他冷臉問道:“我哥哥呢?”

    紀曉嵐歎了口氣,隻道:“進屋說。”四人進了屋,紀曉嵐仔細扶著呼蘭雲台帶他坐下,四爺見狀才反應過來:“將軍,你難道是……受傷了?”見呼蘭雲台默認,福長安瞪圓雙眼,驚道:“何人竟能傷的了你?”見呼蘭雲台不願多說,福長安也不好再多問。

    除了福長安那痞子,和琳同在場之人並無交集,自是不大關心,此時見他二人仍緘默不語,他便開門見山問道:“我哥哥究竟出了何事?要說你二人雖並非朝中肱骨重臣,卻也身居要職,怎的會半夜這般狼狽模樣來鹹安宮尋我一個無勢小童?是否與江南貪案有關?”和琳為人雖不似和珅心機深沉,卻也是聰穎機敏的緊。

    福長安也道:“正是啊,咱們不是約好了城西茶社見麵,怎的過了這許多日你們都未曾露麵,卻在今夜摸進宮來?”

    麵對二人拋出的疑問,紀曉嵐一五一十訴說了實情。

    原來他與和珅早在四天前便抵達京師,打算找福長安匯合。不過和珅此人向來謹慎,當夜福長安和呼蘭雲台出發後,和珅曾派了兩名暗哨尾隨其後,可在約定交接之所,和珅隻瞧見了一枚記號。

    究竟是誰出了差錯?

    和珅來不及細想,便將這情況說給紀曉嵐,二人合計一番,決定先去茶社瞧瞧,見福長安安然無恙的等在那裏,才知是雲台路上遇了險,而那另半卷賬冊恐也凶多吉少了。

    福長安大惑:“那為何不去找我講明緣由?”和琳卻道:“定是你也教人給盯上了。”

    紀曉嵐點點頭,道:“無錯,福大人,你身邊遍布眼線,在敵友不明之前,我跟和大人不能貿然行動。又等了一日,京城裏多出了一些奇怪的人馬,瞧穿著打扮像是西域來者,行為舉動十分詭秘。我沒有武功,出行不便,和大人便要我等在城外十裏候著呼蘭將軍,而他自個兒則留在了京師內,我們分開之前,他交給過我一封信,按照信上所指,若他沒了音訊,便教我們來鹹安宮尋他弟弟相救。”

    和琳接過書信看完,眼眶通紅:“瞧這字跡,的確是哥哥所寫。現下你二人來了,等同說明哥哥已經遇了險,可是如此?”紀曉嵐低頭不答,想到那人臨走前明媚的笑臉,心生愧疚,又是自個兒害了他,那日和珅定是打準了甚麽主意,否則不會支開紀曉嵐教他等在城外。呼蘭雲台握緊拳頭:“是末將的錯,若非不是我不敵眾手,身負重傷,汪如龍也不會教人暗算死無對證,更不會無端弄丟賬本……”

    福長安打斷他,說道:“依我看,這事明明就是那個傻子的錯,相信四爺我的直覺,那傻子定然還好好兒的活在京師某一處。紀先生,他引開你隻是不願你受牽累,為了自投羅網罷了。傻子這回看似行事衝動不經大腦思考,十分有勇無謀,不過琳兒,你最了解你兄長為人,他是斷然不會這般的!所以,其中必有蹊蹺!”

    似是想到了甚麽玄機,紀曉嵐舉著那封信細細端詳起來,其餘三人見狀,目光也隨之被引了過來,但見平白無奇的宣紙上,一排筆酣墨飽的隸書騰躍飛動,其餘的甚麽也瞧不出來。紀曉嵐喃喃道:“他之前仔細叮囑過,這信絕對不能沾水,沾了水,便看不得了。不能沾水……水……水!”

    和琳一把斂過茶壺,“唰啦”一下,將茶水盡數潑在紙上。四人緊皺眉頭死死盯著宣紙,沒過多久,宣紙的右下角便浮現出兩個清晰的小字。

    四人一看皆是大驚!

    “永璂?!”

    福長安心感差愕:“十二皇子永璂?聽聞自從前皇後仙逝後,此子便再未被人提起,我時常同兄長出入皇宮,也從未同此子碰過麵。這個傻子,也不會多寫幾個字,單寫出一個名字,這究竟是何意啊?”

    呼蘭雲台問道:“難道,十二阿哥就是幕手黑手?”

    紀曉嵐卻搖頭說道:“不,阿哥們縱然心懷鬼胎,權也隻是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皇位。而咱們這位十二阿哥名不見經傳,連宮人都未必認得他,再加上先皇後那層關係,十二皇子永璂早被剝奪了繼承大統的權利,這般言行,師出無名。我未離京前時常出入翰林院,倒是聽幾個老翰林談起過十二阿哥,似乎是個難得的文武雙全之子,隻可惜受了先皇後斷發忤逆的牽連。恐怕連皇上自個兒,都快忘了還有這麽個兒子了。”

    和琳也讚同道:“無錯,我對眾皇子也有所了解,其中最受皇上器重的便是五阿哥永琪,永琪為人博學多才,工書善畫,恪盡孝道,其餘的阿哥相較起他來,的確相去甚遠。不過十二阿哥永璂若真如那般傳言,倒會成為五阿哥的勁敵了。”

    福長安道:“既非敵,那便是教我們去尋十二阿哥相助?對了,說起這個,方才我在花園中巧遇了兩個小太監,瞧模樣兒似是容妃娘娘宮裏的,我聽他二人說起今夜皇上似是十分震怒,連晚膳都不在容妃娘娘那用了,惹得容妃頗為不滿,不過也恰巧證明,宮中真的發生了大事。那容妃出身異族,榮寵之度,恐怕要及上姑母當初了,這幾年的風頭無人能出她右,而五阿哥素來同永和宮的這位娘娘親近,恐怕,這也是傻子不寫永琪反而寫了永璂的緣由。”

    紀曉嵐說道:“換言之,永璂是一個‘素人’,他同和任何勢力皆無牽扯,是禦前出首的不二人選,況且他已然被取消了皇位繼承權,更不會扯出甚麽朝廷黨羽。如果這是致齋所指之意,那便如此做好了,將賬冊交由十二阿哥。隻是,賬冊讓誰去送才比較合適呢?”一言既出,眾人皆沉默起來,最後目光齊刷刷盯上和琳。

    紀曉嵐道:“二爺跟十二阿哥一樣,素人一個。”福長安道:“而且還是官學學生,若想同正在習讀的皇子切磋學識,嗯嗯,理由也很充足。”

    剛想反駁,卻見呼蘭雲台也跟著點了點頭。

    和琳:“……”(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