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應琚眉頭微皺，“合縱？不知和大人所指何意，末將願聞其詳。”

    和珅拔出一並匕首，開口說道，“原本我方節節敗退，兵力部署雖較之緬甸有利，卻空乏戰術，將軍請看，若是咱們領兵一路至宛頂，進攻木邦土司管轄地區，而另一路進駐鐵壁關，進攻蠻暮土司管轄地區，以試圖收複新街，此時，卻不防緬兵在新街兵分兩路，主力沿東北方進入境後，在鐵壁關外楞木駐紮，而另一路繼續沿伊落瓦底江北上，抵達戛鳩後，東向攻入我朝境內，再南下截斷鐵壁關我軍後路。”匕首點了點鐵壁關上的鐵釘，“那我軍勢必又會被節節攻破，無法迎敵。”

    “依末將看來，未必如此，”話者，是西路永北鎮總兵朱侖，他一向親自領兵殺敵，自視甚高，對和珅一介文官這般狂妄言論自是信之不鑿，“我軍將士先前隻是中了那些蠻子的奸邪計謀，此番收複新街一戰，定能打出氣勢，一鳴驚人，教蠻子軍吃癟！和大人現下便定此言論，不知是否不妥啊。”

    楊應琚連忙打圓場，“朱將軍，咱們先前的確這般籌劃，但現下皇上既命和大人赴貴相協，定是因著和大人肚中智謀與常人有異……”

    “楊將軍，無妨，”和珅打斷楊應琚的話，朝向朱侖笑道，“那麽，假使退一萬步來說，朱將軍神兵天將，我軍戰士驍勇善戰，一到三日內，能夠暫時穩住戰場，也勢必會增添死傷無數，但緬兵占盡天時地利，可謂是‘毫發無傷’，我們仍舊無法破其根基，還平添傷亡，朱將軍若是不信和某之言，大可賭上這營中數千將士的性命一試，”和珅拿過剛才那把新式鳥槍，說道，“若是能夠采納和某微言，那這首要一步，便是教先鋒兵士們裝配好新式武器，養精蓄銳，因為據我所知，咱們的武器相較蠻子來講，可不是一般落伍，那緬甸人，人手一隻燧發槍，射速、火力、對環境的適應都遠遠勝過我軍，若沒有相當的武器配置，此時教戰士們出征，不就是白白拿命去搏。”

    “哼！一派胡言！”朱侖拂而不悅，“依和大人書生之見，誠然會落得這般下場，可若是末將領兵對敵，便要先取木邦土司，回身再打那蠻子個措手不及！到時大捷上報，以振軍威！”說完，朱侖拱手道，“楊將軍，今夜末將會依計行事，現下先行告退！”

    “哎！我說這人腦子是不是有病啊！趕著去送死！”福長安早就在一旁聽的來氣，雖說他常日裏總與和珅頂嘴，心中卻隻信服他一人，“爺好歹是朝廷命官，山野莽夫竟這般不懂禮數！”

    楊應琚也聽的冷汗直流，連連賠罪。

    和珅卻笑道，“楊將軍，我說了無妨，您不必這般。朱將軍身為戍邊總兵，手握兵權重勢，自然聽不進去和珅一介文官胡亂之言，那便聽朱將軍所言，今夜取兵新街，”隨後拱手以禮，“那我二人便先失陪。”

    楊應琚還禮道，“是，二位大人舟車勞頓，先去歇息吧。”待和珅二人走後，楊應琚一顆心才重新咽回肚裏，心道，也就是朱侖般山野莽夫才敢這般造次，單說福四爺後有富察家權勢，都強過他朱侖一個小小總兵，更別提還當著眾人之麵，給和中堂難堪，楊應琚捏上額頭，心中始終惴惴難安。

    隻盼此番出兵，能夠順利才好。

    ……

    “我說傻子，咱們當真不管那野豬莽漢胡作非為了？”福長安回到帳中，前思後想的咽不下這口氣，見和珅背對著他不知在倒弄甚麽，福長安急道，“哎，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這時，漾兒一溜小跑到福長安跟前，揚起小臉，問道，“四叔叔，你怎的還不收拾行李啊？”這會子，福長安才注意到漾兒穿的花花綠綠，唇紅齒白的，活脫像個小閨女，他身上還挎著個小布袋，裏頭是些小棉衣服小棉鞋之類的，再看和珅，也換上了另一身行頭。

    和珅朝他笑道，“自然不會坐以待斃。長安，可要同我前往？”福長安一聽就樂了，“我就曉得你這性子不會忒軟，這般便叫你乖乖聽命？哈哈，不過，你這一身奇裝異服，是要去何處？”和珅神秘一笑，“你同我來，便知。”

    子夜，朱侖按照原計劃，同東路永順鎮總兵烏爾登額一起，前者進駐鐵閉關轄區，後者取道抵達宛頂，伺機進攻木邦土司轄區。而當夜軍中，兩大一小也一同消失在黑夜裏，隻是兵荒馬亂，眾人無暇顧及其他。

    快馬加鞭，取其捷徑。

    和珅一行在第七日晌午抵達暹羅。

    此處便是和珅在地圖上標記的第二枚鐵釘所在。

    重生一世，和珅對清緬之戰仍留有記憶，清廷七年南征伐蠻，戰果簡單說來，便是費力沒討好，清廷在此番戰役中損失了大量兵員，耗費大量白銀，最終，清緬議和，緬甸名義上對清廷稱臣，但乾隆晚年曾同和珅說過，對緬戰役仍舊是眾多戰役之中的最大敗筆，他們並未取得真正的勝利。

    其原因之一在於，早先幾年，乾隆派至雲貴的將領實無謀略之才，大帥雲貴總督又是文人出身，絲毫不懂軍事；其二在於，帶兵將領多為能力不強，不體恤士兵，不懂地勢，不知戰術，卻熱心軍功，爭相“亂打一氣”，空耗兵力不說，還拖遝了戰事；其三便是，雲貴地方綠營兵幾乎沒上過戰場，器械不精良，戰力又薄弱；最後一點，便是緬甸本國本就軍力強盛，且用兵出奇，很難掌握。另外，緬兵極擅水戰，清兵並無水戰經驗，戰役的前五年，兩軍僵持難下，清廷雖然派兵總數勝過緬甸，實際也是元氣大傷。

    現下，清緬之戰已持續近四年，依舊毫無戰果，和珅本想對症下藥，及早促成兩方議和，不防朱侖拒不領命。

    而據前線探子回報，果不其然，清軍當夜進駐宛頂之後的第二日，緬軍便主動發起攻勢，雙方交戰，互有死傷，但仍舊是清軍傷亡較大，隨後朱侖派兵求援，提督李時升撥宛頂兵七百名赴援。但清軍戰況依然不利，緬兵樹立營柵，逐漸逼近清軍大營。隨後幾日，清兵堅壁不出，雙方暫時休戰。

    “哼，叫那野豬莽夫再敢神氣，這下子嚐盡了苦頭，瞧他嘴還敢不敢硬！”福長安勒馬停鞭，躍下馬背，又將漾兒抱了下來，小團子跟他二人不分日夜的趕路，卻一句苦累也不曾提及，隻是福長安抱他之時，瞧見團子微微皺了皺眉，還強抿起嘴，福長安憂心問道，“漾兒，可是哪裏不舒服？”

    隻見團子搖搖頭，答道，“沒有。”

    和珅也翻身下馬，接過漾兒，抱在懷中，說道，“長安，話不可這樣說，到底死傷的都是朝廷子弟，朱將軍雖為人武斷，不得戰術之法，卻萬分忠於朝廷，”說著，一行人進入了阿瑜陀耶城，找了家客棧住下。

    “哎，傻子，咱們下一步該如何做？”福長安本來該在自個兒房中用膳，卻甚覺無聊叢生，尋了個借口便同和珅同室而食，順便還能逗逗團子，隻是今日瞧來這團子臉色甚是不佳。

    和珅放下碗筷，問道，“長安，咱們進城之時，你可瞧出有何不妥？”福長安點頭道，“方才我瞧城中戒備森嚴，倒像是噩待戰事。實話說來，此前我並未聽過這個鳥不生蛋的小國，現下一瞧，此處寺廟林立，房屋卻同我朝大大有異，標新立異，之中還不乏奇裝異服者……倒像，像是我先前從江南返京時，瞧見的那幫異族！”

    和珅解釋道，“無錯，此處名為暹羅，是位於緬甸東南處的一個小國，我們現下位於暹羅王都阿瑜陀耶。”說著，和珅起身，從包袱中拿出幾瓶傷藥，抱過吃了不到半碗飯便懨懨放下碗筷的漾兒，語氣平淡道，“脫下褲子。”

    漾兒臉上紅撲撲，略作澀然，推阻道，“爹爹，四叔叔還在這，這般……不太好吧。”福長安在旁搖搖頭，“沒事，別顧及我！”漾兒麵露難色，卻不敢違抗和珅之命，小心翼翼的脫下褲子，過程艱辛，等到露出白花花的小腿，早已滿頭大汗。

    和珅將傷藥抹在手指上，又道，“把腿分開。”

    直到看見大片因著騎馬磨爛的傷口，福長安才明白過來，方才那團子下馬跟上樓時為何扭捏不已，擱在平時，早撲上來求抱抱了。

    和珅輕輕下手替他抹藥，繼續說道，“這暹羅此時正逢戰亂，而對手，正是連年不斷擾我大清邊境的強敵——滇緬蠻子。”福長安吃了一驚，隨後略一細想，才道，“怪不得緬軍兵力一直不見增多，他們定是將主力軍隊留在了暹羅，因著我朝地勢遼闊，即便緬甸真的包藏禍心，想要蠶食這般巨國也絕非易事！”

    和珅放下藥，又替漾兒包紮了傷口，抬頭說道，“說的沒錯，朱將軍那邊，就算是援軍趕到，也未必能撐過十日，等到緬軍從後方直/插鐵壁關，那時再想挽回頹勢，便難上加難了。”

    福長安道，“所以此番我們趕至暹羅，便是要……勸其施壓？”

    和珅笑道，“知我者，長安也。若是能得暹羅軍隊給滇緬主力軍隊施壓，緬軍兩頭不相顧及，勢必會減緩對我軍的攻勢，這便是我先前所言——合縱。而為了促成合縱，這趟暹羅之行，咱們須得誌在必得。”

    “如何誌在必得？”

    漾兒抬起水潤潤的大眼睛，瞧著二人，問道。

    和珅捏他臉，笑道，“小東西，屁股一不疼了便開始東管西管，去，上床睡，明日我同你四叔叔出門辦事，你便好好看家，可聽清楚了？”

    “噢……”

    漾兒嘟著嘴，一挪一挪的上了床，扭頭看向二人，都齊齊瞧著他，臉又紅紅，幹脆把被子一蒙，軟軟嘀咕道，“那人家睡了，省的爹爹嫌棄人家。”聽的福長安失笑，一下撲了過去，一大一小又鬧成一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