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中有女名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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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祚九年春,一代賢君元祚帝英年早逝,祥王即位,改年號大同。

    鳳氏皇朝開國之時曾有得道高人預言其“不破不立,不斷不續,一朝明君,一朝昏君”,不知是預言成真還是人們有心順應預言,總之自那以後,皇朝竟真的是明君昏君有序更替,從無例外。

    故而,賢君鳳皇早逝,便意味著,皇朝從此進入了一個昏君,哦不,和諧的時代。幸而前任賢君為皇朝打下了結實的根基,所以大同初年,天下還能勉強維持盛世景象。

    而百姓們在發現新任昏君除了實在很昏之外,似乎沒有暴虐凶殘的屬性後,又開始了樂觀而又向上的生活。這種積極的國容國貌國民素質,集中體現在京城欣欣向榮的娛樂行業之上。

    君不聞,逍遙茶社,品香茗而知天下事。

    君不見,才子佳人,閱萬卷盡在歡喜天。

    更有城西紅粉巷,多少風流葬此鄉。

    “今天小老兒要講的就是這歡喜天!”

    逍遙茶社中,茶博士張老頭驚堂木這麽一拍,掃視一圈,滿意地看到堂下眾人津津有味的神情,隻除了一個靠窗的姑娘。那位姑娘身著女子裙衫,卻高高束著男子發式,一臉百無聊賴,似在等人,十分之不捧場。

    張老頭揚高了聲線。

    “歡喜天是個書店,還是咱京城最大的書店,雖然名字像個*窟,實際上——實際上它還真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地方!”

    眾人心照不宣地笑。

    “說是最大的書店吧,這經史子集詩詞書畫,是應有盡無。說不是書店吧,那滿櫃滿店擺的,不是書又是甚?都說文以載道,別的書小老兒不敢說,這歡喜天裏的書呀,小老兒以項上人頭作保,那可真是切切實實的在載道!”

    眾人拍桌大笑,紛紛附和讚同。

    “說這歡喜天最出名的,除了書之外,還有它的掌櫃。這位掌櫃不簡單,姓範閨名是輕薄,明明是個女嬌娥,舉止豪放卻勝似男兒郎,人送綽號‘輕薄女’……”

    這個段子也不知說了多少遍,眾人還是聽得津津有味。掌櫃的也入了神,有人結賬都不理。

    櫃前男子一身青色儒衫,斜挎著一隻方形布包,書生模樣,見狀隻能默默留下銀兩。心道這京城果然不一樣,文化風貌如斯,民眾對書籍如此追捧,所謂聞道而喜,不外如是。待安頓下來,定要上那歡喜天見識一番才是。

    這樣想著,書生邁步跨過門檻,迎麵一道風塵仆仆的身影衝來,他躲閃不及一個趔趄撞向櫃台。掌櫃的這才反應過來,連聲說著“沒事吧沒事吧”去扶那書生,扶到一半聽到堂中吵雜,抬頭看見堂中情形,大驚失色,手一鬆又急忙跑了過去。

    這一扶一放,書生又是摔了個四腳朝天。

    原來那張老頭不知說了歡喜天那女掌櫃什麽閑話,惹得那個風塵仆仆而來的華服男子大怒出手就要打。眾人拉架的拉架,圍觀的圍觀,好不熱鬧。

    一片混亂之中,一個明快的聲音響起。“子策,不要生事,咱們走吧。”

    聲音的主人是窗邊那姑娘。她將手扶在男子臂上,原本暴怒的獅子瞬間變成柔順的貓兒。

    “範掌櫃,你的茶錢還沒付呢……”

    那姑娘抬起手背掩了唇咯咯笑了起來,衝著張老頭眨眼,脂粉未施的臉上竟現出一抹潑辣的媚色,令張老頭一張老臉也生出一抹暗紅。

    “你也知道叫我範掌櫃?當著我的麵整日價編排歡喜天與我的私事,我還沒收你妄言費呢,你倒向我討起茶錢來了?退一萬步講,方才子策要打你也是我救了你,你難道不是很應該請我一頓茶謝恩?”

    一番話說得茶社眾人啞口無言。

    兩人相攜而去,走到門口,剛剛站直了的書生連忙側身避開,不料那姑娘卻停了下來。她推了推身邊的男人,道:“我方才在那邊瞧見你把人撞得不輕。”

    男人撇嘴,隨口說了句抱歉,那姑娘似乎不滿意,男人就不耐煩地要掏銀子出來。書生連忙向那二人擺手,溫聲道:“在下沒事,再說在下相信這位公子也不是故意的,所以無需破費。隻是這位公子日後行路要仔細些才好,在下皮粗肉厚摔了也沒什麽,若是撞上老人或稚童……”

    “囉嗦!”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拉了那姑娘就疾步往外走。

    “若是撞上老人或稚童就不好了。”書生呐呐地補完要說的話。

    堂中眾人見那兩人走得遠了,才又嘰嘰咕咕說開來。

    “也隻有那輕薄女降得住這個小霸王!”

    “要不人家怎麽會是一對兒呢,狂男□□嘛~”

    書生聽了直皺眉,跨出門檻的一隻腳又收了回來,轉身麵向眾人,正色道:“你們若是對那兩位公子小姐有意見,何不當麵說個分明?聖賢有雲,非禮勿言,背後妄議他人,非君子所為。聖賢又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須知今日之加於人,來日將報於己。諸位可都改了罷。”

    此言一出,堂中靜了片刻,所有人都用看瘋子的眼神看那個書生。

    “去!”噓聲響起,書生也被推出了茶社。

    茶社掌櫃撥著算盤笑,“不讓背後議人,咱這茶社還開不開了?先帝知道我們議論朝政編排後宮軼事都隻是意思意思加加妄言稅,你這呆書生倒有趣,直接讓咱們禁言?癡人做夢!”

    城中有個歡喜天,歡喜天裏女掌櫃。

    姓範閨名叫輕薄,三從四德全不會。

    拋頭露麵是等閑,授受相親不避諱。

    舉止放蕩好男色,閨中少年聞風退。

    這是一首城中三歲小兒都會背的打油詩。

    前幾句範輕波都承認,並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但最後一句她就不敢苟同了。

    什麽“舉止放蕩好男色,閨中少年聞風退”,說得好像她有多饑不擇食,隻要是個閨中少年她就非要染指一番不可。這其中真是有天大的冤枉!她範輕波半生跌宕,出入宮廷,混跡市井,九死一生,見過的世麵可謂不少,哪裏就那麽不挑了?

    範輕波一向認為,男人嘛,總得有一技之長。要麽出得廳堂,要麽入得廚房,要麽智計無雙,要麽武功高強,若是文武才貌皆不得,起碼也要上得了床。

    城中那幫弱質少年有幾個符合條件了?

    還聞風退呢,那些偷偷給她塞紙條邀請她指導他們行周公之禮的都是鬼不成?

    她就奇了怪了,她一個年過二十的大齡女青年,連個"qing ren"都沒有,自認除了職業需要拋頭露麵之外並無太出軌的行為,這“經驗豐富,破童男無數”的名聲究竟是怎麽傳出去的?

    罷了罷了,反正她兩次逃過死局已是僥天之大幸,再讓她嫁個如意郎君她還真怕折壽。名聲這玩意兒,實在值不了幾錢銀子,倒是從另一個角度想,若因緋聞滿天飛連帶著為歡喜天作了免費的宣傳,豈不妙哉?

    她這邊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另一邊,人稱京城小霸王的周子策卻為她煩惱不已。

    “小範,你一定要當歡喜天的女掌櫃嗎?”

    周子策五官都快皺到一塊兒去了,她倒是一派悠哉,“當然。若是為那些愛嚼舌根的無聊之人摔了自己飯碗,那也未免太傻。”

    看著周子策神情一凝,似乎在醞釀著什麽,範輕波心中默默倒數:三、二、一,來了。

    “小範,那種飯碗要不要都無所謂,你嫁給我吧。”

    麵對這次數繁多到快要變成例行公事的求婚,範輕波歎了一口氣,也例行公事地回答:“子策,我們是不可能的,你是年輕有為的將軍之子,我是聲名狼藉老大嫁不出去的庶民,實在不相襯。”

    周子策牽起一抹嘲諷的笑,“你又要說那堆門當戶對的屁話麽?”

    範輕波難得收起漫不經心的笑容,正色道:“那不是屁話,也不是偏見。你年少氣盛自然無畏無懼,然而現實並不是你無畏無懼便會改變的。在這一點上,你的家人顯然更加深思熟慮,而我,也讚同他們。”

    周子策皺眉,“家人?他們對你做什麽了嗎?”

    範輕波的神情又變得懶散,“你還記得你入軍營受訓的半年內給我寫了幾封信嗎?”

    “六封。”毫不猶豫的回答。每個月一封,他記得很清楚。

    範輕波點點頭,“是六封,不過我隻收到五封,想必是其中一封誤送了去將軍府。你也知道,你每一封書信都是以求婚做結尾的,大概讓周將軍看了去,於是他震怒地將他的立場公告天下。”

    周子策臉色一變,急道:“公告天下?我爹到底做了什麽?”

    範輕波微微皺了皺眉,搖搖頭,“那話不該由我搬弄。你今天剛從軍營回來,想必還未回過府,你回去看看,自會明白。不過你也不要衝動,雖然我不敢苟同令尊的表達方式,但他的立場我萬分理解,也希望你三思。”

    周子策知道她不想講的事絕對不會講,於是一聽這話,立馬翻身起來,跑到栓馬的樹旁,解開韁繩,躍上馬背。寶馬仰嘶了一聲,他跑了兩步又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範,你等著,我一定給你個交代!”

    範輕波逆著光,眯眼看著他這一係列動作,不由得心下愴然,無語凝噎。

    少年你倒是要給我個啥交代呀,不說得好像我們有一腿似的會死麽?

    範輕波無力地垂下肩膀,一張靈動活潑的臉瞬間耷拉成標準的老土狗憋屈臉。

    此時,若有路人經過,見到此情此景,必定要讚歎周將軍慧眼獨具,竟能一眼看出此女子與狗的特殊關係,並在堂堂將軍府大門口豎起一張牌子,上書:範輕波與狗不得入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