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驚嚇連連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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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書到用時方恨少,範輕波看著台上舞劍的周子策,腦中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東土大唐詩人杜甫那首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奈何記不住全詩,隻能顛來倒去詠誦前兩句。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耳邊響起解東風讚歎的聲音,範輕波頗為吃驚地看著他,“你居然會背詩?”

    解東風偏頭,蹙眉道:“背詩怎麽了?”

    範輕波還是一臉震驚,“我以為你隻會斂財。”

    解東風愣住了,也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會背詩,半晌才恍然大悟道:“我以前是探花來著!對對,先帝的先帝那會兒的探花!嘖嘖,原來我也已經是三朝元老了。”

    摸了摸依然十分年輕的臉,他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說起來,那一年的三甲好像隻有我還在朝堂之上呢。榜眼是前鎮國公,也就是你爹的門生,春日宴站錯邊,讓先帝砍了。”

    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繼續說,於是範輕波開口問了:“那狀元呢?”

    “狀元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所以時隔多年我依然記得十分清楚。”他回頭看著她,眼神變得有些古怪,“他人如其名,姓書,單名一個生字。”

    範輕波瞪著眼,張著嘴,驚訝得無法言語。

    解東風似乎還嫌嚇得她不夠,繼續說道:“當時,衍和帝在青樓設宴款待士子們,不要懷疑,你沒聽錯,的確是青樓。當晚,狀元爺十分受歡迎,嗯,不可否認,他長得不錯。他很快被一個花娘拉到房裏去了,但是——”

    正說到關鍵處,一陣掌聲響起,周子策舞完劍了。

    盡管心裏好奇得要命,範輕波還是按捺了下來,將注意力放回場中。

    皇帝大人誇獎了一通,又賞了一通,而後突然話鋒一轉,興致勃勃道:“朕聽說,周將軍當年刀法天下聞名,卻不知究竟是將軍的刀厲害,還是校尉的劍厲害?這樣吧,趁著今兒個人多,你們下場比比,讓大家好好瞧瞧!”

    範輕波差點讓口水嗆到。雖然她不是很喜歡周將軍,但人家好歹一門忠烈功在社稷,他現在這樣分明是拿他們當賣藝的。雲采采家男人為了不當皇帝,演昏君也演得太賣力了吧?

    鳳氏皇朝從開國以來幾百年,就一直進行著一朝明君一朝昏君的交替,從無例外。如今聖上昏庸無能,而八歲的太子已然初具賢君風範,這種局勢下,廟堂之高江湖之遠,誰人不是早晚三炷香祝願聖上英年早逝呢?

    雲采采家那位本來想直接禪位,但很明顯,他兒子也還不想這麽早當皇帝。無奈之下,隻好將昏君進行到底,希望有朝一日能逼得群臣聯合起來逼宮,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禪位了。

    “陛下,老臣的刀,是用來上陣殺敵的!”

    周將軍顯然是怒極,卻礙於君臣之分而極力壓抑著。

    宴會的氣氛頓時有些肅殺。範輕波心中隱隱有不祥的預感,因為不管是高位之上的雲采采,還是近在咫尺的解東風,都有些漫不經心,仿佛一早商量好的。然後,接下來皇帝大人的話直接讓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咦?朕又沒讓你殺兒子,隻是比劃比劃罷了。再說你們又不是沒比劃過,昨日在東街街口不是為一個女子喊打喊殺鬧得蠻高興嘛?聽說好多人都看到了,這不成,你們得再來一遍給朕看!”

    席間一片嘩然。

    周將軍臉上紅了又青,青了又白,瞠目欲裂,咬牙欲碎,正待發作卻被一人擋在身後。隻見周子策上前一步,朗聲道:“啟稟陛下,昨日之事,是微臣與家父略有爭執,家父在教導微臣罷了。區區家事,實在不足掛齒。”

    好!若不是場合不對,範輕波就要為他鼓掌了。這小子昨日在街上若有半分今日的冷靜沉著,事情就絕不至於那樣一發不可收拾。

    可惜,有人似乎並不想這麽放過他們。

    “家事?本宮聽到的怎麽是其中還牽扯了一個女子呢?莫非那也是周將軍家的人?”

    這回是首開金口的皇後娘娘。

    你們到底在玩什麽!

    範輕波瞪向離她最近的解東風,解東風眼神虛了虛,避開了她的視線。對麵的周子策似乎做了一個決定,但是剛開口說了個“是”就被人打斷了,而打斷他的人正是解東風。

    “當然不是。”他站了起來,離席向帝後二人行了個禮,道,“啟稟陛下、娘娘,那位女子是微臣內子的好友,與將軍府並無關係。微臣也十分好奇,為何將軍府的家事要牽扯一位無辜女子,這令內子的好友十分困擾。”

    雲采采立刻接口:“解夫人的好友?莫非是範輕波範丫頭?陛下!”她突然抱住明月的手,做出驚訝的表情道,“是本宮流落江湖時收留過本宮的那個丫頭呢!

    幹!我窩藏過你這種事你也說給你男人聽?這不給我拉仇恨呢麽!

    還丫頭呢……太肉麻了!範輕波已經完全沒臉看下去了。

    聽著帝後二人一驚一乍一唱一和,完全不給任何人插話的機會,中心思想不外乎“周將軍以大欺小恃強淩弱欺負一個小丫頭’實在是太不應該了”,結論不外乎“為了撫平這個‘丫頭’內心的創傷,周將軍必須作出補償”,她絕望地將頭越埋越低。

    “這樣吧!”皇帝大人正了正臉色,沉吟再三,鄭重道,“周卿家,朕要你從明天起十天內每天都要去歡喜天買一本小人書,作為補償。”

    “陛下!”

    不用抬頭也聽得出,這是周將軍發出的悲鳴。

    “這是聖旨!”

    這仗勢欺人唯我獨尊的聲音,舍昏君其誰?

    範輕波開始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了,她當初怎麽不餓死街頭呢,不餓死街頭怎麽也不死在赭衣宮呢?她就不該認識這幫瘋子,不該認識周家人。讓堂堂大將軍每天去買一本小人書?周將軍過往對她施加的那些人身攻擊,比起這幾個人來瘋玩的,簡直太小巫見大巫了。

    她悄悄抬起頭,剛好看到周子策望向她的方向,嚇得全身一僵。

    所幸他隻是皺著眉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對了,他眼中此刻的她是尚書夫人,也許他是在想範輕波怎麽會同尚書夫人認識……

    她的兩個身份不能被人看穿,所以必須盡量避開朝堂中人。當初知道周子策的身份後已經決定掐掉自己所有的綺念,但因為自私,還是同他保持了朋友的關係,直到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才下定決心斷絕一切聯係。說起來,其實是她對不起他。

    可是現在,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真是是她完全沒料到的。她從沒想過要把跟將軍府的關係弄得這麽複雜。一想到明天要如何麵對來買書的周將軍,她就開始頭痛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她一直渾渾噩噩,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如何回相府,如何換裝,如何同解東風告別,完全沒有印象。回過神時,她已經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夜深人靜,空蕩蕩的巷子裏隻有她的腳步聲啪啪作響。

    穿堂涼風一吹,整個人突然清醒了過來。解東風的話一句句在腦中回放。

    “你是我家搖錢樹,哪能白白讓人欺負。”

    “怎樣,我們為你報仇了,你歡不歡喜?感不感動?”

    “放心,周子策那小子應該不會再去煩你了。”

    歡喜個頭,感動個屁!還不是要她收拾爛攤子?什麽報仇,根本就是他們自己想玩吧!

    倒是最後一句還有些道理。周子策雖然叛逆,心裏卻是很崇拜很敬重他爹的,如今他爹因她受辱,他的確不大可能再來找她了。想到這,範輕波的心情有些複雜。

    鬆一口氣是自然的,隻是那口氣散了之後,心中不免有些空虛。畢竟四年了,這是唯一一個不在意她的名聲,欣賞她喜歡她的男人。如果她不是經曆了太多,如果她能再衝動些,也許會不管不顧地去爭取自己的愛情。

    可是她的心已經太老了,沒有那樣的力氣了。

    也許再過幾年,她連寫故事的熱情都沒了,那麽她就找個人嫁了,鰥夫也好莊稼漢也好,隻要老實可靠身體強壯就可以,生幾個孩子來玩。不對,在此之前應該先把犯病這小子賣了。她的行情本來就已經不好了,再拖個犯病,沒準貼錢人家都不肯要……

    一路天馬行空,拖著疲憊的身軀,到畫巷時天都快亮了。

    遠遠的,看到她家對門門口有一坨東西。好奇地上前,卻發現是書生躺在地上,好像睡著了。

    “瘋了嗎?好好的房間不睡睡在大門口,這什麽毛病?”

    範輕波喃喃著,又打了個困倦的嗬欠,蹲下去,推了推他,“喂,書生,你怎麽了?”突然發現自己的手碰到他的地方黏黏的,抬手一看——是血!

    她腿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解東風最後對她說的話。

    “狀元爺當時被一個花娘拉進房中,但是第二天他就失蹤了,而那個花娘,她被挑斷手筋腳筋,橫死臥榻之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