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刺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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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人死如燈滅,自然是一了百了。如果在另外一個世界裏,真的有天國,有無所不能的神父存在,以他們的公正和慈悲,又怎麽可能舍得把一個流浪在都市中的騎士給推拒在門外?

    “哇……”

    直到這個時候,司空伯文才終於痛哭出聲,她一波接著一波的眼淚,很快就滲透了希馬爾身上沾滿硝煙氣味的軍裝,感受著這個全身不停顫抖的女人,那痛徹骨髓的痛,感受著她並不是為自己而流的眼淚中,那股燙得自己幾乎要放聲嘶吼的熾熱,希馬爾的目光從步兵艙裏那些熟悉的麵孔上掃過……經曆了這麽多波折,在付了一個兄弟陣亡,兩個兄弟輕傷的慘痛代價後,他們終於回到了直升機上,他們終於可以活著離開索馬裏了。

    這架直升飛機的維修費用有多少,他要背負多麽沉重的債務,希馬爾不知道,在這個時候他也不想知道。

    “維克多,我是希馬爾。”

    希馬爾用身上的步話機,和駕駛艙裏的維克多取得了聯係,在這個時候,維克多的聲音是從牙縫裏擠出去的:“飛回去,對著爆炸的位置,把巢式火箭炮管裏剩下的所有火箭炮一次性傾倒出去,我不管他們還剩下多少人,我要他們所有人給師少鷹一起陪葬!”

    維克多沉默了幾秒鍾,隻回了兩個字:“明白。”

    被重機槍打得千瘡百孔,隻剩下一台發動機還能工作,能飛起來都是一個奇跡的雌鹿武裝直升飛機,在距離索馬裏首都隻有三十公裏的天空,突然狠狠拉出一個半圓滑的弧線,帶著發動機的轟鳴,猛撲向他們曾經的戰場。

    坐在步兵艙裏,抱著武器休息的雇傭兵,每個人都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飛行方向改變,但是卻沒有人開口說話,也沒有人反對。

    狙擊手亞勒默默站起來,走到步兵艙的一個射擊窗口前,把手中的狙擊步槍探出窗口。兩名負責使用自動榴彈發射器的雇傭兵對視一眼,也走到另外一個射擊窗口前,把窗口前架設的機槍挪開,將威力更大,殺傷力更強的榴自動榴彈發射器用三角架支撐起來。

    所有人都重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在直升飛機飛臨敵軍上空時,他們會將所有彈藥都傾倒出去。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方法,表達出對師少鷹這位曾經和他們並肩作戰,現在已經在他們腳下那片大地上永遠長眠兄弟的最後敬意!

    第四十三章刺客“引爆幾百發子彈自殺了?”

    聽著一名隊長通過衛星電話傳送回來的情報,坐鎮阿爾戈夫小鎮臨時指揮中心的孟坦視線終於從地圖上挪起來,他眯起眼睛,通過窗戶遙望著師少鷹引爆炸藥的位置,輕聲道:“小子夠狠,連屍體都沒有給我留下。”

    一天以前,還在這個小鎮上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現在卻碩果僅存的最後一名法官,用敬仰的眼神望著孟坦,直到大局已定,他才終於敢開口問道:“總教官您是怎麽一開始就知道,師少鷹他們的全盤計劃是利用那架被擊落的直升飛機逃離,所以將計就將,把他們引入陷阱?”

    軍事總教官,這就是孟坦在索馬裏青年黨武裝叛軍當中的職務,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裏,他也展現出足夠勝任這個職務的能力。

    孟坦輕輕搖頭,眼睛裏露出了悲傷的神色,如果他能一開始就知道師少鷹的全盤計劃,他絕不會讓親如子侄的瓦杜德一個人冒險接近那架直升飛機,他更不會因此損失了身邊唯一的狙擊手訓練教官。

    在這個時候,不止是法官臉上露出了凝神聆聽的神色,房間裏所有人都豎直了耳朵,誰都知道,在這場遠超他們能力極限的強者對抗當中,孟坦對戰局的最後點評,是他經曆了無數場戰爭,終於擁有的經驗與智慧結晶。

    孟坦抓起攤在地圖旁的一疊白紙,把它們給法官。法官如獲至寶的攤開那些白紙,卻驚訝又莫明其妙的發現,在那些白紙上,全是一些孟坦用鉛筆畫上去的彎彎曲曲的線條,這些線條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隨手亂寫亂畫留下的塗鴉,從中間找不到半點規矩和邏輯可言,在它們旁邊,那一串串不知道代表什麽含意的數字,更是讓法官看得頭大如鬥。

    整整十七張白紙,上麵畫的都是類似於此的鉛筆線條和數字。

    “我指揮八支分隊,分成四組對師少鷹他們一共實施了十七次圍追堵截,他們想要生存,就必須把自己所有的戰術技巧都拿出來!而我就會通過一次次交鋒,熟悉他們,了解他們。十次以後,我計算出他們在麵臨絕境時,能夠爆發出來的最高行軍速度,和支撐這種速度的體力極限;十四次以後,我已經可以確定,他們遊離在隊伍之外,負責高精度火力壓製和觀測的狙擊手,他的視野範圍,與及平時喜歡和隊伍保持的直線距離,遊動角度和潛伏習慣這一係列細節。得到我想要的全部數據後,我又用第十五次包抄,驗證了一遍我手中的資料,果然,一切都如我所預測的那樣,沒有一絲差異。”

    說到這裏,孟坦輕哼了一聲,不用說在場的人也知道,明明應該穩操勝券,但是孟坦指揮的第十六次圍堵失敗了。師少鷹不但從已經合圍,看似再無破綻的包圍圈跳出去,還利用詭雷連連重創追擊部隊,直至再也找不到師少鷹他們的行蹤。

    “我不管他們用什麽方法,能夠逆轉戰局,第十六次合圍失敗,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我反思。”

    孟坦伸手輕點著平鋪在桌子上的地圖,沉聲道:“師少鷹隻要一開始就用這種逃脫技巧,他們可以輕而易舉擺脫身後獵犬追蹤,在跳出包圍圈後,從容向摩加迪沙撤退。除非是有什麽特殊原因,否則的話,他們根本不需要被我圍追堵截得一次次落荒而逃,幾次險些被我抓住!”

    “當我把所有的路線圖都重新展開,比對著地圖進行反思時,一個因為太過,太過不可思議,而被忽略的問題,終於引起了我的重視。”

    “他們看似被我排兵布陣逼得荒不擇路,可是無論他們如何移動,如何穿插,他們距離直升飛機墜落的位置,都在五至十二公裏之內!這樣一個距離對他們來說,即不會太近,把我們的追兵吸引過去,也不會太遠,讓他們無法通過急行軍一路衝回去。”

    屋子裏靜悄悄的,每一個人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仔細聆聽著孟坦說的每一句話。他們看向孟坦的目光中,除了尊敬,還是尊敬。

    “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後,一個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孟坦揚起了一根手指,“一架被重機槍擊落,就連飛行員都被狙擊手一槍擊斃的直升飛機,上麵究竟還有什麽,值得讓師少鷹這種人寧可冒著全軍覆沒危險,和我們手中幾百名武裝士兵打遊擊,也不願意向摩加迪沙撤退?隻要進入摩加迪沙,他們就可以得到政府軍的保護,也可以向烏克蘭維和部隊求救。雖然師少鷹是索馬裏國家安全局的懸賞通緝犯,但是落在索馬裏政府手中,至少他們還能活下去,他拚死想要保護的女人也可以活下去。我想,隻要是稍稍有點理智的人,麵對這道選擇題,都應該知道如何取舍吧?”

    當表麵的迷霧被孟坦用推理的方法一層層掀開,暴露在每一個人麵前的,就是最直接的本質:“我想了又想,不管在哪一個環節出現誤差,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架直升飛機還有可能被修好,還有可能重新飛起來!除此之外,絕對沒有什麽,還有什麽值得讓師少鷹賭上全隊人的命去冒險!所以我立刻調整戰術,以直升飛機為誘餌布下陷阱,坐等著師少鷹一行人自投羅網,結果,我贏了!”

    法官連連點頭,配合著道:“可惜沒有活捉了師少鷹,這樣死掉,真是太便宜他了。”

    “沒有關係。”、孟坦眼睛裏緩緩揚起了一股鋒利到極點的殺氣,“師少鷹是死了,但他還有家人,還有朋友。等解決了這裏的一切,我會想辦法進入中國,親手將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在這個世界上關心的所有人,一個個象殺小雞般宰掉。我會用師少鷹身邊所有人的鮮血,來祭奠我的侄子,我會讓他就算是死了,都要後悔,為什麽會成為我們聖戰者的敵人!!!”

    “啪!啪!啪……”

    孤零零的掌聲從某一個角落傳來,一直緊跟在孟坦身後,一邊仔細聆聽一邊下意識點頭的法官霍然轉頭,皺著眉頭低喝道:“什麽人?”

    話音未落,一把迎麵飛來的匕首就直接貫穿了法官的喉嚨,幾乎在同時,加裝了消音器的衝鋒槍點射聲響起,兩名身上配帶武器,負責保護孟坦的衛兵,手指還沒有接觸到自己掛在身上的配槍,身體打著旋兒一頭栽倒。在他們死不瞑目的雙眼之間,赫然多了一個並不如何觸目血腥的彈洞。

    孟坦的身體猛然凝滯了,他背對著房門的方向,根本無法看清楚究竟是誰一進來就痛下殺手。但是他清楚知道自己身邊兩名衛兵的實力,他們都是基地組織內接受過一年以上特種訓練,技術精湛的骨幹精英,跟著孟坦走南闖北,更是見慣風浪,可是今天他們連槍都沒有拔出來,就被對方用同一枝槍當場擊斃,可見對方的出手是如何的快,又是多麽的狠。

    “不愧是身經百戰的老兵,這種審時度勢的臨場判斷,以後背迎接敵人卻絲毫不見慌亂,步槍離你的手明明隻有二十公分,卻沒有做出任何魯莽之舉的鎮定,小女子佩服!”

    聽著背後傳來的聲音,孟坦的眼角在不停輕跳。

    從聲音上來判斷,開口說話的女人,年齡並不算太大,至少和年過五十的孟坦相比,還隻能算是一個孩子。但是雙方明明處於敵對立場,她一開口,就在誇讚孟坦的優點,這本身就是擁有最強大自信的一種表現。

    更讓孟坦心裏發涼的是,背後那個像一條最擅長捕獵的孤狼般,悄悄接近他,一出手就把他逼入絕境,讓他連頭都不敢回的女人,竟然能說出一口流利的“普什圖語”,從發音上來說,甚至比孟坦這個阿富汗當地土著更標準。

    孟坦把自己的兩隻手,擺在對方能夠看到的位置,沉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你剛才不是說過,要親手殺死師少鷹所有的朋友,所有的親人……我就忍不住想問問你,他的前妻在不在這個獵殺範圍之內?”

    前妻?!

    在嘴裏回味著這個詞,孟坦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苦澀的笑容。

    一個師少鷹已經讓他焦頭爛額,他真的沒有想到,在他以為終於大獲全勝的時候,師少鷹曾經的女人,竟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的身背後。最令他無法接受的是,師少鷹前妻帶給他的壓力,似乎比師少鷹更大!

    師少鷹是從哪裏蹦出來的怪物,而他身邊的家人,又是一群什麽樣的怪物啊?!

    “有一個消息,我想你有權力知道。”

    孟坦突然道:“師少鷹死了,他麵對上百名騎兵衝擊,先是用重機槍掃射,最後又引爆了身上的手雷和腳下的子彈箱,帶著超過三十名騎兵一起粉身碎骨。不過還好,你隻是師少鷹的前妻,至少在這個時候不會再成為一個寡婦。”

    “我出現在這裏,所以你認為我對師少鷹還沒有忘情,你突然說出他的死訊,是想讓我情緒失控,再趁機找到反擊的機會?”

    沒有歇斯底裏的瘋狂,沒有故作鎮定的堅持,她的聲音平靜得猶如一汪潭水,她隻是在認真的向孟坦講述著一個事實:“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這個方法沒有用。如果你還有什麽方法,不妨都使出來試試。雖然我們處於敵對立場,但是看過你的一生經曆後,我尊敬你的執著,也尊重你的立場,我願意給你嚐試的機會。”

    “你真的不在乎師少鷹的生死?”

    “在我們中國老一輩軍人當中流傳著一句話,我願意拿出來和你分享:職業軍人在戰場上的死亡,就象是蠶蛹蛻變成蝴蝶一樣自然而美麗。做為一個軍人,看著自己的前夫戰死沙場,我隻會認為他死得其所。就算我想傷心,也必須要在我離開戰場,恢複了女人的身份後再去哭!”

    孟坦的眼角再次不能自抑的輕跳起來,她隻是在平靜的講述著自己的選擇與立場,可是在她這平靜的語氣當中,孟坦卻聽到了一股重劍無鋒的殺氣。她認真麵對自己的情緒,就算是對著敵人,也可以坦坦蕩蕩承認自己鬆弛下來後也會有的軟弱,但就是這樣,她反而愈發的無懈可擊!

    因為她已經把所有堅強與智慧,都投入到戰場上;把她身為女人的感性與軟弱,甚至是女人特有的溫柔,都留給了遠離戰場後,獨自一個人靜靜沉浸在黑暗當中的那一段時光。 /~半♣浮*生:.*無彈窗?@++

    她也會哭,也會軟弱,也會有無助與彷徨,但是當她離開自己獨處的空間,穿上軍裝,拿起手中的武器時,她會立刻變得堅強起來!像她這樣懂得用緊張來激發自己的力量,也懂得用放鬆來舒緩神經的女人,注定在戰場上比男人更堅韌,更勇敢,也更難以對付。

    “我可以轉過身嗎?”

    背後的女人沉默了幾秒鍾,她並沒有猶豫,她隻是用這段時間,挪動腳步走到了一個兩個人在房間彼此對峙時,可以占據相當優勢的位置,“可以。”

    孟坦用盡可能不引起對方誤會的緩慢動作,一點點轉過了身體,當他的目光終於落到背後那個與其說是職業軍人,更不如說象是一名刺客的女人身上時,就算是曆經風雨,不知道用自己的雙眼見識過多少芸芸眾生,在孟坦的心裏,仍然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歎。

    一轉眼,十幾年過去,她早已經不再是少年軍校裏那個遇到一點突發事件,就會茫然失措的青澀女生了。

    現在她的身高,足足有一百七十六公分,長達十五年的不間斷特殊訓練,漸漸洗掉了一個女孩的稚氣與軟弱,將軍人的剛強與不屈灌鑄進去,讓她無論是什麽時候,身體都挺拔如槍;就算是靜靜站在那裏,脫鞘利劍般的銳氣,也會自然而然從她的骨子裏透出來,讓她縱然是站在茫茫人海當中,依然會猶如鶴立雞群醒目得卓爾不群。

    為了隱藏身份混進小鎮,她身上穿的是一套小鎮婦女最常穿的服飾,穿大的衣袍,卻依然無法壓抑她曾為人婦,幾度春風後突然豐腴起來的胸膛,而她纖細卻突然爆炸性力量的腰肢,更會讓人不由自主想到獵豹這種集速度與敏捷於一體,一旦發起攻擊,必然迅雷不及掩耳的強大生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