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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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的奔馳開出了灰磚胡同,何雪言站在門口的台階上望了很久,感覺心裏空空蕩蕩,像此刻暗雲密布的黃昏,何雪茗仁慈的隻拿走了五幅字畫,價值幾何沒人說的清,說有價也許換的來三世富貴,說無價就是幾張很破的紙。

    幾張破紙斷送了姐姐和她最後一些情分。

    可能一直都是她太幼稚,還幻想著從姐姐心裏分上絲絲溫情,如今最後一點奢望都是繁花泡影。那個在小時候拉著她的手,送她上學,給她賣糖葫蘆的女生,大抵灰飛煙滅。

    何雪言立在門墩前呼出一團白氣,神色茫然,緩緩轉身關了門。鎖住大門,在院子裏又立了一會兒,宛如失神。

    凍的麻木的時候,聽見客廳裏手機在響。

    她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回客廳,連拿手機的力氣都失去般,手指聚合不靈便,凍的梆硬,差點把手機掉在地上。像俱軀殼,按下接聽,那邊是顏扉的聲音。

    “雪言,副總打電話了,讓我明天也參加新書推介會。”顏扉跟她匯報情況,有些為難那樣道:“可玉姐明天早上7點還得有一次檢查,我陪完再趕過去估計就遲了,不過我也不發言應該沒事兒吧?我想去遲點。”

    “恩。”何雪言不知道聽懂沒,淡淡隻回了一聲。

    “雪言?”顏扉感覺不對,起身往樓道走開口道:“你是不是有事啊?”

    “沒有。”何雪言大腦茫然,突然又泛起她姐姐的話,你隻會說沒事……一直都在說沒事。

    “要我晚上去看你嗎?”顏扉笑了,準備哄哄她:“我可以給你帶點好吃的吧,你是在家還是在醫院?”

    “你明早不是陪沈素玉檢查嗎?來得及嗎。”何雪言很平靜。她默然的坐在客廳的紅木沙發上,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樣的平靜,心裏空空如也。

    顏扉有幾秒沒回話,應該是掙紮了一下道:“我早上5點回醫院就行。”

    “還是算了吧。我在醫院陪我爸媽,你安安心心把你的事兒處理完。”何雪言給了她答案,握緊電話,淡淡道:“明天你趕不過去,也不用去了,應該沒有大事。”

    “那好吧。”顏扉有些氣餒,還想再說什麽,何雪言隻開口道:“我讓人給你在單位附近租了棟複式房子,一樓帶院子,新車已經停在旁邊。你的卡我轉給你30萬。別的你有需要可以說,我現在照顧我爸,實在有些太累,明天見麵再說吧。”

    “雪言?”顏扉有點懵了,搞不清她這是唱那出,但電話裏那種疲憊的聲線是真的。也許何雪言真的是太累……她這麽為自己,顏扉心裏感激,溫暖又高興:“謝謝你為我做這麽多,我不知道說什麽好,不過我也不需要你給我這麽多錢,我自己工資夠,我就嘴上占你點便宜……”

    何雪言沒等她說完,輕輕掛斷了電話。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她有些太累。默默坐在客廳,揉亂了額前的發絲,那種心裏的疼痛一絲絲啃食她的心扉,比白霖羽離開的時候更加糟糕。

    也許那時候是從山澗滾落的石頭,一路下落被荊棘刺的渾身是傷,但這陣子,就像是經曆了漫長的旅途,被磨圓棱角後終於跌到了最穀底,無聲無息,她的奮力掙紮,她的安於天命,似乎都到此為止。她終於明白,自己不是命不好,不是別人造成了她人生的扭曲,不是誰奪了她的幸福,或者誰又能給她帶來幸福。

    她隻是活的有一些失敗罷了。那最後一條嚴防死守的戰線,她遺世獨立的傲慢,她守著畫到老死的願景,這樣就被何雪茗撕破。倒不是那女人不可戰勝,隻是剛剛看到她擺出那樣冷酷的姿態,自己就軟弱的退縮了。

    根本沒辦法去對抗,一點兒也不想知道人為了名利究竟可以多沒底線。

    她倒是寧願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

    那樣既好又安全。

    那樣多好。

    ……

    她沒有吃東西,沒有開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回房間睡的覺,也許是在客廳坐到了午夜,可能哭過,這些她都記不得了,隻覺得很疲憊。大腦沾上枕頭,四周黑的讓她感到安慰,穀底靜悄悄的,她覺得自己根本也不需要被誰喚醒,於是就睡了。

    天亮的時候,是宋立來拍門的。出版社的公車,司機拉著他來帶何雪言一起去發布會。商務車裏跳下去,他有些喜氣洋洋的樣子,幾乎是立了頭功般先給何雪言打電話。

    打了半天沒人接,他嘮嘮叨叨道,不是昨晚發短信約好了嗎?隻好放棄電話去拍何雪言家的門。一心急,手勁不小,咚咚隻響,結巴著喊了:“雪言!何雪言!你在家嗎?我來接你了!”

    頭有些醉酒般疼,何雪言迷迷瞪瞪起來的,聽見院子外麵喊,躺在床上愣了三分鍾,漸漸才回憶起這聲音是怎麽回事兒。她有點不耐煩,就隨那個男人在外麵鬧騰,自己慢慢起來換了衣服才去開門。

    “雪言,你在家呢?我喊了十幾分鍾了。我差點就去醫院找你了。”宋立見她不由自主露了笑,又怕站得太近唐突了她,往台階退了一步,很喜歡的那樣看她:“司機等著呢,總編特意叫我來接你,我們快走吧,趕時間。今天來了好多朋友,王旭東他們都在。”

    何雪言也不想關心,淡淡道:“你先等會,我收拾一下。”

    她轉身就回去了,宋立想進門,她把門關了。宋立在外麵討了沒趣,又覺得可能何府規矩多就是這樣,他就心甘情願外麵等著。這一等就是半小時,何雪言磨磨唧唧也不知道幹嘛呢,她過去也不這樣,挺守時挺敬業的啊,說有事兒一個電話就過來了。

    虧了宋立喜歡她,所以放任她,要是換別人早心裏罵她了。何雪言倒也不太在乎,按自己性子收拾完了才上車,司機都差點生氣了。宋立在旁邊說好話:“沒事兒,還有倆小時,咱們開快點抄近路怎麽都趕得上。”

    “你說開快就開快,趕不上我也不負責啊。”司機不樂。

    宋立幹笑兩聲賠罪,何雪言別著頭坐在後排一點兒也沒出聲的意思,無所謂高興不高興,側著頭望著車窗外麵說的異常平靜:“趕不上有什麽關係,我們去不去也沒什麽大不了,你就那樣開吧。”

    宋立一時還真沒法反駁,可左思右想覺得別扭道:“好歹你費了那麽大心力,總歸有始有終吧。”

    半途而廢不就是何雪言的標誌嗎?她不記得自己幹過什麽有始有終的事兒。眼皮垂著,懶得答話,就靠在車後排睡覺。

    宋立試探了幾句,她不吭聲。車內就安靜了。

    司機虧了是個老司機,知道近路,一路又貼了幾個違章,總算是開會前趕到的。

    先是發布會,然後還有遊覽度假村的項目,飯局,下午作品研討會,飯局。

    安排的滿滿當當。

    宋立著急的去扯她衣袖催著她快點走,何雪言抽回手頭一次生氣般低聲道:“你幹嘛,別碰我。”

    是非常厭惡的口氣,宋立徹底呆住了,終於意識到何雪言出了點問題,想張嘴問,何雪言冷冷清清眼角都不看他一眼,相處頭一次,他感到一些酸楚。

    度假村建設的非常豪華,禮儀小姐領著她往大廳走,院子前停滿了車,走到大堂門口,就有許多認識的朋友在喊她。

    機械的打了幾個不鹹不淡的招呼,目中無人往大廳走,王旭東在旁邊伸胳膊攔她,嬉皮笑臉:“怎麽著,瞧見你哥哥就這態度?你有點人性好不好,幾天沒見想我沒?”

    何雪言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等會有發言,發言完了我就回去照顧我爸了。”頓了頓冰涼道:“我態度就這樣,你不喜歡可以不用理我。正好我也不想你理我,你油嘴滑舌廢話太多,我聽了頭疼。”

    王旭東特驚訝看著她,摸摸自己腦袋,再去摸何雪言道:“你沒病吧?吃錯藥了啊,哥哥沒把你怎麽樣啊,我自問最近也沒幹什麽缺德事啊。你至於嗎?”

    “跟你怎麽樣沒關係,好了,我不說了。你自己去跟趙鬆他們玩吧。”何雪言回複的敷衍,步伐加快走上了前台安排好的座位,左邊是出版社幾個領導,右邊孤孤的坐著白霖羽。

    她也不看她,隻低頭翻著桌子上放的幾份資料。王旭東臉厚擠著坐在白霖羽旁邊,對著台下那麽多記者邊對鏡頭笑揮手跟人問好,邊小聲跟人道:“小白,你老同學不知道吃錯什麽藥了,今天燥著呢,你打聽打聽。”

    白霖羽穿著件暗藍的薄風衣,大衣放在身後,正式場合挽了頭發在腦後,個子高高坐在主席台上,側頭細細看了何雪言一眼,也沒問她,隻是對王旭東道:“她不想說話,你別理她。”

    王旭東絮絮叨叨不放過道:“肯定是跟顏扉那小狐狸吵架了,早叫你分手你不聽,現在鬧的多尷尬。另外你分清楚,你和她吵架分手不要傷及無辜,我對你愛是亙古不變的。雪言……”

    何雪言直接手裏材料丟去砸他臉上,半分情麵沒給冷道:“你有完沒完,閉嘴可以嗎。”

    打的不疼,關鍵是當著n多記者的麵。好賴王旭東自煽是一實力派偶像男作家,萬千進步青年和進步女性的精神導師。這一鬧,下不來台了。

    虧了一邊趙鬆在旁邊,趕緊按住王旭東,對著台下的人打哈哈:“今天心酸啊,這麽大場麵可惜不是給我們哥幾個,我覺得領導偏心,我們寫死寫活幾百萬字,倒不如白老師十幾萬字踏實。”頓了頓道:“我跟老王說多了都是淚,何老師是恨鐵不成鋼。鬧著玩的,發布會馬上開始,大家還是聽主持人的。”

    那主持人也識相,接的特別好,稀裏嘩啦就開始說。

    發布會怎麽開的,王旭東都快忘記了,隻記得一肚子火,懶得理會何雪言。按程序,領導逐一發言,何雪言也發言,說得敷衍語氣像冰。她是大師的女兒,橫著走也沒人理,總編都忍了其他人隻能鼓掌。

    發布會就這麽結了,度假村的人跑出來又把村兒項目介紹了一番,禮儀小姐喊大家去遊覽。記者和出版社的普通人員都退出去,王旭東他們陪出版社領導去遊山玩水散心。

    何雪言跟總編請假,喊司機送她回去。來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出了大廳,人都散了,她一個人穿堂過院回停車場,走廊拐角處,白霖羽在後麵喊她了。

    何雪言耳朵不好使,沒搭理。再走幾步,白霖羽隻好伸手攔著人,她勁兒大,把她拽著丟進了一間小會議室,四下無人,白霖羽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薄風衣手裏拎著駝色大衣,麵容沉靜,淡淡道:“出什麽大事兒了嗎?你心情不好。”

    何雪言不想說話,想繞開她開門走。白霖羽擋在前麵沒有讓開,何雪言一言不發一點兒也不想鬧,垂著眼眸道:“你不讓我走,那我們就站在這兒。我不想跟你說話,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

    白霖羽歎口氣,瞧見她穿的太單把大衣給她披上道:“我當然可以讓你走,也可以陪你站一天一夜。這都是小事。”她說的很輕,何雪言低著頭神色默然,她生的冰雕雪砌臉龐柔弱清潔,看了便叫人心生憐憫。

    白霖羽高她很多,預知到什麽一般道:“真的是吵架嗎?”

    何雪言別過頭也不說話。

    “那時候我們也經常吵架。”白霖羽回憶起來倒不是難過,反而很懷念般道:“沒幾天你就好了,又理我。你舍不得別人難過。”頓了頓幾分心酸的口氣道:“你隻有毛病犯了才這樣……”

    她說的沒頭沒腦,不清不楚。何雪言杵著頭,就那麽立在那兒像個罰站的孩子,她隻覺得很冷,她立在一堆石頭裏,那個山穀寂靜陰冷,可那就是她終身的歸宿。

    白霖羽立在她麵前,伸手去拉她,扯木偶那樣還是先把她摟在懷裏,心疼的摸著她腦後的發絲道:“你不是一個人,你不要陷在那種孤獨的情緒裏。”

    何雪言想了很久,她沒有反抗這樣的擁抱,她亦感覺不到懷抱的溫暖。這一次可能很嚴重,她鼻子發酸眼睛發紅,渾渾噩噩但又非常清醒,說的哽咽道:“沒有用,我開始感覺不到,也不想回應別人。”頓了頓道:“我就是一個人,我發現了,不論我怎麽做,那都沒有用。這不是別人的問題,這是我的問題。”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也再不想誰說理解我,他們騙我。”

    何雪言說不下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