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飄雪月夜暗香動,紅梅飛影舊恨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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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鏢隊悠悠蕩蕩著走了幾日,時間是最好的解藥。一路的走走停停給了雲曦足夠的時間去緩解心中的痛苦。

    “好多了嘛?哈哈哈,不然到了開封見了師傅還是那張苦瓜臉。那師傅可會怪罪我照顧不周啊。”薑離騎著馬和他們的馬車並行著。

    “讓薑大哥見笑了。”雲曦別開窗簾布,麵容雖是憔悴,臉上也多了幾許笑意。

    “哈哈哈,能見著你的笑臉,怕是無心的心也放下些許了吧。”薑離笑嗬嗬地戲謔道。

    駕駛馬車的風無心不知無措的表情惹得薑離和雲曦也笑了。從昨天開始,風無心便吩咐馬夫去幫其他忙,由自己駕車。他心裏想的,無非就是想這樣帶著雲曦一直走吧,如果可以走遍天涯海角,忘卻那些塵俗煩擾。

    “無心哥哥你在想什麽啊?”雲曦看著風無心表情有點癡,嘻笑地問道。

    “啊,沒有,隻是覺得,如果我們這樣一起出去浪跡江湖也不錯。”風無心隨口一答,想不到雲曦卻是拍手叫好,過慣了大小姐拘束而錦衣玉食的生活卻癡迷於一些遊俠的浪跡天涯。風無心的笑總是有點尷尬,可能他並不擅長這樣的表情。但想想那樣的生活,可能真的不遠了,或許現在就是了,自己出於衝動和偏執而離開折劍山莊,沒有一點成就,怕再也不敢回去了。

    馬車“吱拗吱拗”地走著,就如同時光從車輪間轉過一般。

    太陽東升西落,幾天之後,刺眼的陽光和開封府的城門同時到達眼前。

    剛到京畿時,繁華之像便躍然於眼前,更別說京城了。開封府的繁華和文化同兩折路截然不同,開封府的繁華大多體現在紅塵世俗般,路邊多是大商賈,路上也多是馬車或貨車揚起的塵煙,各形各色的人,甚至還有一些外域人和西方人。兩浙路多煙雨花柳,山嫩水嬌,路邊多有小攤販賣糖人胭脂油紙傘之類,大商賈也是聚在一條有好水的河的河畔上。雖然兩浙路的經濟不比開封府差,但開封府更是各族貿易的大都市,而兩浙路更多是國內的營生用品。總得來說,開封府更像是一個在外工作的健碩大漢,而兩浙路,則是在家裏主持柴米油鹽的美少婦。

    開封府的路寬敞得多,像威遠鏢局這麽大的鏢隊在城內也不會妨礙到兩邊商家的生意。這裏的人好像看慣了似的,也不怎麽關注這支龐大的鏢隊。在馬車上的風無心好像想到了什麽,催促另一個馬夫前來駕車,而自己跟雲曦打個招呼便消失在繁華的鬧市中。

    “無心哥哥。”雲曦掀開布簾喊道,但風無心早已隱沒在喧嘩的人群中。約是過了兩刻,風無心才急匆匆地回到了馬車上。

    “無心哥哥你剛剛去哪了。”雲曦的目光停留在風無心手中捧著的小包裹。

    風無心將包裹遞給雲曦,“給你,你喜歡的。”

    雲曦將包裹捧在手中,風無心解開係結後布條敞開,一塊塊晶瑩剔透桂花糕映入眼簾。

    風無心接過馬韁,說道,“京城‘素香齋’的桂花糕,你說過你最喜歡了。”

    雲曦眼圈紅紅的,或許是思緒多了吧,輕輕地說了句,“謝謝。”便一口一口的品嚐,臉上有淡淡微笑。

    薑離拍了一下風無心的肩膀,附耳調侃道,“你小子倒是有心了啊。”

    威遠鏢局在開封是大戶人家。門宅雖不比雲府豪華,氣勢卻更加雄渾,門口的兩尊石獅子足高九尺。大門為漆過紅銅色的椿木,輦道隻有矮矮的三級,方便貨物進出。

    “大師兄回來了!快過來幫忙卸貨。”門口兩個小弟子見到鏢隊,向鏢局內喊道。

    薑離命令鏢隊停下,並吩咐鏢師們開始卸貨。風無心也停下馬車,將雲曦從車轅上扶下來,雲曦身線輕細,麵容憔悴,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不一會,鏢局裏邊出來許多夥計幫忙裝貨卸貨,很多人都會時不時瞄一眼雲曦這個美麗的小姑娘,這是男人的本性。

    人群之中,有一名四十餘歲的中年人和一名落落大方的妙齡少女。這個中年人身材與薑離相仿,濃眉大眼,相貌英朗。身皮灰貂大衣袍,腰掛龍首鑲玉劍,器宇軒昂,這個人正是當今的武林盟主,雨承。緊挨在雨承的身邊的妙齡少女,端莊大方,儒裙素衣外披著禦寒的貂毛坎肩,她正是雨承的獨女,雨萱。

    “風世侄,曦兒。怎麽樣,開封比起你們那江南如何?”雨承嗓音渾厚。風無心三人向其作揖行禮。

    “大師兄,一路辛苦了。”雨萱輕聲細語道,兩腮有一絲微紅。

    “哎呦,我的曦兒,怎麽?哭啦?是不是你薑大哥沒有照顧好你啊?”雨承最疼的,一若說是雨萱,那麽第二一定是雲曦了。從小因為兩家生意關係,雲曦偶有蹭鏢來開封同雨萱玩耍。

    “隻是舟車勞頓,難免有些疲勞罷了。謝謝雨世伯關心。”此時雲曦下車腿腳無力,微微欠身行禮。風無心見她有些踉蹌,急忙靠過去扶她,隻是礙於世俗禮法,雲曦總會將他推開。

    “哎呦呦,心疼死你雨世伯了。離兒,萱兒,快帶你兩位弟弟妹妹去休息。”雨承習慣地拿些銀兩給雨萱,讓她去招呼。自己則留下來看鏢。

    “無心,這是萱兒。萱兒她身嬌體弱,所以師傅沒有讓她練功。”薑離向這差不多與世隔絕的風無心介紹他們四大世家的“長女”,畢竟這是他們倆第一次相見。

    “萱姐姐。”風無心頷首微笑道。雨萱大方地還了禮,笑道,“大師兄經常跟我說起你呢了,風世伯也常說‘我那不成器的孩子’。嘻嘻,我爹常說無心你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呢。”

    “雨世伯抬愛了!”風無心還是不習慣世俗中彼此“謙虛”地還禮。

    “曦兒,你臉色好像不太好。”雨萱撥開雲曦遮遮掩掩的長發,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不由心疼道。

    “萱姐姐,我沒事的。”雲曦輕聲說道,憔悴的笑容更是惹人憐惜。

    雨萱將自己的貂毛坎肩給雲曦披上,笑說道,“我已經吩咐喜兒去‘素香齋’買了糕點,姐姐知道你喜歡吃那裏的糕點,特別是那桂花糕。你小時候經常鬧著要去呢。”

    “哎呀,無心哥哥都給我買了。”雲曦說著,拿出袖裏的裹著桂花糕的布帕。

    “無心還真有心了。”雨萱微微笑道,也看了一眼薑離,薑離溫柔地報以微笑。

    此時夕陽西陲,溫柔的殘照映著他們四人的半身,慢慢地走回房間。

    京城的月亮也不及家鄉的美,雲曦是這樣想的。可風無心卻無心眷戀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他更在意的是人,是曾經陪在他身邊,也早已逝去的母親,還有現在暫時在身邊的雲曦。因為風無心對她們的感情,有一點是一樣的,就是一種莫名其妙的依賴和來不及的保護欲。

    開封今年的大雪來得早,零星的雪花點綴於庭樹的每一條枝幹。月亮穿行暗雲之中,一步一步爬上中天。

    而風無心看著庭院中央,雲曦執劍獨立寒雪之中,被月光鍍成銀色的笨重棉袍裹住她消瘦的身板,飄搖欲倒。

    “曦兒。”半個時辰之後,風無心忍不住喚她一聲。雲曦側身回首,夾雜在細雪中的淚花掛在她的臉龐,“無心哥哥。”

    風無心最受不了她的黯然傷神,和日益憔悴的臉色,“這樣會著涼的,雨世伯說過要我好好照顧你……”風無心沒有再說下去,因為言語卡在咽喉之間。

    雲曦低頭磋磨著衣袖,囁嚅道,“我沒辦法不想他。”

    風無心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跑過去將雲曦擁入懷中,“曦兒,你大聲哭出來,哭出來好嗎?”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雲曦一下子從寒冬中解脫,她貪戀這樣的溫柔卻沒辦法光明正大的接受,欲推開風無心,可奈何使不上力氣,輕聲道,“無心哥哥不要這樣。”

    雲曦緊張地細喘回蕩在風無心的耳邊,他緊緊擁住她就是不肯鬆手,而心中醞釀著難以啟齒的話。

    “無心哥哥。”雲曦再次輕聲地哀求,可風無心依舊無動於衷,他用脖頸和下顎像獵物一樣鎖住雲曦稚嫩的肩膀,而瞳仁中滿是紛飛大雪,和一道淩厲的光芒!

    “曦兒小心。”待到那光芒離他們不過三尺時,風無心已經揮動瑕劍將它撥落,“誰?”

    月光下突然出現六名黑衣人將他們兩人圍在中央。

    “不要離開我的身邊!”風無心的話剛落,六名殺手突然齊放飛刀。“蕩劍回楓”,風無心縱劍前刺,一道劍氣旋風回繞在他的身邊,掃掉所有的飛刀。

    “想死的一起上!”風無心凝目橫劍,麵對六名殺手毫無忌憚。那六把漆黑的刀刃一同劈來時,瑕劍在月光上起舞,如銀龍衝陣,立馬刺穿了三名殺手的咽喉。風無心再回身而去,光影交錯間,鋒利的瑕劍立刻斬斷他們利刀。

    失去武器的殺手已不足為懼,正當他們想要趁著夜色逃走中。黑暗中,傳來一陣低沉的怒吼,“一群廢物,任務失敗還想活著?”

    下一秒,三把飛刀就洞穿了殺手們的心髒。

    風無心隻見月光之下,出現一名紫色夜行衣的殺手,他右手持著一把三尺長的紋菊刀,目光猙獰,“我隻要雲家大小姐跟我走。”

    風無心冷“哼”一聲,鋒利的劍鋒指著紫衣殺手,“卸下你的偽裝。”

    “那得看你的本事!”紫衣殺手厲聲道,刀刃上的金菊反射著銀白色的月光,變得格外耀眼。

    當風無心從美麗的金菊中回神,紫衣殺手的刀刃已經近在咫尺。他瑕劍直刺,冰寒的劍氣穿過他的紋菊刀直達他的身體,讓紫衣殺手不由而顫,“是飛雪劍!”

    每一次瑕劍觸碰到紋菊刀時,紫衣殺手隻覺身體更冰冷了一分,僵硬的雙手力不從心,“該死的東西!”

    見紫衣殺手正要退去之時,風無心側旋舞劍,“飲風醉月”,霜刃劃作滿月般皎潔,瞬間砍擊紋菊刀數十次,直至斬斷!

    隨著斷刀“鏗鏘”的落地聲,紫衣殺手已慌忙棄刀而退。他看著地上紋菊刀崩碎的精美紋路而汗流浹背——若不是剛剛退的及時,怕已血濺寒雪。

    風無心見紫衣殺手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那一片片碩大的雪花之後,執劍追上。

    這一刻,月光聚焦在紫衣殺手的右手指尖那一枚紅梅飛鏢——銷骨梅心!

    風無心嗔目欲裂,那紅梅飛鏢擊打在瑕劍上,彈開掠過他的耳旁,割落他幾根發絲,“你……”

    風無心的話還沒說完,另一枚雪花般的暗器打入他的腰間,頓時內力回退,渾身無力,“這是什麽?”

    紫衣殺手並不打算取風無心性命,徑直走向雲曦,“跟我走,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在風無心昏死之前,他模糊的視線中,雲曦變得更加嬌小和膽怯,因惶恐而踉蹌坐倒。她用哀求和期盼地眼神看著風無心,希望他能站起來——他的力不從心喚醒了那年少的夢魘,折磨著他的心智……

    風無心醒來時已經黃昏,殘陽正好照到他的床邊,一半光明,一半灰暗。風無心緩緩起身,而雲曦正趴在床沿睡覺的。風無心撫著雲曦的長發,看著一縷縷發絲和陽光在指縫間流過,指責著自己的無能。

    風無心凝望著雲曦的臉龐,正巧她醒來,輕揉朦朧睡眼,“無心哥哥你起來啦。”

    聽雲曦說,是薑離恰好路過,趕跑了那名殺手,“嘿,薑大哥突然出現,揮起長槍打中那殺手的胸脯,驚得那殺手急忙翻牆而走。”

    風無心將雲曦栩栩如生的描述置若罔聞,他無法用僥幸當借口來原諒自己的無能,“若當時薑大哥沒有出現,若曦兒出了什麽事……”

    “無心,你醒了啊,哎呀,你若是出了什麽事,讓我怎麽跟四弟交代啊。”雨承的到來驚擾了深陷自責的風無心,“雨世伯,他們是誰?”

    雨承的神情憂心忡忡,好似有意掩藏,卻經不住風無心熱切的目光。此時,薑離從腰間掏出那把斷刀,金菊猶在,璀璨紋生。

    “他們是影衣衛。”雨承的語重心長讓風無心不寒而栗,“作為朝廷的江湖執行者,近年來已不再受人控製。而普通的影衣衛是身著黑色夜行衣,而離兒所說的紫衣殺手,應該是總督級別。”

    “他們在哪?”風無心橫眉怒目,“為何要傷害曦兒,還有……”

    “他們無處不在!”雨承的語氣中充滿了無奈,“每一個江湖門派都害怕與他們打交道。每一次影衣衛的出現都代表著屠殺和滅門,他們代表著最高的權力而先斬後奏。不知為何這次會對曦兒動手……”雨承突然按住風無心的肩膀,“無心,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相信雨世伯,這一件事世伯一定會處理好。”

    “可是銷骨梅心,我看到了銷骨梅心。”風無心瘋狂地嘶吼道,“十三年前,就是那紅梅飛鏢殺了我的母親,我一定要把那個殺人凶手找出來。”

    “找出來有什麽用?他們代表朝廷!”雨承雙手按住風無心的肩膀,“無心,你冷靜一下。”

    風無心的目光突然充斥著殺意,“我一定會殺了他!”

    雨承不知道該佩服他的無所畏懼,還是他的年少輕狂,隻是作微笑應之,勸慰道,“無心,事情總能想出辦法的,不是嗎?你好好休息吧。”

    當雨承和薑離離去時,雲曦淚眼婆娑地看著風無心,這個大男孩正給自己同父親一般的安全感。她想起了風無心口中“與我母親一樣漂亮的”傷感,又哪能怪罪昨夜他那最深情的擁抱?

    “母親是在生曦兒時難產死的。”雲曦試圖用自己的不幸來安慰風無心,但這並沒有取到很好的效果,風無心癡癡的目光越過千山萬水,直達天際的落日。

    晚霞亦爬上窗台,拉長了兩人的影子……

    風無心收到父親的信時,已是十一月初。

    風淵信中所提,是讓風無心代行莊主之職,十一日往鬆鶴樓參與四家聚會,清算四大世家一年來的賬目。

    當雲曦問及家裏的事情時,雨承一口應承說沒事,“江南成千上萬的百姓將半生積蓄都放在鳴鳳銀莊,根基之穩,曦兒你也知道。”雨承溫柔的承諾讓雲曦放下心來。

    雨承組織前往河南府的鏢隊的那段時間,雲曦試圖了解任性而倔強風無心,每當見他淩晨於雪中練劍,便不由心疼,“複仇的執念愈深,他就愈痛苦。”

    雲曦不能感同身受是因為她沒有經曆過,那殘忍的畫麵總是無端出現在夢中,而仇人似乎近在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

    也時從那以後,風無心就更少露出那珍貴的笑容,而他傾盡一切的擁抱,總會出現在雲曦的夢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