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風雪輕吟劍照影,波譎雲詭暗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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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的勾月和紙窗後的燭火都急促地晃動著,庭前幾許落花也在半空中轉出極其複雜的軌道。

    女子因生痛發出尖銳的叫聲撕裂了天際而漏出一顆璀璨的流星下凡到人世間來。

    蕭將離和雨承在產房前已經來回徘徊了不下百次,說是焦頭爛額不為過。他們偶爾抬頭看了看彼此,會心一笑又低頭長歎。

    女子的尖叫聲漸漸停息,而傳出了嬰兒的哭叫聲。

    “萱兒,萱兒!”蕭將離和雨承欣喜相望,敲打著房門想要進去,卻被侍女攔了下來,“恭喜三莊主,是名男孩。隻是您兩位現在不能進去,穩婆正在為孩子洗身,清理穢物。”

    “男孩,是男孩!萱兒,萱兒她怎麽樣了?”蕭將離先是驚喜,再是擔憂。

    侍女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夫人無恙,隻是有點疲倦,等奴婢們清洗一下穢物。”

    雨承則是低頭擦幹顫出的眼淚,這般人世喜事足以讓他喜極而泣。

    這一日,就連地上的土粒在蕭將離眼裏,都似如同閃閃發亮的金子。

    夜半無人獨燈火。

    蕭將離坐在床頭看著貪婪地吸允著母**的男嬰,而用更溺愛的目光盯著雨萱略是憔悴的臉色,“萱兒,隻要你沒事就好了。”

    燭火倒映著地上搖晃的人影。

    “咚咚咚!”是一陣溫和的敲門聲,蕭將離開門後,原是雲曦來探望,另送來了一小鍋母雞湯,“萱姐姐剛生完孩子,得補補身體才行。”

    蕭將離看著雲曦的眼神,想是她另有話說,便與其另行一步。

    屋後滿地枯枝,雲曦寄來一支便箋,上麵寫著:“莊主已進雁門關”。

    “無心哥哥此去本是大幸。如今,我想雨盟主帶的日子也夠多了……”雲曦是那種不會下逐客令的人,“蕭大哥自己裁決吧。”

    “我……”從喜悅的巔峰一下子跌倒了穀底,風無心走的這些日子裏,整個留客山莊從上至下都好似鬆了一口氣。蕭將離沉默許久,麵露難色,“可是師傅他……我該怎麽說呢。萱兒現在也需要師傅在身邊啊。”

    人之常情,雲曦心一顫,點了點頭,“好吧,我知道了,我會盡力的。但以後請雨盟主不要經常拋頭露麵,要是引起了弟子們的懷疑也不好。”

    “謝謝,知道了。”蕭將離向雲曦深鞠一躬,將笑容舒展開才敢進去。

    這幾天來,雨承亦是困惑與喜悅交加。一連幾天,莊雄平連發十道“金牌”,催促著雨承“虎**不可久留,帶著小公子盡快趕回開封”或是“閻羅衙近日動向異常,屢次將爪子伸向北武盟在河南府周邊的生意”。

    而雨承隻是敷衍著回道,“一切事務按莊雄平意思行事。等萱兒做完月子,身體恢複了,雨某立刻回去。”

    如今雨萱已然生產,卻仍未見風無心的人影,吳三急得團團轉,“少爺在山下也不知道……哎,這個風無心急死人了。希望雨承會待久點吧。”

    夏初,就是風紫霜和唐飛的大婚之日。而留客山莊的喜帖早早就發了出去,江湖中各門各派均不敢輕視——這場盛典將舉世矚目。

    蒼雪嶺的冰洞內,唐飛手輕撫過精心打造的冰棺,裏麵韓子昱累傷不堪的麵容讓他泣不成聲,“……爹爹”,在幾番心靈鬥爭後他還是說出了這個稱呼。

    “等過了春天,您見證了我和霜兒的大婚後,就讓您入土為安。”唐飛並不敢將他的身世公諸於世,這也讓他無比的自責。他回憶起唐麗英倒在他的懷裏,帶著哭聲道,“你永遠是我的親大哥!”

    “是啊,我永遠是唐門之主!”唐飛會心一笑,幸得雷少雲托媒人撮合,唐麗英在他和風紫霜大婚後,也將嫁與河南一名富貴公子,名曰黃宏,在新政後的殿試取得探花入仕。

    他摩挲著被弟子們搜尋得回的“飛霜”,不禁淚沾衣,“細數得失,雖是一年已然,心中卻已過千百個春去秋來。”

    天色暮黃,風無心的坐騎才到無名山山腳。抬望眼,層巒聳翠,千山碧青,唯有劍氣峰上一點雪色。

    而山下有路上參差著幾名荷鋤而歸的農夫,在留客山莊建立後,山腳從原來的十幾戶增達到了幾百戶,一有留客山莊之威名,治理安定,二為爭商機,故後來者多是以酒家或禮貨營生的。

    風無心放鬆馬韁,讓馬兒閑步而走,如今他對人生已生出千般傲慢和一絲迷惘。

    自律並不是他的強項,整天活在這些森嚴的門規和千般一律的世事中,讓他心生厭倦。整天縈繞在耳旁的,若不是父親和妻子的勸誡,就是摧眉折腰的奉承……

    他的劍已無人可以摧其鋒,卻被這些微不足道的凡塵鎖在劍鞘中。

    目光一睜一閉間,心思變化萬千。

    然而眼前卻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山腳的客棧前,風無心看到了吳子扶,“是那沽名釣譽的吳老頭的小孫子!他不是該在威遠鏢局嗎?哼,難道是雨萱生產,雨承來到留客山莊……”

    風無心不是那種能掩藏心事或忍住疑問的人。

    “吳子扶!”風無心的怒聲中激出一分劍氣,令得吳子扶心肺被震傷一絲。他鮮血溢到了喉間,又強行咽了回去,“風……風莊主!”

    此時他的內心既驚怕,又驚喜。

    聽得此聲,賀文賀武也驚忙趕來,將吳子扶護在身後。賀文理一下文士服,對風無心深鞠一躬,“風莊主此舉是何意?我北武盟聽聞留客山莊二小姐即將大婚,故送禮相賀。難道這就是留客山莊的待客之道?”

    街道兩側的村人見風無心尊容,聞其突然出手,怕生事端,慌忙躲進屋內。

    風無心皺眉而視,賀文賀武身後多多少少有十餘名武備齊全的刀手,冷諷道,“禮呢?就是你們腰上的利刀?雨承殺了我二叔,如今再來相賀……”說到此,風無心臉色突變,“要送禮,雨承的人頭最是恰好!”

    賀文賀武護著受了輕傷的吳子扶連退幾步,“北武盟並非雨盟主一人的北武盟,風莊主若是在苦苦相逼,怕是寒了天下拜莊英雄的心。”

    風無心壓根不在意這些,坐在高馬上,冷聲道,“就你們也敢稱英雄?”

    見到風無心真身的吳子扶嚇得瑟瑟發抖,剛剛風無心隻是一聲怒喝便致他內傷,若是他出手……

    “不好!”賀武突見頭上一隻北武盟的信鴿。風無心亦是見著,高躍而起想要去搶奪,身前卻襲掃過一道風雪——賀武揮起大刀擋在他的身前,“風莊主這是何意?想窺覷我北武盟的機密?”

    “機密?”風無心冷冷一笑,龍淵自馬鞍上射出,一劍刺在春秋大刀上,“你會因此丟掉最寶貴的生命。”

    賀武“哼”地吐掉一口鮮血,咬牙道,“義氣和責任,在生命之上!”

    風無心凝目,無謂一笑,“你可以繼續逞強。”暗沉的劍麵紋格在暮黃的夕色更加莊嚴,那劍身邊緣閃得發亮的利刃正朝著賀武的眼睛刺去。

    “雪一刀!”賀文迫不及待地出招,柳葉刀劃出一條細長的月牙刀光,寒栗無比。可風無心卻全然無放在眼裏,劍勢不減,“風雪輕吟,照影千劍!”,龍淵的劍芒破照兩丈,化成千光殘影而撲朔迷離。

    千道劍光收斂處,風無心臨風傲立在馬背上。而他目光所及處,賀文賀武已經渾身劍傷癱倒在地上。

    “嗬,自不量力!”風無心沒有顧及北武盟諸人的感受,探出左手正想抓住那隻信鴿時,一把白羽刃射來將信鴿截成兩段。而信紙“噗通”掉落溪水中。

    風無心怒目而視,見雪鷹正站在一旁的樹枝上看著他,“取這些狗奴才的命可能會髒了龍淵劍呢!風莊主若是做了過分的事,老莊主和夫人可是會生氣的哦。”

    風無心見雪鷹刻意阻攔,心中難免起疑,沉聲問道,“你來做何?”

    雪鷹微微一笑,淡然道,“夫人和老莊主得知北武盟的人送來賀禮,叫小的來行賓主之誼。這不,正好撞見了風莊主如此待客之道,倒是給雪鷹上了一課。”

    “你真多事。”風無心“哼”地一聲,他本就隻想奪取那密信罷了,如今密信失落,他也不想同幾人計較,催起坐騎徑直往山上去了。

    雪鷹站在高樹上,微微鞠了個躬,算是給北武盟諸人賠了個不是。

    吳子扶麵帶憂色地吩咐弟子們將受傷的賀文賀武扶進客棧內休息,而他自竊笑不已。

    夜深時,吳三在床上輾轉,他已經多少夜難眠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寄付在這次任務上。

    “咕咕咕!”突然,窗前落下幾縷月光和一隻白鴿,“是少爺的信。”

    吳三不敢怠慢,著急地拆開信封隻見上麵寫道,“風無心已到山莊”幾字。霎時,如怨婦般“苦苦盼君君不來”的愁容一掃而去。

    吳三把起油燈往屋外去,果不其然,山門前燈火明亮,傳來一陣陣喧囂。

    腳印一步步印在光潔的青石板上,吳三忐忑的心使得他手上的油燈左右搖晃。偶有路過的丫鬟甚有嗤笑他“沒有走路的模樣。”

    “風無心剛回來,想必會在聽雨閣吧。”吳三這樣想著。客房距離聽雨閣有一段距離,穿過偌大的鎖劍坪,在問劍大殿之後百米的北峭壁上——該死的是,摘星閣就在聽雨閣下。

    所幸留客山莊夜巡戒備並不森嚴,僅有幾名持燈巡夜的弟子,見他是客人便不管不問了。

    “這留客山莊是不是太自大了一點。”吳三心中嘟噥著,微弱的燈火隻能照亮腳下。通過明亮的月色,吳三遙遙看見橫掛在峭壁上的聽雨閣,窗紙後透著紅燭的光色。

    愈近,吳三才聽得流雲瀑布細小的流水聲。而流雲瀑布下的湖池旁,便是浮臨水間的摘星閣。

    “師傅,夜深了,您早點休息吧。”蕭將離將依依不舍的雨承送到門前。雨承還輕聲責怨道,“你們年輕人就是輕率。我孫子這樣會不會著涼啊?”

    吳三一聽是蕭將離和雨承的聲音,嚇得手中的油燈掉落在地,“鏗鏘”一聲驚擾了兩人。

    “誰!”蕭將離倍加警戒,生怕是別人知曉了雨承的身份,“你是何人?”

    蕭將離的口氣讓吳三倒吸一口氣,慌忙退了兩步,“我……我是……”

    “天亡我也!”吳三心中大慟。

    “你不是衡山派的吳三嗎?”雨承突然接話道,“是子扶叫你來的?那孩子,怎麽這麽衝動啊。”

    吳三一聽雨承之話,大喜道,連連點頭道,“是是是!少爺叫小的來看著盟主,生怕盟主出了什麽閃失。這不,剛剛接到少爺的消息說風無心回來了,怕他對盟主不利……”

    吳三沒有再說下去了,怕言多必失。

    “哎,我也聽說了。賀家兄弟被無心打傷了。”雨承低頭歎了一聲。

    吳三咽了一口口水,急忙作揖道,“既然盟主無恙。屬下……屬下就告退了。”

    吳三的倉猝和不安盡在蕭將離的眼裏,隻聽他喝一聲道,“站住!你,很急?”

    “沒有沒有,隻是小的怕,怕被留客山莊的人發現了端倪。”吳三邊回答邊往後退。蕭將離皺眉,低聲詢問道,“師傅,這人不會是奸細吧?”

    “離兒,放心吧,他是衡山派的吳三,一直都在鏢局做事。”雨承嗬嗬一笑,“自從你走後,多虧了子扶這孩子日夜陪伴在我左右啊,同我說話解解悶。”

    雨承話到這裏,蕭將離聽得難免傷神,便信了他的話。吳三早已汗流浹背,故作鎮靜地一步一步往後退。

    他感覺自己的心像快要跳出來一般。一進到自己的房間,嚇得雙腿癱軟在地,長喘不止,“該死的,第一次就已經被懷疑了,若是第二次和第三次?我該怎麽辦呢?”

    “你該怎麽辦?”突然,窗外傳來一聲陰沉的男子聲,吳三腦子愣是一空,轉頭往窗外看去,隻見幾名身著夜行衣的人已經到達他的身前了。

    為首的那名男子滿臉絡腮胡子,年紀快到六十了,隻見他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得發亮的刀挑起他的下巴,“說,雨承到留客山莊了?”

    吳三咽了咽口水,隻是連連點頭,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心涵,就這件事你都不跟義父說?”這名老者就是蕭範,他質問道旁邊一名妙齡少女,“如此最好,嘿嘿,來一招借刀殺人。讓世子徹底與這些愚蠢的情誼劃清界限。”

    “義父,這樣做……不太好吧。”蕭心涵低著頭,不敢看。

    “哼,婦人之仁。”蕭範怒地一聲,“你現在還年輕,尚有幾分姿色。憑借這一點你可以慢慢俘獲世子的心。記住,你將會是未來的王妃。至於那個宋朝的民女到了大遼無依無靠,我自然有辦法除掉她。”

    “……”蕭心涵沉默了。

    蕭範挑眉怒目,盯著吳三道,“小兄弟,你的信我們都看了。這樣,雨承的消息我們幫你傳達到風無心耳裏,如何?”

    “好好好。”吳三遇到了同道中人,點頭稱是,“您要幫我傳達嗎?”

    蕭範自然不會做這個壞人,他笑道,“我們可以幫你見到風無心,但是……消息要從你口中說給他聽。你隻要靜待著,到時候我們會來找你。”

    “好。”吳三的話還沒說話,眼前的幾名黑衣人忽然消失了。吳三以為在夢中,恍恍惚惚。

    高嶺之上,蕭範抱著蕭心涵的手臂,督勸道,“心涵,我蕭家在契丹的地位就全靠這個位臨南朝芝麻小的地界和少之又少的兵權了。你難道要看著世子在這個鬼地方寄人籬下,苟且偷生嗎?”

    蕭心涵沉默著。

    “記住,我們此行是為來祝賀風家二小姐的大婚的。”蕭範對著身旁一群黑衣殺手道,“隻要雨承一死,隻要是風無心殺的,那麽世子便無法再麵對風無心的兄弟之情而與我們回到契丹。”

    “若是雨承還在留客山莊,就算風無心殺他,有風淬,雲曦,世子都這些人在,他都無法施展開手腳。所以我們要盡量把雨承引出留客山莊,然後……”他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讓風無心動手殺了他,就算他不忍,我們也可以搭把手再嫁禍給風無心。”

    “一切遵從老爺子的意思。”殺手們齊聲作揖道。

    蕭範看著麵露難色的蕭心涵,拍了拍她的肩膀,“心涵,義父說過,你一定要當上王妃。不然為父做了這麽多不堪的事。世子稱王後東窗事發,事跡敗露了……那麽唯有你的身份可以保住義父和這些患難與共的兄弟們了。”

    “我……”蕭心涵眼角閃爍著希冀,“可是那個傻姑娘都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多麽的危險。可不可以不殺她啊,義父。”

    “不行!”蕭範厲聲道,“剪不斷,理還亂。世子對那個南朝女子的感情你是知道的。重情重義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致命傷,所以我們這些做屬下的就要幫他剪除所有的後患。”

    “可是她沒有錯!”

    “夠了!那些死在南朝疆土上的將士有錯嗎?君命,有錯嗎?……世事如棋,一切均沒有對錯,隻有生死相弈。”這些日子來,蕭範不知道因為雨萱的事對蕭心涵發了幾次脾氣。他下狠話道,“如果你不顧念義父多年的養育之恩,不顧念兄弟們生死相托之義,不顧念蕭家一門上下的話……你可以自行為之。”

    說罷,蕭範手一招,與眾黑衣殺手隱遁在夜色之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