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青山綠水舊時樣,月下不識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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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衝站在雁門關高大的城樓上望遠,見那紅雲還沒有蔓延到雁門關就如暴雨狂潮般退走。
王衝剛鬆下一口氣,可誰知那黃沙中竟跑出一騎傷痕累累。他揮著令旗,用盡最後的力氣向著城樓上大呼道,“王將軍,烽火堡……烽火堡有難!”說完,就倒下了。
士兵將他抬進關內時已回天乏術,他腹部上的刀口是他的致命傷。
“怎麽回事?他還有救嗎?”王衝看著郎中搖了搖頭,心裏大急道,“烽火堡到底怎麽了?他有說嗎?”
郎中撕開死者的衣裳,嚇得跌坐在地,“將,將軍!”
王衝定睛看去,那死者渾身上下都是抓傷和鈍傷,而胸口上的黑青也證明他中了屍毒。就連他騎來的那匹戰馬的體色也開始泛青。
王衝臉色頓時變了,急忙將手中烈酒澆在屍體上,拿起火把就燒,然後命令圍觀的士兵,急生道,“你們馬上把那馬也殺了,然後用火將肉給我燒得一幹二淨!幹完了馬上給我回去洗澡。”
兵士們都麵露懼色,照著王衝的話去做了。
恰好此時破軍也剛好趕到雁門關。王衝一見破軍,眉開眼笑道,“破軍兄弟,你來……”
“烽火堡有大難,被上千中了屍毒的人圍攻。那邊隻為五百名常備軍,將軍還是帶著部下趕緊去救援吧。”破軍總是有話直說。
王衝先是急得團團轉,尋思著,“糟了,若是烽火堡那邊的大宋百姓死了,那麽我這守將其罪難逃。可若是輕易出城,這屍毒……”
王衝討好地拉起了破軍的手,“破軍兄弟,你們有間客棧的其他兄弟……”
王衝還沒說完,破軍就打斷了他道,“將軍,我們有間客棧也被圍攻了,自身難保呢。將軍還是別指望了。”
此時,雷少雲聞訊趕來,催問道,“王將軍,烽火堡那邊如何了?”
破軍搶在王衝之前說道,“雷公子,烽火堡危在旦夕,您還是趕緊去看看吧。”
雷少雲大驚聞到,“那雙兒了呢?她有怎樣嗎?”
“慕神醫啊?”破軍眯眼思索了一下,才說道,“慕神醫在客棧奶孩子呢。”
雷少雲鬆了一口氣,然後對副將楊洪下令道,“楊將軍,馬上集結軍隊,備好火箭,隨我前去烽火堡。”然後又對王衝下令道,“王將軍,你就守在雁門關。”
王衝站在城樓上,看著雷少雲率領著三千虎賁軍浩浩蕩蕩地穿過高大的城關,不由看著髀肉複生的自己,暗歎一聲。
時日在中天,可那冬陽終是穿不透頂上這層昏黃的沙霧。整片黃沙葬非常的陰涼。
軍行至烽火堡三裏外,雷少雲便得前鋒斥候來報,“大人,屍潮密密麻麻不比我們的少啊。他們發瘋似的亂殺亂打,搶奪食物,就連人肉他們也撿起來吃啊!張參將守不住,烽火堡的大門被一把大火給燒爛了,他帶著活人往城東的高城上,準備背水一戰。可他們兵刃匱乏,弓箭也所剩無幾,恐怕撐不過幾個時辰。”
雷少雲思索片刻,從軍隊中分出五百精騎,由楊洪率領。其各攜帶武器二三,繞到西城去援助張將軍,並將武器發放給他們。自己則率領二千五大軍與屍潮正麵交鋒。
烽火堡外一裏外,雷少雲便已經看見城內升起的滾滾濃煙,而破開的城門前,擁堵著幾千屍人。他們手中持拿著任何可以當武器的東西,徘徊著尋找食物。
“列陣!”雷少雲大吼一聲,將士兵列成三排,第一排為盾兵,架著長槍,二三排為輪流換射的弓兵。
雷少雲抽住青鋒劍,指揮著方陣一步一步地向前。
兩百步之外,屍潮已經發現了軍隊,惶恐地向兩麵逃散。但大部分屍人還是選擇往城內退。
百步之內!
“放箭!”雷少雲劍一揮,數百支火箭一波一波地朝著城門射去。
漫天火雨飛射而來,在屍人的眼裏,與天雷正法無異。火箭射穿了他們的腦顱,軀幹,手腳,噴射出黑紅色的血液。他們嗷嗷地慘叫著,揮舞著手上的鐵器、木棍甚至是石頭朝著軍隊衝來。
看著他們猙獰而可憐的麵容,雷少雲指揮士兵們將油罐拋出,再以火箭引燃。
那城門前如成一片火海,那些中了屍毒的百姓哭嘯著,呐喊著,可沒有人聽見他們心中的哀求。
不過半個時辰,火牆落幕,城門前焦屍如山,已有千餘。兵士們都為自己造的殺虐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波的屍潮漸漸退出了他們的射程,在遠處觀望。方陣漸漸接近城樓。
雷少雲下令讓兩翼的士兵漸漸收攏圍圓,以防四散的屍人從後側偷襲。
“大人,箭射完了。”都統大聲道。
“起盾,上槍!”雷少雲命令大軍組成槍盾陣。他心中大急,屍潮的數量遠遠高於他的預想。一旦這些喪心病狂的屍潮洶湧而來,就算憑借這些人馬未必能全身而退。
果然,到了城樓下,四麵八方的屍潮開始向他們湧來,他們拾起地上的石頭砸來、捧著沙子揚來、擲出鐵器擊來,隻要能用,他們都用了!
“刺!”當那些屍人在兩步之內,高馬上的雷少雲下令士兵將長槍刺出。一串一串哀聲之後,那肮髒的血液透過盾眼和細縫濺到了他們的盔甲上。
“我們有解藥,不必惶恐,你們隻管將長槍刺進敵人的心髒!”雷少雲大聲吼道,意在穩固軍心。
軍隊上下戮力同心,盾陣緩緩地通過了城樓,往城內而去。每一麵盾牌上都掛滿了鮮血,將沙地上的血跡拉的長長的。
挨到眼前的屍人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氣,雙手拉拽盾牌,連人帶盾一起拉入屍潮之中;有的士兵長槍剛刺去,屍人按住長槍便將一個士兵拖出。盾陣四處響起了士兵地慘叫聲和求救聲。圍圓有缺,雷少雲就慌忙指揮後排的軍士持盾補上,盾陣越縮越小。可眼前的屍潮卻源源不斷。
天欲黃昏,太陽漸漸往西邊而去,將昏黃的黃沙葬染成橙紅。
酣戰了兩個時辰,雷少雲看著一波接一波的屍潮不禁頭疼,而自己的部下多多少少死了數十個了。
“大人,大人你怎麽樣了?”楊洪率領五百精騎出現在城門口,衝鋒壓製,馬踏刀砍。
楊洪率著騎兵殺到盾陣前,“大人,現在天色漸晚,不宜再戰。西城有石牆圍築,儲水儲糧,我們往那邊休息一夜,明日天亮帶著百姓們舉兵殺回雁門關。”
“好!”
西城,張將軍領著僅剩的數十名兄弟和全城千餘百姓涕謝雷少雲,“若不是經略使大人讓楊將軍想帶一支騎兵來救,我這把老骨頭就成了他們的腹中之物了!”
雷少雲稍微清點了一下人馬,折了七十餘人。身上帶有毒血的士兵趕緊用烈酒清洗掉。楊洪和張將軍將所剩的軍糧都發給了士兵和百姓,相互勸慰,“明天一鼓作氣,定要殺回雁門關去!”
三名都統跺腳抱怨道,“哎呀,這些行屍走肉不僅力氣大,還皮糙肉厚。我這樸刀狠狠砍了三刀,才殺了一個。這不,殺了十幾個這刀就卷刃了,還怎麽打?”
黃沙葬的夜十分寒冷,除了食物和水,禦寒的衣裳也非常的有限,隻能靠人擠人,圍著篝火取暖。
雷少雲抬頭看沙吹月殘,低頭看民心惶惶,心中好不是滋味。遙想兩年前第一次來烽火堡時,沒有三千衛軍,流沙盜也比這些呆頭呆腦的行屍走肉殘暴,可現在就是那麽沒有安全感。那時蕭大哥,無心,曦兒,還有雙兒,大家都在一起,都在身邊——那時我們兄弟情深,並且發誓要永遠在一起……雷少雲不由哽咽,心中涕泣,“如今無心孤身離去,曦兒獨守山莊,蕭大哥北上為王……而雙兒,卻因為我的自私,離我而去!”
他依然奢想著,如果這一切都沒有變,彼此就在身邊,……可恨那星辰不能倒轉。
“青山綠水舊時樣,月下不識故人心。”雷少雲拉扯棉布,不再去做這些令人唏噓的舊夢。他蜷縮在角落,漸漸地睡去了。
……
“起床啦,起床啦,屍潮打過來了!”本是安靜的西城突然喧鬧起來,守夜的士兵敲打著銅鑼響徹全城。
雷少雲從睡夢中慌忙起身,見這天色估摸在五更天,“怎麽回事?”
楊洪匆匆來報,“大人,趕緊收拾起身啊,有更多的屍潮過來了!可能是餓瘋了,竟然吃食戰場上的死人肉。”
“列,列陣!”雷少雲有點慌忙,四下探摸了一會才找到自己的劍,“楊將軍,組織兄弟們列成盾陣。天色那麽暗,我們先守一下,守不住再殺出去!”
“好!”楊洪剛想出去安排,雷少雲又拉住他的手,“楊將軍,你馬上率領一支精騎殺出去往……去有間客棧!”
楊洪看著雷少雲恐慌而期盼的眼神,他堅定地點了點頭,“大人放心,您一定會安然無恙見到您的妻兒的。”
看著楊洪離去的背影,雷少雲心跳驟急,喘息不止。
西城的寨門被屍潮灌滿,前排的士兵穩住大盾,後排的士兵拿著長槍使勁捅插,鮮血迸射,屍體堆成一座小山,讓屍潮攀高臨下。
寨門本是一丈多高的土牆,漸漸有屍人爬上牆頭,居高臨下跳入陣內廝咬。
隨著屍潮的推進,寨門失守了。盾陣也被逼退了十餘步。而盾陣後,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他們顫抖地看著人牆之後猙獰恐怖的行屍走肉在向他們呐喊和招手。想到自己即將被分屍而食,很多人開始哭喊,哀求和祈禱……
紛亂的場麵,雷少雲騎著馬,揮劍在後麵指揮,“不要退,不要退,壓過去!”
可前麵鋪滿屍體,士兵根本沒辦法踩在屍體上前進。那屍潮懼怕的火油如今也燒盡了,可那屍潮依舊洶湧。饑不擇食的行屍走肉一邊推搡進攻,一邊分屍同類的軀體,腥臭滿天使得雷少雲眩暈作嘔,幾欲從馬上跌下來。
一名渾身帶血的都統上前來,“大人,讓末將帶您突圍,不然要守不住了!”
“不行!”雷少雲一把將他推開,不斷作嘔咳嗽。
都統突然噗通跪倒在雷少雲眼前,苦求道,“這都是兄弟們的意思,大人,您一定要活下去啊!”
士兵們都知道,雷少雲一出事,他們也活不了。但如果雷少雲活著回到開封,還會善待他們的妻兒老母。
雷少雲不堪這密密麻麻的濃煙和腥臭,渾身難受,神智靡亂,“雙兒,帶我去見雙兒,她能救我。”
“都統大人,趕緊帶經略使大人回去啊。要記得跟我家那兔崽子說啊,他爹是馬革裹屍的英雄。”一名百夫長催著都統,聞者無不感歎淚下。但他們都知道,隻要雷少雲回到開封,他們的妻兒就會有好日子過。
“好,兄弟們,保重!”都統熱淚滾滾而下。當他想要把顛顛欲倒的雷少雲扛起時,卻被雷少雲一腳踢倒,逼得他哭喊道,“大人,快走啊,兄弟們……兄弟們不能讓您死在這兒啊。”
雷少雲拄劍而立,“生同生,死同死。這是我們兄弟的約定,這是我們三兄弟的約定……我不能違背誓言,我相信的,蕭大哥和無心一定會來救我的。哈哈哈,他們一定會來的。”雷少雲已經神誌不清,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
但在他霧茫茫的視野中,忽有一魁梧大漢自幽黑的天穹中落站於屍潮之中,力拔山兮氣蓋世。他那抬手起勢,正是雷少雲再熟識不過的“焚龍滅世”。雷少雲在昏死前指著他,對著都統說道,“看,我都說了……我大哥來了!”
士兵們看著屍潮中的那人方圓一丈內生出一個氣罩,見其雙掌間拍擊天際,一條巨大的火龍自天雷中孕育而生,那龍嘯聲蓋過屍潮的哀嚎聲。
天神下凡!
龍戰於野,橫掃戰場。炎龍所及之處,遍地焦屍。而那人的身後漸漸出現密密麻麻的火點,如夜空中的繁星。
士兵們擦亮眼一看,竟是一支鐵騎,番號旗幟錦繡“鐵衣飛軍”。
“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都統擦著淚眼,與士兵們興奮地呐喊著。隨之,雷少雲帶著欣慰的微笑昏死過去了。
……
雷少雲醒在一間破敗的茅廬,看那粗糙的窗紙就連陽光都穿不進來,“現在是,哪個時辰?”他按著眩暈發疼的頭,見四下昏暗無光。
“他,無甚大礙,等他醒來,你按照我給你的藥方弄給他喝就可以了。”茅廬門前傳來慕無雙的聲音,雷少雲興奮地想要衝出門去。卻被一人拉住了手腕,“誰!”
“是我,阿喜。”雷少雲漸漸看清阿喜那副略帶怨恨的表情,“我阿姐不想見你,你出去了也隻會尷尬而已。”
雷少雲愧疚地低下頭,“她……最近過得如何?”
“很不好,整天悶悶不樂,也寡言了很多。”阿喜不會說謊。他露出一個笑容,拍了拍雷少雲的肩膀,“阿喜是個粗人,但阿喜知道姐夫是讀書人,明事理。你能來到雁門關,阿喜知道你一定是愛著那對可憐的母子的。慢慢來吧,女人心可急不得。”
待到慕無雙離去,雷少雲悄悄開了門,卻看到了另一張令他驚喜的麵孔,“蕭大哥!”
“二弟。”蕭將離身材依舊魁梧,笑容依舊爽朗,隻是下巴上多了因不精細打理而粗濃的胡渣。
雷少雲雙眼頓時濕潤了,一把將蕭將離抱住,“大哥,是你救了我,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兄弟的。”
蕭將離一把將雷少雲推開,笑道,“大男人還膩膩乎乎的。趕快去整理一下你的軍隊,帶著他們和百姓趕緊會雁門關去吧。這個烽火堡,一刻都不能呆了。”
如今的蕭將離也不再侃侃而談,他的話語更多了成熟和穩重。雷少雲從他目光之中,依舊可以看出他對兄弟之情的忠誠,“大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雷少雲問了之後才知道自己幼稚,現在的蕭將離是一地之王了。
蕭將離看出了雷少雲的沮喪,笑了笑安慰道,“二弟,留客山莊的蒼雪劍會,大哥是會去的,我們到時候再坐下來喝酒吃肉。”
“大哥你來烽火堡……”雷少雲做什麽還沒有說出來,那破敗的大門前突然出現一隊熟悉的身影——是留客山莊的人。
為首的雲曦一身白裙飄飄如仙,白履踩踏在軟沙上,留下淺淺的印子。她的身側,雲子傲,賀雲刃,邪刃和赤練。而她的身後,是二十餘名留客弟子。
雷少雲此時才發現,她那麽的高不可攀,遙不可及。或許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也隻有這樣想,雷少雲才能放下。
“曦兒。”雷少雲試圖地用別樣的情感打招呼,不再有太過多餘的關心。
顯然雲曦很滿意,向他投去一個友情的微笑,“雷二哥。”雲曦也不再稱呼蕭將離為“大哥”,她略帶生硬地稱呼道,“蕭王。”
蕭將離抱拳回禮。
他們的心中都有著對舊時酣暢淋漓的兄弟情義的眷戀,卻隻能痛苦地埋在心裏。
“雷二哥,你帶著受了傷的部下和百姓們趕緊回去吧。”雲曦看了看西北方向,衝雲寨天空那團暗紅色的光芒,嚴肅道,“黃沙葬已經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了。”
“那裏?”雷少雲也感受了一股強大的威壓自衝雲寨傳來,仿佛是人間地獄。他放心不下諸位朋友,焦急道,“太危險了,我跟你們一起去。我讓楊洪帶著軍隊先雁門關。”
蕭將離拍了一下雷少雲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二弟,你覺得他會答應嗎?如果你有三長兩短……你才是主帥,不要這麽不負責任。”
賀雲刃搖了搖道,“經略使大人,您倒是有心了,隻是兵士命賤,如果您出了什麽事,陪葬的可是他們呢。”
赤練突然撲哧一笑道,“太危險了,所以才不能讓你細皮嫩肉的讀書人跟著呢。這不是過家家,到時候可沒人保護你這官老爺呢。”
“閉嘴!你怎麽說話的。”邪刃低聲喝住赤練,不想讓這娘們傷了雷少雲的自尊心。雲曦看了委屈的赤練一眼,也接話道,“赤練姐姐的話雖是重了,但多少也有些道理。雷二哥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就是安撫百姓,複興社稷。”
雷少雲心中暗歎道,“自己久疏武藝,去了隻會礙手礙腳罷了。”他神情平靜地做了個抱拳禮,默聲往兵營去了。
他們開始對彼此感到陌生,並不是因為刻意的疏遠。隻是有些將成為彼此負擔的羈絆,不要也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