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夢斷黃泉路，彼岸花前淚有聲。

    01。

    墨素語來到忘川河這兒已經有一個多月了，但是她仍未飲下忘川水。祖輩都說，無論是誰，都躲不過孟婆，躲不過喝下忘川水的命運。她躲過了，至少現在。

    她有太多的記憶不可忘卻，她有人要等，她又怎能飲下忘川水？更不必說投入忘川河。

    “你每日給我講一段你的故事，你講完，就該投入忘川河，或是飲下忘憂散。”不知為何，孟婆動了惻隱之心，允許墨素語留下來，等她要等的人。

    對此，墨素語唯一想到的合理的解釋隻有一個：那個孟婆她也愛過，她也有要等的人。坊間不是也謠傳孟婆本是那天上的神仙玉女，後來因為戀上凡人犯了天條才被放逐到這陰間的。

    這一個多月來，她每天都徘徊在輪回門和三生石之間，翹首以盼。閑下來的時候，就在奈何橋上給孟婆講著過去的點點滴滴，絮絮叨叨的，那孟婆倒也不嫌她煩。

    她一邊講，一邊看著孟婆給別人盛著忘川水。那些人麵部的神態各異，麻木的、平靜的、猙獰的……一開始，她覺得驚異，驚異於那各色的神態，久而久之，便習慣了。

    她經常問孟婆她的故事，可惜，她隻是一日複一日地給過往的人盛湯，或者聽墨素語講故事，別的多餘的話，也不會說。

    孟婆終於開了口：“明日就是秋彼岸了。”

    “什麽？秋……彼岸。”墨素語對於孟婆主動和她講話這是很是興奮，可對於孟婆口中陌生的詞語很是不解。

    “秋彼岸呢……就是在那一天，曼陀羅華變紅了呢。那一天，曼珠等到了沙華，或許，明日你可以等到你要等的人。”她頓了頓，牽動嘴角，扯出一個蒼老而詭詰的笑，“不如，你今日把故事講完吧。”秋彼岸一到，這女子若是再不投胎，可就要魂飛魄散了。

    “……”墨素語猶豫了許久，畢竟，如果明日她沒有等到他，一切就完了。她隻有一次機會，實在不敢妄下決定。

    “考慮考慮。”她的聲音裏滿是蠱惑，使墨素語有了些許動搖。明日是秋彼岸，若是她講完了，明日就有可能見到他——她太想早些知道他的選擇。

    “……好吧。”咬了咬自己那毫無血色的下唇，猶豫半天後的她，終於是做出了決定。

    02。

    “素語，你不為墨家想，也要為你自己想想。如今的墨家已經大不如前，你自小和秦家公子有婚約，倒不如去豫州那邊投靠秦家，至少你的日子會好過些。”墨母看著自己的女兒，眼中盡是無奈。

    “娘，那你們……”墨素語滿臉擔憂與不舍。

    “素語，這事你好好考慮一下，決定好了，明日就出發。”母親的語氣漸漸嚴肅，幾乎沒有給墨素語留下選擇的餘地。

    “娘……我……我去。待我找到秦家，我就想辦法接你們過去。”良久，墨素語做出了決定。

    翌日。

    不過五更天，墨母就催著墨素語啟程。雖然她心中不解，但是還是聽從母親的意願出發。

    “啊！”馬車行到一處小城鎮時，突然停了下來，車體顛了一下，雖然點的幅度不大，但著實嚇了墨素語一跳。

    “怎麽了？”她微微蹙起眉頭，有些惱怒，但並沒有發作。

    “墨小姐，前方突然躥出一個人，攔在路中央，我們也不好辦啊。”趕車的車夫見墨素語問道，連忙回答著。

    “叫那人過來。”她想了想，語氣淡淡的吩咐著車夫，徑自下了馬車。

    來人一副算命先生的打扮，小小的眼睛鎖定著墨素語，嘴中還念念有詞。

    “看小姐這麵色不好，倒不如讓我來算一卦。”算命的還是盯著墨素語，一副如果她不讓他算一卦，就不放她走的樣子，“小姐可是要去豫州那邊？”

    “是。”墨素語應道，她倒要看看這個人可以整出什麽鬼。

    “小姐還是請原路返回吧！此行怕是凶多吉少。”

    “先生何出此言？”

    “小姐您此次若是去了豫州，怕是逃不了一劫。”

    “此話怎講？”

    “情劫。”

    語畢，這個算命的便轉身向人群中走去，待墨素語反應過來時，此人早已消失不見。

    情劫……可是這一趟路，她還要繼續走，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

    03。

    豫州。

    看著這人來人往的豫州城，墨素語對著趕車的車夫說：“你先回墨府吧，告訴老爺說我到了。”她拿了些銀兩打發了車夫，自己獨自一人前往秦家——如今墨家隻能分出一個車夫來送墨素語，若是讓秦家的人知道墨家現在的情況，那她估計連秦家大門都進不了。那倒不如她一人去著坦蕩。

    可是事事並不是如她所料的那麽順利。

    這偌大的豫州城，誰不知道秦家，這秦家三代在朝廷中任要職，在這地方，名聲那是響當當的，要想找到秦家老宅，倒是不難。

    隻是……

    “墨家小女求見秦老先生。”墨素語倒是表現得極有修養，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看門的見墨素語氣質不俗，倒也覺得這姑娘不錯，可是這妝容實在是太寒酸，便三言兩語將她打發了。

    墨素語低頭看了看自己那沾了泥漿的素衣布裙，無奈歎了口氣，轉身離開秦家老宅。

    倒也算她運氣不好，剛從秦家出來，便遇上了偷兒。她的反應極快，反手抓住那頭兒的手，正要發力，卻見那偷兒直愣愣地倒下。

    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含笑的鳳眸。

    “姑娘一人在外可是要小心，這豫州城的飛賊可不少。”男子將錢袋還給墨素語，又道：“姑娘若是放心，不如去在下府中一坐。”

    墨素語的心中有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她總覺得，這個人有些奇怪。莫名熟悉。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在一座府邸前停下。看著這熟悉的宅院，她的心中不免有些唏噓：繞了半天，到底還是回了秦家老宅。

    他們剛到門口，剛才那些對墨素語不屑一顧的守衛便殷勤地打開了門，他們看她的眼神中竟有一分……敬畏？！

    這人……到底是誰？看他氣宇不凡，又武藝高強，雖不像是大富大貴之人，但眉目清秀，衣冠楚楚，應當是謀了一分好差事的。這人一路沉默寡言，加之其一身的孤傲，應是這秦家的保鏢。嗯，大抵還是保鏢頭子之類的高職。

    “姑娘請這邊走。”那人在一間屋前停下，“姑娘且安心落腳於此，我會與人解釋，有事吩咐管事姑娘便是。”他是指一旁的婢女。這人當真是少言寡語的，交代完這些便離開了。

    墨素語進屋，坐在床榻邊，這才開始梳理起自己的思緒。這秦家共育有一兒一女，大兒子喚名秦駱，便是自己此番所尋之人，小女兒喚名為秦月奚，隻說是有怪疾纏身，不可視人。至於是什麽病，那就不得而知了。方才那人把自己帶進秦府，這倒是個好機會，她現在要做的，便是想好怎樣在被踢出秦府之前，應對好，這秦夫人。她清楚，把握住這秦老夫人的心思，自己就把握住了一半的勝算。

    不曉得過了多久，有人叩響了房門，墨素語這才驚覺自己方才竟睡著了，這會兒天色已暗了。

    “墨小姐，我們老夫人請你過去。”是一個溫溫糯糯的聲音，大概是哪個婢女。

    墨素語理了理衣衫和頭發，看著沒什麽不妥了，便拉開門和那小婢女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忐忑地和那婢女到了正廳，那高坐於右位的，想必就是秦老夫人了。

    想來將是一場惡戰了。

    04。

    秦老夫人看著墨素語，笑著招呼說：“這就是素語吧，都這麽大了。來來，讓我看看。”這麽說著，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她那沾了泥漿的裙擺。心中也是自有一番考量。

    墨素語靦腆地笑了，柔柔地喚了聲“秦夫人。”她先前查過，秦老夫人一心想給兒子娶一個能操持家事的賢惠媳婦，更重要的是沒有心計。沒有心計的女子，才會對她百依百順，才會更易於控製。這秦家，她不容許有一個女子的權力的駕淩於她之上。

    如今，她墨素語若是想留在這秦府，就必須讓秦老夫人滿意她這個“兒媳婦”。

    “好孩子，受苦了。”秦老夫人佯裝和藹地對墨素語說，“小環，來給墨小姐上杯茶。”她不動聲色地考量著，這墨素語看似心思單純，性子柔柔弱弱的，模樣倒也清秀，不會給她造成太大危害。應該是秦家大少奶奶的首選，隻是，她倒是聽人說這墨家家道中落，隻怕是這墨小姐為了嫁入秦家做的樣子，本性還不定怎麽樣呢！

    秦老夫人想著，暗自決定再試探她一番，緩緩開口道：“墨小姐這番前來豫州是為何事？”她倒要看看這一姑娘家要如何應答。

    “墨小姐”這一聲叫得好生生疏，墨素語心下冷笑，這老夫人心思縝密得很，她可是要好心應付了。她柔柔地笑著，臉上泛起一抹紅暈，輕咬著下唇，躊躇了許久，才吞吞吐吐地開口：“這……家母告訴小女，小女與秦……秦大公子有過婚約，小女……本次前來，是希望……希望秦夫人可以……可以……”她的嘴唇張了張，終究沒說出話來。

    秦老夫人看著她這一副窘迫樣，心下幾分了然，幾分竊喜，這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還好掌握。隻是，還不能掉以輕心。

    墨素語當然知道這老狐狸不會那麽快信任她，她剛才用的已是萬全之策。與其日後讓秦老夫人發現自己一時說了謊，倒不如一開始就表明自己的意圖，當然，太流暢了可不行。她相信，自己方才已經把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家碧玉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話說到這個份上，秦老夫人就算不願意，也要把戲做全套。她用那保養的精細白嫩的手，輕輕摩挲著墨素語的柔荑：“墨小姐啊，你看我們家駱駱一時半會兒也不知在哪，要不你先在這住幾天？”秦老夫人看似好心勸著，其實已是在下逐客令。一般人家的姑娘聽見這番說辭，早已是夠蒙羞得了，她就不信這墨素語不走。

    誰知這墨素語不隻是真傻還是假傻，竟然仍舊柔柔地笑著說：“沒關係的，秦姨，我可以等著大公子的。”她這會兒已經親熱地喚秦老夫人為“秦姨”了。

    “……”秦老夫人心中思緒更繁起來，這墨素語的樣子到真是符合她的要求，留下必定會成為她的“好幫手”，隻是，這墨素語若是嫁給秦駱，倒是高攀了。

    “娘，”這秦老夫人正猶豫呢，便聽見有人喚了她一聲，“這位姑娘是……”來人正是這秦大公子，秦駱。

    墨素語聞聲抬頭，對上秦駱的臉時，兩人皆是一驚，還是秦駱先反應：“是你啊！”墨素語報赧地笑了笑，算是回應。這人，原來不是保鏢啊。

    秦老夫人見兩人這般，便開口詢問：“怎麽，駱駱認識墨小姐？”這要是認識，駱駱又不排斥這墨素語……

    秦駱看了墨素語一眼，這才簡要地向母親解釋了兩人的事。

    秦老夫人輕咳了一聲：“駱駱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個墨小姐來，就是為了你們的婚事。”她對上了秦駱疑惑的眼睛，“我年輕時和墨小姐的母親交好，便給你們倆定了娃娃親。”她補充著，若是這是能成，倒也多了個人能讓兒子的心不在外麵飄了。

    秦駱眉梢一挑，說：“父母之命，兒子豈有不從的道理？”秦老夫人一喜，這兒子平日裏對於婚姻大事向來是倔得很，沒想到今天這麽爽快就答應了。

    “既然這樣，這事就這麽定了。”她看向墨素語，“小語啊，你先回屋裏向家裏寫封信吧！唉，小環，快拍人去把老爺叫回來！”給墨素語吩咐完，她又轉向婢女小環。

    墨素語聽秦老夫人這麽一說，便柔柔地應了一聲，回屋了。既然這秦大公子已經表態了，那她也就沒什麽可擔心得了。至於墨家的事，她相信以親老爺子愛麵子的性子，絕對不會對親家坐視不管。

    她的心，自然是要安回肚子裏了。

    05。

    當晚，秦老爺子回來後便將兩人的婚事定了，隻是，即便是關乎大哥的婚事，墨素語卻也不見那秦二小姐秦月奚出麵。這秦二小姐，難不成真是不能視人，可這若是成了一家人，那還不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她又不可能一輩子躲在屋中。她倒要看看，這秦月奚是何方神聖。

    這婚事一定，秦家當即定了個良辰吉日大操大辦了一場。當日，念及墨素語的父親公事纏身，母親又身患惡疾，墨素語是由其舅舅舅母送嫁的。秦家出手大方，辦得倒也風光。

    秦駱雖沉默寡言，但對墨素語倒也照顧，平日裏為人處世細心周到，日子平平淡淡倒也好過。

    不幾日，秦老夫人找到墨素語對她講：“小語啊，今個天氣還好，你去叫駱駱陪你去布莊扯幾匹好布料做幾身衣裳。”她笑意盈盈地看著墨素語，“你這孩子，既然已經嫁到秦家了，需要什麽就隻管說，別客客氣氣的。”她說著吩咐小環取來一些碎銀來，“這些你拿著，想買什麽就買，哎呀，你跟駱駱去，哪還要你花錢。”墨素語莫名感到有一絲寒意慢慢爬上她的脊梁，這老狐狸又在算計些什麽？

    “謝謝母親，”她笑著答謝，“我這就去喚阿駱陪我去布莊。”她心下思量著秦老夫人打的主意，麵上還是含羞溫和的笑。

    看著墨素語遠去的背影，秦老夫人的嘴角冷冷地勾起，散發著一種冷豔的美，像極了一朵妖冶盛開的罌粟花。

    墨素語回屋，秦駱正打算出門，她忙拉住他問：“母親讓我們去布莊扯幾匹布料回來做幾身衣裳，你……”她猶豫了一下，他們畢竟沒有那麽熟，“去嗎？”這秦老夫人明顯是給她了一個下馬威，秦駱若是不去，那不意味著她之於他也不過是一個隨手牽回來的的一個陌生人。那她對於秦老夫人還有什麽可以利用的價值？更何況，秦老夫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她足夠的銀錢去買布匹。

    秦駱必須和她一道去！

    一咬牙，她擠出幾滴眼淚水，楚楚可憐地開口：“相……”墨素語的“公”字還未出口，便聽見秦駱清冷的聲音傳來：“走了。”說完，他轉身就要走，墨素語見狀忙拉住他的袖口，含著哭腔說了句：“不要走！”秦駱回頭，好笑地說：“你不是要我陪你去買布料嗎？還不走？”他聲線清朗，而又隱笑。

    “啊？哦。”她愣了愣，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馬上就來。”他看著她呆呆的反應，莞爾一笑，果然這樣的她才是他記憶中的小丫頭。

    在布莊裏，她像是頭一次來一般，興高采烈地像個剛剛涉世的孩子。他也沒有說什麽不耐煩，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再將她看上的布料一塊塊地疊好交給掌櫃的。墨素語抖開一匹月牙白的布就說什麽也不願再收回去了，白色的綢子泛著盈盈的光，柔軟的布料好似流水一般從她的指縫裏緩緩流下，布料冰涼的觸感在她的指間漾開。她不禁想到那個名叫秦駱的男子，她的相公，也像這匹白布一樣溢散著冰涼冷清的光華，他倒是應當多穿些素色的衣服，大抵會使他看起來更溫潤柔和些。如是想著她又讓掌櫃的扯了幾尺這月白布。

    從布莊裏出來，墨素語卻沉默了，秦駱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你家的事情，家父已有安排。”他知道自己隻是在沒話找話，但他倒是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心中思緒萬千。她本不該與他有牽連，跟不該動什麽不該有的心思，這才是命中注定。

    在喧嚷熱鬧的集市街頭，來來往往的人流，起起落落的吆喝，他們倒像是異類，遺下一路靜默。

    “哎，這位公子，別急走啊！”秦駱的胳膊驀地被人抓住，“公子近日有一劫啊！”聽見聲音，墨素語猛地一抬頭，看到那個人的臉時，她原本白淨的小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這人……不正是她來豫州的路上遇見的那位算命先生嘛！他……又想說些什麽？！

    “抱歉，”秦駱的右手輕輕地擋了一下，“我們還要趕路。”他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可在墨素語細看之下，他的眼中竟有一絲慌張。他在慌什麽？

    墨素語暗暗地扯了扯秦駱的衣腳，淺笑著開口：“敢問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那算命先生的小眼睛直直鎖定著墨素語，看得她心中也是陣陣發毛。

    “公子這一劫，應是情劫啊！”他高深地笑了笑，“公子切莫欺瞞重要之人呐！”說完，這人就一晃一晃地走了。

    墨素語怔怔地站在原地，怎麽又是情劫？她的思緒越來越亂了。

    見她怔愣在原地，秦駱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沉沉地開口：“走吧。”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就走，隻是步子再無往日的沉穩。

    這一次，他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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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來乍到，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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