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擎當然聽得出她話裏的意思，漆黑而柔和的眼眸驟然收緊，兩隻手緊緊地握著她的肩膀，像是快要把她瘦弱的肩膀捏碎一樣。

    “你什麽意思？我不太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問道。

    黎清寧抬頭望著他，情緒變得有些激動，一絲溫熱仿佛已經開始在眼眶打轉，說：“你明明就知道我什麽意思的，為什麽非要我說出來這麽殘忍，我也很舍不得這個孩子啊……可是我有什麽辦法……再說我就隻是想去配型試試看……”

    蘭擎忽然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向上走，衝向握著她的兩隻手，他極力克製著自己內心的情緒，說：“可是醫生是不會答應你一個孕婦去冒這種險的。”

    “我不會講，我現在不是還看不出來麽？”

    “黎清寧，你怎麽能這麽殘忍？居然想到要殺死我們的孩子去救一個二十多年從來都沒有找過你的父親……我不許你去，你聽明白了麽？你不許去！”他把她緊緊箍在自己的胸膛裏，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一樣。

    她側過頭，把眼淚吻在他的胸膛裏。

    盡管他這麽說，可是第二天，黎清寧依舊神情複雜地坐在了醫院的走廊裏，等待著配型的結果，和她神情一樣凝重的，還有坐在身旁的封遲，隻不過他看向黎清寧的時候，眼裏又多了一抹深沉的愧疚和抱歉。

    在這個過程中，黎清寧不斷輕輕撫摸著她的小腹，心裏就像是被原子彈轟炸過一樣，寸草不生的，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所期待的結果，究竟是成功還是不成功。

    沒過多久，護士就走到他們麵前，笑著把一張檢驗結果放進他們手裏，像是一張死亡宣判書一樣，無論成功或者失敗，都意味著她最在乎的兩個之一有一個要從這個世界上離開。

    她接過那張薄薄的紙，雙手忽然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檢驗結果上“配型成功”四個字，心裏五味雜陳，忽然很想哭，她也不知道其中原因，但是眼眶卻無比幹澀，隻能大口呼吸，把醫院淒清的刺鼻的空氣擠壓進肺裏。

    “清寧，如果你不願意……”封遲湊過來看到診斷書上的結果之後，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可是緊接著，他就意識到了黎清寧的異常，於是輕聲說道。

    她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淡淡地說：“我沒事。”

    “我不是說過不準你來麽？”她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不似往常那般清冷無謂，而是顯得沙啞又悲傷。

    她抬起頭，看到蘭擎站在自己麵前垂著頭望著自己，因為是背著光，所以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可是手舉到一半，停在了空氣中。雖然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可是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身體在慢慢地變得僵硬起來。

    他們三個人就這樣彼此沉默著，在靜謐的散發著冷氣的走廊裏。

    在醫院冰冷的白熾燈光下，那些瘋狂生長的荊棘，再一次破土而出。

    蘭擎本來以為自己是堅不可摧的，可是此刻，看著她，心髒裏某個看不見的地方碎了一個小洞，於是黑色的粘稠的液體潺潺地流出來，像是黑色的瀝青一樣包裹住他的心房。

    他轉過頭，伸手一把攥起封遲的領子將他提起來，強迫他麵對著自己站著，整個人身上，眼裏都籠罩著一層顯而易見的壓迫感，壓低聲音，說：“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來找黎清寧，你為什麽不聽我的？是不是想死？”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仿佛一根鋼釘一樣，紮紮實實地釘在封遲的身體上，心髒上。

    封遲望著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他無從解釋，隻是冷靜地推搡著他，說：“你先冷靜一下。”

    “你放開他吧，是我自己想要來的。”黎清寧忽然站起身來，看著他們兩個，平靜地開口。她忽然覺得雙腳都麻了，站在那裏的時候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蘭擎緊緊地盯著他，仿佛要用目光把眼前這個男人置之死地而後生一般，聽到黎清寧的話之後，他猛地放開手用力推了他一下，封遲一個趔趄，跌坐在醫院堅硬的長椅上。

    他轉過身，忽然伸出拳頭，狠狠地砸在走廊堅硬的牆壁上，那一刻，整個世界仿佛都隨著他壓抑的怒火顫抖了幾下。

    黎清寧走到他的身邊，聲音顫抖著輕聲說：“蘭擎，你先回去吧，我再考慮一下。”

    “如果你堅持要打掉孩子，我不會再攔你，不過那就證明在你心裏封逸飛才是最重要的，你也不必再回來，我會派人把離婚協議書送到你手上的。”他說完，緊握著拳頭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高大的黑色的背影看起來那樣淡漠，像是正在漸漸從她的世界裏淡出一樣。

    黎清寧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大顆大顆的淚珠仍然不住地從眼眶湧出來，順著臉頰以一種決絕的姿態滑落，打濕她身上的羊絨外套，在她的腳邊開出小小的水花。

    她一直站在那裏，望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然後才重新回到長椅邊坐了下來。

    封遲側過頭看著她，剛想說些什麽，但是她卻忽然開口說道：“能不能不要說話，讓我靜一靜。”

    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她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臉上的表情寧靜極了，甚至有冷靜得讓人內心不禁生出一絲寒意。他伸出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像是無聲的安慰。

    人流手術就安排在第二天，黎清寧始終都是一副淡漠而超脫的表情，她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來對這個世界報之以微笑了。想到忽然要失去這個期待很久的孩子，還有一顆肝，她的內心就忽然覺得很空，像是能夠生風的山穀一般，一陣獵獵的風吹過，然後就什麽都不剩下了。

    “黎小姐，手術已經準備好了，封先生特意為您安排了最先進的手術，基本不會有什麽感覺，而且很快。”小護士表情有些糾結，但是依舊微笑著對她說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