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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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時候發現的?”他在前麵突然停住了步,沉厚的音色,與頂上的月光一樣冰涼如水。
跟在他身後,隻能看著他寬闊的肩膀與龍袍。花夕顏輕輕喟歎:“臣妾那日早上,陪聖上一齊用早膳時,見到了她看著聖上,神情有些古怪。”
“為何你見到她看著朕會覺得古怪?”
“聖上乃一國天子,人身安全係百姓蒼生與社稷之大事。臣妾必然要留意些?”
聞言,他忽然轉過身來,眼睛俯視著她:“你以為她如何古怪法?是要行刺朕?若是間諜要行刺朕,為何那時不快快下手?”
早就感到他情緒有些古怪了,見他都問到這個地步,花夕顏哪怕是傻的都猜出來,如果她傻傻地答,是的,她認為梨花可能行刺他,接下來,活該受罪的要變成她了。隻能說男人這自尊心,哎。福身:“聖上,與聖上猜疑的一樣,若是她真對聖上心懷鬼胎,也不可能是行刺,她那雙眼睛那樣看著聖上,隻能讓臣妾心裏著急。”
“你認為她勾引朕?不會是今日抓贓了才這麽說?”墨眸鎖住她身影,閃爍的流光,像是隨時洶湧起來的浪濤。
花夕顏心底裏簡直是無語。說到這場戲,他不是也有份演嗎?本來是該她責怪他讓人有機可乘才對。怎麽變成都是他指責她了?她做錯什麽了?
“聖上,臣妾反而不明白呢?聖上那晚上,以聖上的英明,怎會輕而易舉讓一個女子進了聖上的房間並且有機可乘,以聖上守身如玉如此多年的名聲而言,是不是有點自毀招牌了?或是,聖上這是有意試探臣妾?”
說到最後,實在忍不住吐槽了他。花夕顏吐完,有點後悔了自己心直口快。
隻聽,他沉重的墨眸裏突然燃起了炙熱如火的火焰,緊隨天子喉嚨裏一道陰森森的笑聲。
花夕顏退半步而已,雙臂忽然被他圈來的兩條鐵鉗一握,身子往上提,額頭為此直撞到了他胸膛口,撞到有些七暈八素的,像他這胸廓是和那鋼鐵石頭無異,撞上去無疑是雞蛋撞石頭自討苦吃。
他後臂用力地圈緊她瘦小身子,隻覺得手中的這份感覺身輕如燕,盈盈在握,隨時像是把不住,她會像小鳥一樣飛出了囚籠。
他是給她一定自由的空間,但是,是有底線的。這個底線就是,她不能,不能妒忌都沒有。這簡直是讓身為男人的他的自尊心敗到一塌糊塗。
想他這還是第一次,借機就機,利用女人刺探她,這個結果,實在是令他太鬱悶了,鬱悶到像撞牆,不,想狠狠掐她脖子,掐她心髒,看她心裏麵是用什麽做的。
看來,她之前關心他性命之憂,也不過是因為其它緣故而絕不是因為他是她的男人。
是他太天真了些嗎,或是太縱容她了,早知道,早該拿這個來刺探她。而不至於到今時今日,突然有種被她蒙騙至今的痛感。這股怒火,在他胸膛裏頭燃燒,幾乎一發不可收拾。
他到底是早就認定了她隻能是他的女人,她必須是很愛很愛他的。她的心裏,如果沒有他,如果還無法嚐到對他的愛情,哪怕到了哪一天,她會不會變心。他幾乎沒有把握。想到這,莫名的心慌,在他胸頭狂湧。
炙熱火辣的吻,不像以前那般斯文,或隻是試探挑釁她而已,帶著強烈的霸道,低頭占據她。
一刻,她的嬌弱幾乎抵受不住他這突如其來的強烈攻擊。
不,這不像他。他以前從來不這樣的,最多,隻是試探她,似乎,試探她,挑釁她,更有意思。
這都是因為,前提他認為她的心已是牢牢在他身上了。或許,真是在他身上沒錯,隻是理由不對,不是他想的那樣。
她輔助他,應該是先愛他,喜歡他,以他是男人為第一,然後才是其它。因為他太明白了,女人,隻有全心全意愛著那個男人,才可以為之付出真正的那顆心。
他要她的心,他要她愛他的那顆心。他現在就想確認,馬上確認她不要想再能欺瞞他,蒙騙他。
撕拉。
驟然間胸口一空,他的手猛地握住她心髒的位置。這回完全不像上回隻是擔心她而試探她的七魂六魄,而是那隻強大有力的手掌隻握住她的心髒,狠狠用力地握著,壓著。
胸腔被這股強勁的力道一擠,是連口空氣都從肺裏都擠了出去,新鮮的氣體吸不進來。她滿臉頓時染紅,像是盛開的牡丹花,嬌豔欲滴。雲息,隻能在她唇口間不斷地往外吐。杏眸,一向沉靜如水,無波無瀾,閃爍著像星星一般的明目和狡黠,如今卻是劃過了一道明顯的慌措。
像是一絲無助,一絲慌亂,一絲巨大的疑問,看著他。
他絕塵的仙顏,在月光底下,若是完美雕刻的神作,紅豔欲滴的嘴唇,鬼斧神工的鼻梁,白皙略帶些薄紅的神顏,像盛開的彼岸花,散發強烈而致命的魅惑。三千發絲,隨風而下,猶如瀑布傾瀉下來,像是層網罩住她,裹住她。襯托這張傾城的仙顏,整個就是個勾人魂魄的妖孽無疑。
涼薄的唇角,微微一勾,是破除了那高高在上絕塵的仙念,同時是傾國傾城,美豔得萬丈千華。
心頭,一道寒戰,緊緊地束縛住她。讓她幾乎是喘不過氣來。
他這個樣子,她從來沒有見過。或是,他從來就沒有在任何人麵前表現過這樣一麵。這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嗎?那個永遠高高站在雲端上,以一副俯瞰眾生的高傲睥睨人間,包括她。所以,無論她愛不愛他,本來對他而言,應該是無所謂的。因為,像他這樣的人,本就不像是會愛人的人。
如今,他這個樣子,也不能說是其它。隻是,怎麽感覺,比他以往那副無血的冷酷無情的模樣,更令人膽戰和心寒。
她,害怕了。真是害怕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害怕。從小到大,什麽都不怕,連死都不怕的宮槿汐,平生感到了什麽叫懼怕。而對的這人,是她的夫君。
砰!
恍惚之間,她的背狠狠地撞擊到了亭柱上,一口吐息,帶著一聲"shen yin",從口裏吐了出來。疼痛,還不足以抵擋得住全身此刻被他壓迫著的寒戰。
她身體每個細胞突然都在呐喊。本來,與他肌膚之親對於她而言,都是十分熟悉的。但是,今兒,今兒完全不一樣。她麵對的這人,感到很陌生,很可怕。
很難以相信,在這樣逼著她到幾乎窒息的水深火熱的時候,他冰涼的指尖,竟是那麽的優雅,那麽的斯文,慢慢,很慢地,摸著她的脖頸。那種感覺,就好像條冰涼的蛇在窺探她的呼吸,窺探她心頭的每一個秘密,要把她剝了個幹幹淨淨,生吞活剝。吞腹入肚。是的,她從他冰涼的眼裏能清楚地讀到這四個字。他要活吞了她。
“聖,聖上”她牙齒打了一絲顫,勉強想將唇角彎一下。
“朕說過,槿汐隻能是朕的。沒錯,朕是說過,失去槿汐,猶如失去朕的一隻左臂。但是,朕覺得,這捉貓的遊戲,似乎隻有槿汐一人玩的開心,對朕太不公平了。”
“嗬嗬,嗬嗬。”她吐出一口雲息,“臣妾,臣妾哪有?”
“不,不知是朕沒有向槿汐說明白,還是槿汐一意孤行。朕早說過,槿汐這顆心隻準是朕的。”湊近她的臉,他那一個個字,好像從陰森森的黑暗裏吹出來的刀子,又似那噴發的熔岩,“是槿汐,不是皇後,不是臣妾,還不明白?不明白,朕教到你明白為止。”
心髒某處,像是被他這幾個字猛地一握,幾乎停擺。
不,她隻能是他的皇後,他的臣妾。
這種因被他這樣一逼,幾乎不假思索而欲吐出口的話,沒有真正地吐出口,卻也明顯寫在她的眼裏。
他一瞬間,看的分明。
月光下,她的杏眸裏,彰顯著像小兔子的惴惴不安,又同時,像那隨時張開爪牙的某隻小野獸,虎視眈眈地戒備著他。
這才是真實的她,連她,平日裏好像都沒有看清楚她自己的她。
墨眸裏突然掀起一道狂瀾。心底裏,像是破除了迷霧照進了真正的刺眼的光,一下刺痛心底裏的事實。為什麽,他總是覺得自己有必要馴服小兒子。原因就是,小兒子是她教育出來的。從某方麵來說,才是真正的她,真實的她應該對他的態度。
她從沒有愛過他
這個,連他拜把兄弟,其實都已經懷疑過多次,而且應該是確切的事。
而他,於她,卻已是欲罷不能了,從她那多年前突然離開他那時候開始。
沒有任何,天下沒有任何東西,是他黎子墨不能得到的。哪怕是他拜把兄弟和他搶。她永遠不會猜到,他早就知道雲塵景要在他之前去向宮家提婚,因此,告誡過了宮家。一旦,敢答應雲塵景,後果自負,反之,他會立她為後,讓宮家享盡榮華富貴。二選一,宮家不會傻。
花夕顏兩隻膝蓋在發軟,這對她來說,是從未出現過的狀況,從沒想象過會發生的情況。
哪兒?究竟是哪兒不對?
頭腦裏忽然變成一片混亂,腦子像是變回了漿糊似的。
她知道的他,是冷血無情的,永遠不會動情的,哪怕是對著自己的兒子。所以,她一再告誡自己兩個兒子,對他要懂得分寸。兒子是很難鬥得過老子。何況是他這種被稱為天下最無血的老子。
於他而言,應該是,什麽都不是最重要的,除了他的帝位,除了他的江山。
似乎,她哪兒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他原來不是什麽都不要,而是,他想要的,恰恰是她給不起的。
手裏握著她身體在發軟,一個斜目斜射過去,隻見李順德和柳姑姑守在涼亭底下,時而往這邊擔心地望一眼,似乎也是從沒見過他們這幅狀況,十分不安。
淩厲的聲色,輕輕吐出唇間:“去,今夜朕的槿汐,要在九龍池服侍朕。幫她準備好,半柱香後,朕要在九龍池見到她。”
說完,在底下人都一幅驚魂未定的時候,雙手猛地放開她,拂袖,便是消失在夜裏。
花夕顏隻覺得他剛抽手的瞬間,兩腿已是立不住,從柱子上滑了下來。
柳姑姑連忙帶著人衝上來,扶住她,慌亂地喊:“娘娘,娘娘”
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麽她會突然惹到龍顏大怒。而且,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是任何人都沒法想象到的情況。因為,他寵她,慣她,向來如此。於她,幾乎是從沒發過一次脾氣。而她,幾乎,也從沒能惹到他生氣。更多的順服於他,討好他歡心,又怎會惹到他生氣呢?
隻是,今晚,突然間,被他撕開了真相。
這個真相,似乎是她和他都承受不起的。
他要的不是順服,不是臣服,隻是要她明明白白一顆愛到他一塌糊塗的心。
這,她怎麽可能給得起呢?在這樣一個從來不缺爭鬥和流血的地方?
“娘娘。”柳姑姑驚慌失措地叫了一聲。
嘴裏嚐到一股血腥味,她才知道,自己把嘴唇給咬破了。
“沒,沒事,扶我起來。”手指抓住亭柱,她要站起來,必須站起來,她宮槿汐,從來沒有什麽可以怕的,連死都不怕的人。
隻是,隻是在他將這層迷霧撕破開之後,她究竟怎麽繼續騙自己和他?
眼前,一團迷霧中,驀地黑了下去。耳畔,傳來柳姑姑那聲:“娘娘!快來人”
今夜,皇帝和皇後要在月室殿裏過夜。這幾乎是,這對夫婦正式回宮後的第一次。之前,花夕顏即使回來後,有時候夜間需要,都是在永寧殿侍奉他的。這讓一群月室殿裏的人們驚慌失措地準備東西。
李順德垂首站在門口,滿頭都是大汗。今晚的龍顏,十分不一樣,太不一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大宛間諜潛入了皇宮裏的緣故。可是,按照黎子墨的習性,這樣不堪一擊的大宛間諜似乎是不值一提,不該引到龍顏如此盛怒。
是,他是從未見過龍顏猶如今晚這般。
雲眉緊澀,霧氣騰騰的仙顏,三千發絲隨意擺動,甚至比起那雲塵景,還更一些自由和放蕩。
斜目射過來的刹那,李順德膝蓋直接軟下來:“奴才,奴才罪該萬死,那夜,沒有值守好聖上的門前,結果,出了這等大事,請聖上治奴才死罪。”
“死罪?”涼薄的唇角冷冷一勾,“以為死,就能解脫了嗎?”
李順德身體直打擺:“奴才,奴才不敢,請聖上發落。”
“朕問你。”
“奴才在。”
“皇後對朕如何?”
李順德一驚,莫非真不是為了大宛人的事,而是皇後娘娘的事,這,這兩個主子都不好得罪啊,謹慎微言:“娘娘對聖上一直是一片忠心耿耿。”
此話,還真是讓他打從心底欲痛快地大笑一陣。沒錯,連個奴才都看得出,她對他是怎麽一回事,就他,自以為是。
這種感覺,對他黎子墨還真是第一回。痛嗎?可能都麻木了。憤怒,首先是憤怒,怒到想掐死她,想把她捆綁起來,一點一點地剝皮,剝出她的那顆心是什麽做的。
她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他呢?
他對她,可是全心全意的,隻立她一個為後。讓她都生了兩個皇子,後位永保,鳳印都給了她。她竟然還猜疑他,猜疑他會不會有一天突然變心。
砰!
那一掌打在桌上。狂飛的紙張,文筆,端硯,散落滿地。七零八落的東西,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黎子墨從那時候起,就明白自己這輩子隻要一個女人,隻要她宮槿汐的心,愛他的一顆心。隻是,到了今時今日,他給了她榮華富貴,給了她地位和身份,給了她無盡的寵愛,卻一樣得不到她愛他的那顆心,隻得到一顆臣子的心。
真不知是令他該喜,或是該悲?或是說,簡直是一場荒誕。
若他不是天子,會不會得到她的心?
不,她簡直就是沒有心的,沒有心!
手指間隨手撿起一張紙,捏在掌間,便是粉碎。
他很想捏死她,捏碎她的心,捏碎。
屋內強大的龍氣,壓到李順德麵色發紫,搖搖欲墜,喊:“聖上,聖上請,請息怒”
轉頭,見屋門口站的人,全都在搖擺,於是,稍微收斂下體內釋放的氣,道:“給皇後準備好了嗎?”
“是的。”李順德不敢說,剛花夕顏暈了一陣。
走出門口時,突然吩咐了一句:“把內務府那群人留著。朕說過,月室殿交給皇後管,內務府的人,留給皇後處置。”
“是。奴才明白。”李順德聽他這句話,還是鬆口大氣的,這說明他氣歸氣,但似乎並沒有想過要剝奪花夕顏的後位。
隻是,花夕顏現在的腦子裏,卻是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她該跑的,離開這後宮,離的遠遠的。但是,她爹,她娘,她哥,又該怎麽辦?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兒子,但是,對宮家人,那就是很難說了。
愛他嗎?像一個女人愛男人?
怎麽愛?
她花夕顏從沒有想過怎麽愛男人。
雲塵景說她沒心沒肺,或許是沒錯的。可她認為,她已經做的夠好了。關心他,愛護他,侍奉他,怎麽就不叫好呢?
什麽心動,什麽失戀就猶如刀割,對她來說,都是自毀前程,不可想象。
“娘娘?”柳姑姑提醒她,是不是要脫衣。
不,她今晚不。
因為她沒有想好該怎麽辦。她要怎麽想個策略來應付他。她不信想不出法子。她對他夠好了,他有什麽不滿足的?愛,太虛幻的東西,她不懂也不會要。
柳姑姑見她一副要與聖上扛上的樣子,隻能是憂心忡忡,本來,還以為她是為了梨花的事兒妒忌起來向他耍脾氣,現在看來,好像完全不是這樣。
不過應該說,這位月室殿主子實在是太與眾不同了,能把皇帝的心思勾成這樣。怪不得能坐上後位,一直穩坐得當,誰都動搖不得。
“聖上。”一列宮女齊呼,福身。
層層金黃的紗帳掀起,素白龍袍上飛舞的九爪金龍,熠熠生輝,萬丈光華。隻是腰間的玉帶已是不翼而飛,頭上的龍冠,更是不見蹤影,飄飄欲仙的袍子和垂落的三千發絲,使得他一抹豔色,更添了幾分妖孽的氣息。
花夕顏在抬頭見他走進來的那瞬間,隻覺得他飽滿的唇色愈是像那仙桃一般,吸得她喉嚨口一緊。
進到了這兒,見她那身衣服都沒換。
墨眸裏閃過一道森森的寒色之後,一擺手,讓全部人都退下。
柳姑姑兢兢戰戰的,因為擔心她,往她這邊又使了個眼色:娘娘,你知道的,龍顏盛怒之下,最好不要抵抗。
這,她怎會不清楚。要順服,隻有順服,才能平安度過這晚。
於是,她從榻上主動起身,走到他麵前,伸出雙手,像是要主動向他示好。可他以更快的速度,一隻大掌閃電般勒住她一雙皓腕。隨之,絲帶一圈圈捆住,打了個死結。
“聖上?”對於他今晚完全不同以往的出牌,她顯得一刻驚慌。緊咬住唇瓣,想壓下心驚,找回主動權時,他是拉著她,直走到了那熱氣騰騰的九龍池邊,猛地一推,將她先推了下去。
砰。
雙目閉上,感覺那水不一刻淹沒了自己,灌進了耳朵。由於手腕束縛,她又不是習水的好手,幾乎一路是往底下裏沉溺。
咕嚕嚕,吞了好幾口水,好不容易腳找到感覺,踩了幾下水,踩到了池底,得以在池麵冒出個頭。可在這期間,已經幾乎費盡了她半身氣力。
背靠到池邊的刹那,猶如巨龍龐大的身軀,罩住了她。
……。
京城大宛商人的香粉店後院。於水隆的指頭撐住在額頭上,不時的,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在旁邊的大宛人聽來,他這笑聲猶如從閻羅地府裏發出來的,太可怕了,簡直讓人寒顫。
“梨花。”捏著掌心餘留的那一丁點綠末,可能是她最後殘存的一絲屍骨,於水隆在眸裏劃過一道狠色之後,狠狠地將最後這些綠末捏碎到一幹二淨。
毀屍滅跡之後,現在,對他來說,威脅已經不在了。目的,卻依舊未達成。
那個宮槿汐宮皇後……綠眸妖妖地眯了眯。
這麽聰明的女人,他還真是從沒有見過。東陵天子好福氣,這樣的女人都能娶了當皇後,想必完全無後顧之憂。若是讓這對夫婦真正聯手起來,說不定這天下。想到這兒,優雅的唇角微翹半截:看來,是很有必要,如果得不到她,就必須把這樣一個女人殺了。
眼下,他倒是不大好出手,免得梨花這一不見,二皇子將疑問打到他身上來。不過沒事,梨花不見了的話,更該心急的,應該是耶律奇。
“找個人,去向二皇子透信,說是三皇女在皇宮中,可能不見了。”
消息傳到了大宛二皇子耶律奇居住的使館。
巴格接到消息之後,神情驟變,立馬走進房裏稟告。
對外界稱病倒的耶律奇,是躺在床上,氣息有些虛短。他這本是裝病的,以他強壯如野牛的身體,本也以為,一點小痢疾,應該很快康複。卻沒有想到,他這主動感染的痢疾,能折磨到他痛了幾日肚子,到現在都還每天拉水,不知要多久才能好。當然,由於他身體壯,沒導致到他真的在床上完全起不來。
在旁人攙扶下坐了起來,聽巴格說:
“二皇子,三皇女在宮中,沒了消息。聽說內務府的人,有些都被抓起來了。不知道是不是三皇女的行徑敗露了?”
“什麽?你說梨花被他們抓了?”耶律奇一雙大牛眼瞪了瞪問。梨花再怎麽說,是他親胞妹。
巴格道:“是不是被抓,是不是被押進了大牢裏,如今屬下正找人準備潛進宮去問。不過”
“不過?”
“很有可能三皇女已經不幸遇難了。因為,三皇女留在二皇子的那條絲帶”巴格提醒下那床頭旁邊桌子上擺的那條梨花留下來的絲帶。
隻見那條粉色的絲帶,上麵本是存有梨花的氣而朝氣蓬勃,如今,這色彩一下子黯淡下來,仿佛成了一條沒血的白色布,看來如悼念的白布一樣,讓人觸目驚心。
耶律奇看到了那條絲帶的顏色,眼前,不知是不是病的緣故,驟然一絲黑。
“二皇子”巴格上前扶住他,著急地說。
“本王告訴你”耶律奇猛然一隻手掌心抓住了他肩胛骨,力度大到巴格用力咬住唇,“她是我親妹。本王威脅她說回國可能會死,是騙她的,你知道嗎?”
“知道,二皇子,屬下都知道,不然二皇子不會自己出國時一定帶上三皇女,是生怕三皇女一個人留在國內遇到危險。”巴格眸裏閃著光對著他說。
“是,你說的都沒錯。”耶律奇狠狠地打了打他肩膀,“本王,誰敢,逾越本王,殺了她,本王,定是要讓他碎屍萬段,為她償命。”
巴格重重地點頭。
“你說,會是誰在宮裏頭對她下了毒手?”
巴格用力思索:“會不會是聖上,或是”
“不。”耶律奇打斷他,“他黎子墨一個堂堂大男人,真想殺梨花的話,以他脾氣,應該是將梨花押到本王這兒來,羞辱本王,讓本王當場在他麵前殺了梨花。這種,隻是讓梨花突然消失的手段,是陰狠的手段,不是黎子墨能做出來的。”
巴格接住他這話,說:“二皇子說的沒錯。黎子墨身為東陵天子,不屑於耍出小人行徑,卻是,三皇女因為進宮是為勾引東陵天子,觸及到了某些女人的利益,導致這個女人動手。所以,這個殺害三皇女的凶手應該是”
宮皇後宮槿汐!
想到那雙猶如星星奪目的明睞,那裏頭的流光溢彩,讓人恨不得想親手摘下她,或是想一手捏碎了她。
耶律奇冷笑兩聲之後:“當初是本王因賢王阻擋,誤了時機。這回,本王再不會再錯失良機。”
“可是,東陵皇宮守衛森嚴,又是真槍實刀殺進去的話,怕是抵擋不住。要不,如三皇女一樣,在宮裏頭放毒。”巴格建議。
搖頭,耶律奇道:“你看梨花放了毒,照樣被抓。說不定,東陵皇宮裏有人,早已知道她放的不是危害到性命的毒,故意設了圈套給她。如你所言,東陵皇宮守衛森嚴,無論硬闖,或是潛入,都可能無功而返。梨花,已經是個血的教訓。”
“那該如何是好?”巴格問。
“找人,盯著皇後的娘家,伺機而動。”
巴格眼睛一亮:“是,二皇子。”
丈夫的生日將近。宮夫人給宮太史做了身新衣服,又約好了京城裏香滿樓裏有名的大廚當天到宮家為宮太史做餐壽宴。按照宮太史不喜歡張揚的習性,宮夫人,隻給宮太史的幾位好友發出了請帖。到了那日,按照宮夫人計算,七七八八,算上丈夫的幾個學生,以及兒子的幾個同窗好友,一共也就十餘人。排場不大,不會被外麵的人說三道四。
宮家做事向來謹慎,宮夫人說什麽,都不會把宮家清譽毀在自己手裏。唯一令她憂心的,還不算是她兒子的婚事,兒子隻是個一品官員,娶個什麽老婆都好,到了家中,她這個做婆婆的會多少為兒子看管。而她那個女兒宮槿汐,嫁進了皇宮裏,位高,權力大,卻是非常不省心,讓她每日幾乎都處在提心吊膽裏頭。
因為她早看出來了。她的女婿,那個身為天子的男人,絕對不是省油的燈。如果她女兒,不能透徹了解到這點,絕對到最後有苦頭吃的。
昨晚一夜睡到有些心神不寧,做了什麽夢都記不清楚。起床,宮夫人感覺頭有些渾渾噩噩,問:“是不是要下雨了?”
為她撩起紗帳的玲瓏聞言笑道:“夫人,外頭日頭好著呢。”說完,扶宮夫人下榻,先給宮夫人倒了杯茶,再細細說起今早上的事:“天氣好,長公主府的郡主派人傳話,說是想問夫人有沒有興趣一塊到白龍寺上柱香?”
剛好,這宮太史快要過生日了。每年到這個時候,她慣例是要到白龍寺去求支簽,問下宮太史明年的官運如何。
“郡主說什麽時候來?”宮夫人放下茶盅問。
玲瓏笑道:“郡主的人說,說郡主去接兩位朋友後,就過來一塊接宮夫人。”
黎季瑤,是個愛熱鬧的人,尤其喜歡自己喜歡的人,都在一齊,所以,約好宮夫人之後,她是一早先進皇宮裏找最喜歡的皇嫂了,務必要把皇嫂從皇兄手裏拐出來。
皇嫂現在都是住在月室殿,黎季瑤直奔月室殿,也沒有讓人通告到永寧殿皇兄的地盤那兒。隻是,未想,自己剛踏入月室殿。見那宮女掀開了帳幕,一身慵懶從充滿緋色的紗帳裏走出來的是皇兄。
黎季瑤當即羞窘難堪,滿麵緋色,急急伏下膝蓋:“臣女給聖上請安。”
悄悄抬起那一眼視角,隻見今兒的皇兄,與以往有極大的不同。素白的常服,裹在黎子墨頎長的身上,飄逸若仙,未束一條玉帶,頗顯隨意,三千烏絲,在白袍上隨意蕩漾,不羈到像是有些妖魅。長長的雲眉,淩厲之餘,此刻不知是不是昨晚一夜的激情未頹,顯出幾分豔濃的色彩。涼薄削刻的唇,更是飽滿猶如草莓,鮮豔萃色。
看得她這個未盡事的小姑娘,心髒都砰砰砰直跳。平日裏知道皇兄長得俊美無雙,甚至勾得天下第二美人一片傾心。隻是,素來,黎子墨隻有那幅沒心沒肺的表情,拒人於千裏之外,哪裏像今日,緋色上了仙顏,勾人魂魄的魅性發得淋漓盡致,是顆心,都得被其勾走。
“找你皇嫂?”雲眉下一雙墨眸,淡淡掃過她略顯羞紅的少女秀顏。
“是。”黎季瑤慌忙定住心神。
“午時過後再來找。”一句話打發她。
午時過後?豈不是下午了?
黎季瑤正愣怔著。
紗帳後,極遠極深的地方,似乎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吟。嚇得她幾乎在原地上一跳。
帳外候著的宮人,沒有一個敢動的。柳姑姑滿臉都是白色,想著昨晚上那折騰了通宵,似乎這皇帝走出來並不滿意的模樣,裏頭那主子,豈不是要隻剩半條命都有沒有。
掃過郡主臉上驚慌的那一抹,黎子墨道:“如果午時過來再來找,不見人,明兒再來。”
說罷,留下那個一臉空白不知道他啥意思的黎季瑤,白袍重新飄進了帳子中。
沒過多久,隻聽見,那一聲聲,不知如何形容的聲音,淒絕地,傳出帳外。
黎季瑤聽出那是誰的聲音之後,臉色唰的一白,接著又漲成了全紅。
柳姑姑趕忙將她勸出來門外,隨她走出屋門時,合上兩扇門,對她說:“郡主走吧。郡主都看見了,主子都沒空。”
黎季瑤想拿手捂住紅燙燙的臉。雖然知道自己皇兄每日都少不了疼皇嫂,而且寵到要命,但是,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令她身為少女的心,都害羞。耳聽,花夕顏叫起來的聲音,像是跑到了雲端上似的。
快步飛下樓梯,鑽進轎子裏頭。
三七見她像逃命似的,問:“郡主不是去找皇後娘娘嗎?”
“別說了。”黎季瑤兩隻手捂住臉,皮薄,熱度燙到她要死。當年說她父親母親,即長公主和駙馬爺感情好時,在房間裏都沒有這樣的動靜。花夕顏那聲音,是讓她聽了都全身著火似的。可知,她皇兄多疼皇嫂。皇嫂肯定疼到要死了!
想到這,黎季瑤臉色又一白。不會是,花夕顏惹到她皇兄什麽了?而且,肯定是惹到她皇兄最火的地方,不然,怎麽會?
這心頭,驀然就慌了。
“郡主?”三七見她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像是犯了病似的,擔心地想摸摸她額頭看有沒有發燒。
黎季瑤一把打開她的手,道:“去,先照計劃,去找齊家的小姐。”
“那皇後娘娘這兒?”三七始終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到時再說。”黎季瑤沉住氣道。
齊雲煙身為月室殿行走尚宮,本是該每日清晨到月室殿向花夕顏報告的。隻是今早上,太陽未升起,淩晨剛破曉,她來到宮中時,和黎季瑤一樣,遭到了拒絕。說是皇後娘娘沒空,要侍奉皇帝。
兩個皇子都生了。沒想到這皇帝的精力反而沒有衰減,益發勇猛。在齊雲煙看來,都有些不可思議和不可理解。
有時候,想到閨蜜現在當了皇後的宮槿汐,在沒有當皇後之前,與她相處時,和她說話時臉上表現出的那抹淡漠的神情,齊雲煙,又覺得好像能理解那個皇帝幾分。 △≧△≧
她的這個閨蜜,說是當了皇後,很顧娘家,又心係百姓,一心一意輔佐當今聖上,對朝廷忠心耿耿,幾乎,沒有任何瑕疵的完美。但是,完美的人,絕對有另一個詞同存,那就是沒有心的。
正因為沒有心,沒有私心,宮槿汐能表現到幾乎十全十美。
齊雲煙深深歎口氣,走到宮門口,準備上轎時,見有大臣也是預備進宮麵聖。其中,那頂屬於宮家的青花轎子,十分顯眼。
她下意識地躲著,在他鑽出轎子前,連忙先躲進了自己轎子裏。縱使如此,還是忍不住輕輕掀開了轎簾,看著他那抹俊雅的身影走在眾臣之間,是那樣的與眾不同,宛如一股清風迎麵撲來,世濁之氣刹那間,都被他這股清風吹到一幹二淨。
“小姐?”陪她來的家丁問。
她慌忙放下轎簾:“走,回府。”
滿室昏暗,這裏是九龍池,位居宮中深處,四麵無窗無門,等於陽光射不進一縷。在這樣一個不見陽光的地方,卻是樣樣俱全,奢侈堪稱東陵皇室裏頭最奢侈的地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