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衛府迎喜,蘇府哀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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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燕語跟著封氏姑嫂回城的時候入夜時分,大長公主府燈火通明,連看門的下人都神色凝重,氣氛很是壓抑。三人下車後換軟轎,有下人一路抬著往大長公主的寢殿去。
轎子在寢殿之外落下,姚燕語三人匆匆下了轎子往裏麵去,剛邁過門檻,便聽見寢殿裏傳來一陣悲傷的哭聲:“啊——大長公主……快,快來人……”
這一聲嚎哭,寢殿外邊的下人都齊刷刷的跪了下去。偏殿裏蘇光崇帶著三個兒子先後跑出來,急匆匆的衝進了正殿。
蘇玉蘅腳步一頓,反手抓住姚燕語的手臂,瞪大了眼睛,連著叫了好幾聲:“姚姐姐……姚姐姐……”
“蘅兒!別慌!蘅兒!”姚燕語忙伸手把蘇玉蘅抱在懷裏,看著她已經變了臉色,身子也慢慢地軟下去,眼看著一口氣沒上來,就暈了。
“三妹妹!”姚燕語抱不動她,隻得慢慢地跪在了地上把蘇玉蘅的身子放平,轉頭喚翠微:“快!快來搭把手!”
翠微和翠萍也早就隨著院子裏的奴仆一起跪下,聽見姚燕語叫,忙膝行兩步上前來,幫忙抱住了蘇玉蘅,姚燕語抬手掐著蘇玉蘅的人中穴,沒多會兒她便悠悠醒轉。剛喘上一口氣便‘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封氏也是淚如雨下,卻顧不上許多,彎腰把蘇玉蘅拉起來,勸道:“妹妹先在這裏別哭,快跟我進去看看大長公主。”
蘇玉蘅聞言似乎又有了力氣,從地上掙紮著起來便往寢殿裏跑,封氏忙匆匆跟上。
寢殿裏麵已經是哀聲一片。男男女女的哭聲,也分不清誰是誰。姚燕語站在院子裏借著幾盞大風燈看看跪了一地的奴仆,不由得深深地歎了口氣,也慢慢地跪了下去。
寢殿裏,陸夫人跪在大長公主的榻前哭紅了雙眼,手裏的帕子已經半濕。蘇光崇父子四人進來後,各自圍在大長公主的榻前哀聲哭泣。
哭了一陣子,大家心裏的悲痛都緩了緩,蘇光崇方哀哀歎道:“是兒子不孝,竟不能在母親臨終前守在榻邊……兒子該死!兒子不孝啊!啊哈哈……”五十多歲的侯爺,仰麵大哭,悲痛萬分。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陸夫人說大長公主這會兒喝了半碗湯藥,睡得沉穩,不如讓她安靜的睡一會兒,便請蘇光崇父子四人先去偏殿歇息,若有什麽事兒,她會派人過去通傳。
這幾日為了大長公主的病,蘇光崇已經連著兩個晚上沒合眼了,太醫也說服了藥就無礙了,所以他便放心的帶著三個兒子退了出去。誰知道他也就在偏殿打了個盹兒的功夫,母親就撒手去了!
定候恨不得在母親床榻之前一頭碰死,以盡孝道。
陸夫人忙抹了眼淚勸道:“侯爺莫要如此,大長公主並沒怪侯爺的意思。剛剛大長公主恍惚醒了,跟妾身說過幾句話,妾身還想著大長公主的病應該是無礙了……還喂了大長公主幾勺參湯,大長公主也叮囑了臣妾幾句話……臣妾還以為,大長公主心願未了,是舍不得走的……誰知道,誰知道……”
陸夫人說到這裏,又開始流淚哽咽。
“母親說了什麽?你快告訴我!”蘇光崇聽說母親臨終有遺言,哪裏還顧得上別的。
“母親說我們一家人都和和睦睦的,她也沒什麽掛念,隻是想著平兒已是而立之年,卻尚無子嗣實在令人憂心。母親說,她原本是想再撐些時日,看著長孫房中辦了喜事再走的,無奈聖祖爺召喚,不得不去了。”陸夫人說到這裏,已經是淚水漣漣,“母親說,不能讓平兒再等三年的孝……說讓我們想辦法先把封二姑娘接進府中,再行發喪。”
“祖母!”蘇玉平聽完這些話,立刻嚎哭一聲伏在了大長公主的榻上。祖母臨終之前想著的都是他這個長房嫡孫沒有子嗣,他如何能不感動,如何能不愧疚。
“太太……”蘇玉蘅聽陸夫人說了這麽多,都是大哥的事情,因膝行兩步上前去撲在陸夫人的懷裏,哭問:“祖母還說了什麽?”
陸夫人哀憐的摸著蘇玉蘅的頭,流著淚歎道:“三丫頭啊!我可憐的三丫頭……大長公主自然是不放心你的!她那麽疼你……怎麽能舍得你呢!可是……她來沒來得及說……就……去了!”
“祖母……”蘇玉蘅一口氣沒喘上來,頓覺的眼前一片漆黑,再次昏倒過去。
封氏和孫氏忙上前來把蘇玉蘅扶起,又叫了兩個嬤嬤來把人抬去一旁的榻上,掐人中,捏手心,撫胸口,沒多會兒的功夫蘇玉蘅又醒過來,睜開眼睛就翻身下了床榻,撲到大長公主的榻前放聲痛哭。
大痛當前,蘇侯爺倒是先沉穩下來,問著大兒媳封氏:“大長公主臨終的話你也聽見了,我的意思自然是順承大長公主的遺願,把你妹妹先接過來,酒席自然是不能了,等一年的孝滿了再補上。事急從權,打發家裏四個體麵婆子,再讓老二家的跟你一起回去一趟,把你妹妹接過來,先全了大長公主跟前的孝再說吧。”
封岫雲進定候府的門給蘇玉平做貴妾的事情忙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偏生在這種時候大長公主忽然病逝,封氏心裏也很著急,總不能真的等三年的孝過了再辦這件事情,別人等得她也等不得。
蘇玉平而立之年尚無子嗣,便是她這個世子夫人的失職。於是隻得硬著頭皮答應:“是,兒媳這就回去跟父親說。”
定候歎了口氣,說道:“跟親家說,總歸是我缺了禮數,等這件大事過去,我自去門上負荊請罪。”
這種時候封氏還能說什麽,隻得跪拜磕頭,沉聲道:“父親言重了。”
看著封氏出去,定候又吩咐蘇玉平:“把外邊的人都看緊了!大長公主去世的消息必須等明天再送出去。”
“是。”蘇玉平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下了台階便看見跪在地上的姚燕語,心思一動,忙上前兩步,客氣的說道:“姚姑娘,失禮了!快請起,請偏殿奉茶。”
姚燕語隻得起身,隨著蘇玉平往偏殿裏去。
蘇玉平歎息著把事情的真實原委說了一遍,又朝著姚燕語拱了拱手,說道:“姚姑娘不是外人,今天這事兒還請你多些擔待。”
姚燕語之前心裏一直混亂,聽到後來便漸漸地明晰了,大長公主必須在封岫雲進定候府之後咽氣,否則傳出去便是整個定候府罔顧人倫,大不孝。
於是忙起身應道:“世子爺客氣了,今日這事兒,燕語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沒看見。請世子爺行個方便,我帶著我的丫鬟連夜出城回我的莊子上去,就當今天這次我沒來過。成嗎?”
蘇玉平想了想,點頭道:“謝姚姑娘成全。”
身為定候府世子,蘇玉平在大長公主府也有一定的話語權,於是便安排了可靠地人把姚燕語從偏門送出去,上了馬車一路送至蝸居小莊。
當晚,封紹平用一頂小轎把庶女封岫雲送至定候府,一起送過來的還有四個陪嫁丫鬟。至於妝奩等物,前天乃黃道吉日,已經如數送過來了。若是大長公主沒出事兒,後日也正好是封岫雲該進門的日子。
事情巧就巧在這兒,如此這般就是親友問起,有大長公主的喪事在,一個妾氏進門不張揚,不擺酒,也說得過去了。
一直忙到寅時,大長公主府的雲板被清脆響亮的敲了四下,向天下人昭示:大雲朝皇帝陛下的姑母雲裳大長公主薨逝了!
雲裳大長公主,聖祖爺嫡女,先帝胞妹。十八歲下嫁定國公為妻,育有兩子一女,長子襲爵為候;次子為江南九省經略使,督查南海防軍務;嫡女夭亡。於承乾三十一年,因病薨逝,享年七十六歲。
一夜之間,大長公主府和定候府裏裏外外都掛起了青白兩色的帳幔,男女老幼上上下下連阿貓阿狗都換上了孝服。
蝸居小莊裏,姚燕語折騰了一個晚上沒睡好,整個人懨懨的沒什麽精神。早飯也吃不下,隻靠在榻上閉著眼睛想事情。因為天氣不好,韓明燦也不出門,隻在屋子裏陪著她。
“從昨晚一回來就這個樣子,大長公主的事兒又怪不得你,你這是何苦來?”韓姑娘端了一盞老山參雞湯遞過去,“好歹喝點兒,你縱然替蘅兒操心,也不能這個樣子。”
姚燕語接過參湯,又歎了口氣,說道:“你說,大長公主那麽疼蘅兒,為什麽都不等她?臨死前也沒有話給她,卻惦記著世子爺納妾的事情?”
韓明燦歎道:“女兒再好,將來也是外家的人,世子爺的子嗣在侯府是頭等大事,大長公主為子孫計,有這樣的遺言也說得過去。”
姚燕語不語,其實她心裏是在想另一件事情:為什麽大長公主偏偏在跟前隻有一個陸夫人的時候死了?居然臨終前給兒子孫子的話都是通過陸夫人傳達?大長公主既然醒過,陸夫人為何不叫人請定候入內?她憑什麽隔開人家母子?
但這些疑問她不敢說,隨隨便便露出一句去便是腥風血雨,定候府定然要翻天了。
韓明燦看著姚燕語沉默的喝參湯,心裏多少放下了一點,又歎道:“我怕是也沒有清閑日子了。大長公主仙逝,皇上至少會派皇子回來祭奠,搞不好還能起駕回鑾,那樣的話父親和母親都該回城了。我還得跟著去定候府吊唁。對了,按說,你也得去吧?”
姚燕語點點頭:“總要去走個過場的。”
說話間,姚延意果然派人,說定候府出了喪事,三日後開吊,身為姻親他們理應去吊唁。讓二姑娘今日務必收拾一下,回城裏去。
“看罷,說來就來了。”姚燕語放下湯碗,朝著韓明燦無奈的笑。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韓明燦喊了疏影和翠微進來,吩咐她們收拾東西,準備明日回城。
定候府那邊上上下下都在忙大長公主的喪事,壽材,壽衣等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其他的也都有定例,隻循著規矩來就是了。
皇上得到消息命大皇子代天子回來上香祭奠,給大長公主的諡號也由幾位文臣商議著定下來了:端敏慧嘉大長公主。蘇光崇接了聖旨謝了聖恩,命人立刻去依照諡號去造牌位。
定候府闔府上下都忙的腳不沾地,唯有姚鳳歌的祺祥院裏安靜異常。
這裏除了裏裏外外都掛了白,連小嬰兒蘇瑾月的大紅繈褓都裹了一層白綢子之外,並沒有其他的變化。隻是院子裏的雜役被調到前麵去使喚,這裏更清淨了不少。
寧氏親自瞧著小丫頭燉了補湯給姚鳳歌,瞧著她吃的時候,低聲商議:“我得回去一趟,把菡姐兒帶回去。這個時候她在這裏是不妥當的。今日前麵已經開吊了,明兒我也該帶著燕語過來哭一哭。你這還沒出十二日,凡事都需得小心著,不可動氣。也不過一兩日的光景,我還會再過來。”
“嫂子盡管放心,我也不是傻子,平白糟蹋了自己的身子讓別人高興的事情我是不幹的。”姚鳳歌笑了笑,說道:“現在家裏人來人往雜亂的很,我說句不怕嫂子惱的話,菡姐兒是不該在這裏住了,把她交給燕語,我也放心。”
寧氏歎道:“這話說的是,不過我怕二妹妹也忙,你二哥回頭又怨我給她添累贅。”
姚鳳歌輕笑道:“其實二妹妹這個人心是最軟的,她麵上一副老成持重冷冰冰的樣子,好像跟誰都不親近,其實她隻是喜歡清靜不願摻合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我看她倒是喜歡孩子,那日便看著月兒愛不釋手的,想來對菡兒肯定也沒有二話。”
寧氏聽了這話也笑了:“你說的沒錯。”
這日,寧氏帶著女兒回姚家舊邸,姚燕語也從蝸居回來了。
姚萃菡小姑娘好幾天沒見著姚燕語,上來便張著手臂要她抱。姚燕語把小丫頭抱過來問她在侯府住的可習慣,她想了想,說雲姐姐很好。
姚燕語想想蘇瑾雲那個懂事的小丫頭蘇,笑道:“嗯,等過些日子,咱們也把雲姐姐接過來住兩日。”
“好吖!我很喜歡雲姐姐噠!”小丫頭開心的點頭。
寧氏命奶媽子把女兒抱下去,拉著姚燕語說道:“父親和母親肯定是沒辦法過來吊唁了,咱們明兒去定候府便等於姚家的人都到了,這奠儀的事情咱們倆好生商議一下。”
姚燕語立刻苦笑:“好嫂子,你跟我商量?我能懂這個嗎?”
寧氏笑道:“還別說,你也大了,以後嫁了人,這些事情少不得要打點,正因為這會兒不懂我才叫你跟我一起弄。”
姚燕語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轉身便尋找馮嬤嬤,希望她老人家能頂上來幫自己解圍。
“這可不是小事兒,你需得用心學。”寧氏伸手把姚姑娘的臉正過來,“以後你嫁入將軍府,上麵沒有婆婆為你操心,旁邊也沒有妯娌姐妹替你打點,將軍府的各項禮尚往來都得你自己去料理,一絲一毫都馬虎不得,縱然我們家能給你陪嫁過去幾個管事的媳婦,但一些事情也還是需要你親自拿主意,明白嗎?”
“明白明白!”姚燕語服氣的連連點頭,“二嫂子是真心實意為我好,我知道的。”
於是,寧氏便拉著姚燕語開了舊邸的庫房,一件件的東西撥拉出來,折騰了一份體體麵麵的奠儀給定候府。可憐姚姑娘被嫂子拉著,一直忙到四更天才回房去,連一身粘糊糊的汗漬都顧不得了,到頭便睡。
第二日,寧氏帶著姚燕語和姚延意一起分別坐車騎馬至大長公主府,奉上奠儀,然後分別進了男女靈棚,各自上香祭拜。
姚燕語跟在嫂子身後給大長公主的靈位磕了頭,便被請至旁邊去休息。出靈棚的時候她好好地看了屋子裏的女人們一眼,終於看見跪在陸夫人身旁一身縞素的蘇三姑娘哭的淚人一般,兩隻眼睛又紅又腫,怕是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人來人往了。
定候府有專管奉茶的婆子,奉茶畢,都轉身去一旁侍立。
府裏現在是世子夫人管理內宅的事情,定侯夫人身為長媳,每天都要在靈前跪拜陪哭,家裏有了喪事,才看出什麽是孝子賢孫來。
來往眾人見一身孝服的封氏身旁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瞧著衣衫打扮都不像是個丫鬟,人來人往她也多有照應,便有好事者偶然問起這是何人。
封氏便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妹子拉過來給人介紹,又說本來是要擺酒的,因大長公主的事情出來,一切便都免了。
眾人聽了,也都紛紛點頭,說很該如此等語。
封氏倒不覺的怎樣,隻是封岫雲心中越發淒苦。原來還想縱然是做妾,那也是貴妾,沒有八抬大轎,至少也是兩人抬的小轎光明正大的進侯府的門。
如今小轎是有了,卻是半夜進門,進門便守孝,一年後方能圓房,竟跟外邊買來的婢妾奴仆無異。
姚燕語自然認識封岫雲,之前見麵也有個幾句客氣話。但這也不是交談的時候,因此隻是點了點頭便錯開了。倒是封氏吩咐自己的妹子:“你去後麵,替我給姚家的舅奶奶和二姑娘倒兩杯茶來。”
封岫雲答應著下去,封氏隻跟寧氏說了幾句話便又有人來,自去忙了。
這邊廂房裏已經有來吊唁的親友在座,寧氏雖然不怎麽認識,但因為是兩江總督姚家的人,也有人上前來主動說話。寧氏便打起精神來與人周旋應酬。
姚燕語心裏記掛著蘇玉蘅,便給翠微使了個眼色,翠微悄悄地出去,不多會兒的功夫叫了琢玉進來。琢玉看見姚燕語忙福身問好。姚燕語拉了她去了個僻靜的角落,問:“三妹妹這幾日飲食怎樣?”
琢玉立刻紅了眼圈兒,拿著帕子抹淚:“回姑娘的話,我們姑娘這幾日一直在哭,也就憑著一口參湯吊著,飯食竟是沒進過。”
姚燕語摘了自己的荷包遞給琢玉:“這裏麵有幾顆丸藥,是滋補的。回頭你喂她吃,每日最多兩粒,多了對身子也不好。還有她的眼睛都腫成那樣,晚上你們用菊花煮水給她擦洗,熏蒸一下,再用冰敷一敷。現在才剛開始呢,別等大長公主的事兒過去了,她的一雙眼睛也毀了。”
琢玉雙手接了荷包,又福身道謝:“是,奴婢記下了。謝姑娘關心。”
姚燕語轉頭看了一眼翠微,翠微便拿了一包銀子給琢玉,並低聲說道:“這幾日府裏人多,我姑娘也不方便去勸三姑娘,妹妹們要好生照顧三姑娘,這點銀子你們拿去隻悄悄地給三姑娘弄些可口的飯菜,也不必聲張的叫人知道了,反而顯得三姑娘輕狂。”
琢玉又忙推辭:“這如何使得?姑娘知道了也會罵死奴婢的。”
姚燕語便道:“你快別多說了,人來人往的叫人瞧見倒像是我們搞什麽見不得人的官司。我說的你隻管記著,隻要你們姑娘的身子別垮了,以後你們也自然有好去處。”
琢玉忙福身應道:“姑娘的話奴婢記住了。”
那邊寧氏跟人客氣的說了幾句話,便以去看姚鳳歌為由,起身告辭。姚燕語便忙跟上,姑嫂二人一起往祺祥院來。
姚鳳歌因為剛分娩不足十二日,下不得地,因此不用往前麵去陪哭,但在自己屋子裏也換上了一身孝衣,都上的簪環也都成了素銀色,連抹額也是象牙白。
寧氏進來,先看過姚鳳歌的臉色,又看了小嬰兒,問了奶媽子關於孩子的事情。方才落座吃茶。
姚鳳歌因吩咐珊瑚:“把前兒留的白甜瓜洗幹淨,切成冰碗端上來給二妹妹。”
姚燕語看姚鳳歌的臉色倒還可以,因道:“姐姐月子裏出了這樣的事情,更要多加保養。古書上說,女人家坐月子好比重生,月子養的好,許多身體裏的陳舊疾病也就隨之去了。”
姚鳳歌含笑答應:“妹妹的話,我自然是聽的。”
姐妹姑嫂說了幾句閑話,寧氏又問:“大長公主的事情沒有一個月是完不了的。到時候送靈柩入祖塋,你也出了月子了,怕是要跟著去。月姐兒還那麽小,怕是出不得門的,到時候便把她抱到我那邊去,我給你照看兩日。”
姚鳳歌笑道:“我正有這個意思呢,隻不過聽說衛將軍已經擇定了吉日要在九月十六娶二妹妹進門。又怕嫂子裏裏外外忙不過來,把她送過去白給你添亂。”
“有奶媽子在,我也隻是多問幾句罷了。也沒什麽可添亂的,那麽小的孩子若是跟著去祖塋,來回折騰病了可不是玩的。”寧氏歎道:“再說,蘇家的祖塋也不遠,這一來一回也就兩三日的路程,等你回來,我自然會把姐兒送過來。”
姚燕語一怔,心想大長公主死了,自己的婚期不用後延嗎?
寧氏因笑問:“二妹妹想什麽呢?”
姚燕語搖了搖頭,笑了笑,什麽都沒說。
從定候府出來,姚燕語在馬車上問了寧氏自己心中的顧慮,寧氏聞言笑著拍了拍姚燕語的手,歎道:“大長公主去世,也隻是定候府蘇家一門的喪事。我們家跟定候府是姻親關係,但你大姐姐也隻是大長公主的孫媳婦,正經孝期也不過是一年而已。你沒聽說世子爺一年後便可以跟新納進門的小封氏圓房了?這些事情哪裏影響得到咱們家?何況,你跟衛將軍是禦賜的姻緣,皇上的聖旨裏也說了,著你們盡早擇吉日完婚。難道你還想讓衛將軍等下去啊?”
姚燕語尷尬的笑了笑,心想原來我在這裏生活了十年,有些事情還是沒搞明白。這些人際關係各種應酬規矩神馬的,真是太複雜了。
回到家裏,卻見門口的拴馬樁上拴著兩匹駿馬,姚延意因問:“是誰來了?”
門口的下人忙回道:“是將軍府那邊差人來,說是府中要重新裝飾,過來請問一下爺的意思。”
姚延意聽了點頭說道:“嗯,是該叫人過去量尺寸去了。是誰來的?人在哪裏?”
門人回道:“是賀軍門和將軍府的總管一並來的。人到了有一會子了,正在廳房裏奉茶呢。”
“噢?誰陪著?”姚延意一路往裏走一路問。
“馮大爺陪著呢。”
“這倒是巧了,他怎麽有空進來?”
“馮大爺說是有事兒跟二姑娘匯報。”
“行了,你下去吧。”姚延意擺擺手,抬腳進了正廳。
賀熙和長矛二人見了姚延意忙站起身來,拱手行禮。賀熙是衛章手下的第一副將,年紀也比衛將軍長兩歲,穩重的很,見了姚延意抱拳行禮,恭稱:“姚大人。”
姚延意忙拱手還禮:“賀軍門快請坐!”說著,又轉頭罵小丫頭,“去南邊帶來的上好龍井給賀軍門和長管家沏兩碗來。”
小丫頭忙答應著下去,出門轉身便見寧氏和姚燕語站在廊簷下笑,於是忙福身叫了一聲:“二奶奶,二姑娘。”
“倒茶去吧。”寧氏笑道。
小丫頭福身退下,姚燕語則歎道:“我累死了,嫂子還不回去?”
寧氏笑眯眯的問:“你就不想聽聽他們說什麽?”
“有什麽好聽的。”姚燕語心想自己的圖樣早就給馮友存送去了,既然剛剛是老馮陪著人,這會兒怕是已經交代清楚了,剩下的那些全憑他們怎麽安排去吧,自己隻想要個通明剔透的大窗戶,夏天看看風景,冬天曬曬太陽就成了。
正廳裏,姚延意跟賀熙客氣了幾句,方笑道:“明兒讓老馮去將軍府,把內宅各屋的尺寸量一下,家私妝奩我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隻是如何擺放還是個大事兒,總要按照尺寸來,安排好了到時候一並拉過去,一天也就能收拾利索了。”
賀熙笑道:“姚大人說的是。我們今兒來也是奉將軍的命,問問姚大人的意思,我們那邊也好早作準備。其實也不怕姚大人笑話,我們這些都是粗人,帶兵打仗出身,整日就知道打打殺殺的,與這些高雅之事上根本不懂,怕隨著我們的性子收拾了,讓我們未來的將軍夫人不滿意。”
姚延意聽完哈哈一笑,說道:“沒什麽,你們隻要把房子收拾妥當就成了,家私擺設鋪蓋帳幔金銀銅器等都是我們分內的事情,早就準備好了。還是那句話,叫人去量了房屋尺寸,回來合計好了,回頭查個吉祥的日子,把東西拉過去。”
“得!有姚大人這句話,咱們可以回去跟將軍複命了。”賀熙忙笑著抱拳。
眼看天色已晚,姚延意便說留飯。
賀熙忙站起身來,說道:“下官還得回去跟將軍交差,飯麽,暫且記下,等忙完了,下官做東,好好地請姚大人喝個痛快。”
姚延意也不強留,當即把人送至門外。賀熙和長矛又一疊聲的說留步,然後各自上馬離去。
卻說長矛帶著老馮給的那一疊圖紙回到將軍府,拿去給衛章看。
衛章看罷,不由失笑:“長矛,趕緊的去找木匠來,我記得家裏還有一批上等的硬木頭放在後麵的庫房裏,也都叫人抬出來,撿著好的用,把內宅上房的花廳,偏廳,臥室以及廂房的門窗都拆了,按照這個圖樣重新打造。哦,還有後麵的花園子裏,各處賞景的亭台館閣的窗扇也都按這個樣子做。”
“哎呦喂!”長矛聞言立刻慌了,“這得是多大的工程啊?現在弄這個,怕是來不及了啊我的爺!”
衛章立刻皺眉,冷聲問:“怎麽來不及?多找些工匠來,多給工錢!一個月內必須給我弄好了!”
“是!”長矛苦哈哈的答應著,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該找多少工匠,都誰的活計最好,該怎麽安排,油漆至少得漆幾遍,這陰雨天還不好晾幹,又該怎麽辦?是不是得日夜不休連軸轉著幹等等。
這個六月,雲都城注定了忙亂。
往大處說,南邊金河決堤,洪水泛濫,良田被毀,疫情散播,災民無數,賑災的銀米又短缺,皇上在避暑山莊每每大發雷霆,已經摔了不止兩三個茶盞了。
再往下,大長公主病逝,定候府門外一條街全都飄著白幡兒,皇室宗族以及跟定候府有姻親的各大家以及在京的官員紛紛至定候府吊唁,大街上來來往往騎馬坐轎的十有*都是素服出行。另有外省的姻親紛紛進京吊唁,整個雲都城都沉浸在一種哀傷的氣氛裏。
另外還有一宗,遠在南邊海疆的蘇家二房大長公主的嫡次子蘇光岺一家子收到信息後急匆匆的往北趕。卻又恰好趕上連雨天,雲天河河水高漲,各地的支流大小不同程度的決堤致使水路不通。
蘇家二老爺差點急的吐血而死。這一家子老小水路轉陸路,陸路轉水路,也不知道轉了多少道,最終在大長公主去世第十九天的時候趕到了雲都城。
早有蘇家的管事從城門口迎著車隊,拿了白色的綃紗蒙住了車棚,係了白花掛在馬車上,騾子牛馬的眉心也都係上了白花。
蘇光岺帶著妻女兒子以及一眾親隨風塵仆仆的進雲都城,一拐過大長公主府門前的那條街就從馬背上翻下來,放聲大哭。他頭上帶著大大的孝帽子,身上穿著孝袍子,白布封靴,白金巾纏腰,帶著他那同樣一身重孝十六歲的嫡子蘇玉康一路哭進大長公主府。
他的夫人及長女蘇玉蓉坐在車裏也是哀聲哭泣。跟隨在車後麵的仆從護衛也都帶了孝帽,纏了白巾,腳上的靴子也都封了孝布。總之車馬仆從都是一水兒的素白。
恰好又是陰雨天,長矛撐著傘從街上路過,看見這一拖一掛的車隊仆從,不由得歎了口氣。
不過喪事是定候府的事情,他自己家要準備喜事,今兒他是忙著去玻璃場看那些工匠製出來的玻璃,又核對了尺寸,生怕家裏那幾十口子工匠們做出來的門窗跟這邊造出來的玻璃卡不到一塊兒去,到時候可是白瞎了他這大半月的忙活。
旁邊一個小廝歎息著搖頭,跟長矛大總管搭訕:“茅爺,這是定候府二房那一大家子吧?瞧蘇二老爺哭的,可真夠可憐的。”
長矛一巴掌拍在小廝的後腦勺,罵道:“憑誰死了老娘,也都是他那個德行!人家娘死了大半月了還沒到靈前,你說能不哭死嗎?”
“說的也是!哎!”小廝重重的歎了口氣,一臉的哭喪。
長矛大總管見了又不樂意了,抬手照著小廝的後腦勺又是一巴掌:“格老子的!咱們家有喜事呢,你他娘的拉這個驢臉吊什麽喪?再這樣就給老子滾去莊子上當差去!”
“哎,哎!”小廝趕緊的換了笑臉,“小的知錯了,知錯了!咱們家現如今天大的喜事,小的們每天無事都要大笑三聲!哈哈哈……”
“哈個屁!趕緊的,回家了!”長矛大總管又一巴掌呼過去,大步流星的往將軍府去了。
這段日子姚燕語倒是清閑。
去定候府吊唁過之後她便再也沒出門,六月裏的天,隔三差五的下雨,姚延意不在家,寧氏去照顧姚鳳歌,姚邸就她最大,每天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於是姚姑娘終於可以靜下心來把自己的藥材提煉搞一搞,再弄些蒸餾分析的試驗,想著怎麽樣弄出一套化驗血型的器材來才好呢。於是閑著沒事就畫一些玻璃器皿的樣子讓玻璃場去弄。
一場大雨過去,田螺回來說定候府的二老爺從南邊回來了,一進京城就哭,據說到了大長公主府門口就哭的趴在地上起不來了,還是家人給抬進去的。
姚燕語輕輕地吐了口氣,不管怎麽樣,蘇玉蘅的父母到了京城,她總算是有人照顧了。
第二日,韓明燦又叫人送來了帖子,說雨後清潤涼爽,最適合出去玩耍,問她要不要去馬場騎馬。
姚燕語自然高興地答應,這幾天悶在家裏實在是無聊的緊。
隻是想想自己又沒有一匹合適的馬,便又開始犯愁。總不能再去糟蹋韓熵戉的那匹雪獅子,當時她不知道,後來聽韓明燦身邊的一個小丫鬟偶然說起來,那雪獅子連韓明燦都沒騎過呢,可見那天韓家二公子有多麽的忍痛割愛。
不過事實證明,姚姑娘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她家未婚夫將軍是多麽的體貼,聽說姚姑娘要去馬場騎馬,早早的就把自己的黑狼給送到了馬場。
姚燕語和韓明燦一進馬場長矛就顛顛的迎上來了,大總管上前跪地請安,一張黑圓臉笑成了一朵花:“二位姑娘好,奴才給二位姑娘請安了。”
旁邊陪著妹妹來的韓熵戉嗬嗬笑道:“你這猴崽子,平時也沒見你這麽殷勤過。”
韓明燦笑道:“起來吧,你家將軍可來了?”
長矛忙又躬身,笑眯眯的回道:“將軍奉萬歲爺的口諭去了避暑行宮,所以才讓小的把黑狼送了來。將軍說了,黑狼已經跟姑娘熟悉了,讓姑娘放心的騎。”
姚燕語看見黑狼便覺得親切,因上前拉過韁繩,拍拍黑狼的脖子,笑道:“又見麵了,你可得乖乖聽話啊!不許把我摔下來。”
韓明燦笑道:“它把你摔下來回去就等著被大鍋燉吧。”
幾個人又哄笑成一片,姚燕語卻不理會,抬腳踩上馬鐙,抓著馬鞍吃力的爬上去坐穩,然後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好啦!黑狼,咱們不理那些人了,你先帶我跑一圈兒哈!”
“哎,這……行不行?”韓熵戉看著黑狼帶著姚燕語往那邊跑,立刻擔心起來。
長矛也是一愣,他還真不知道未來的夫人騎馬行不行,於是忙轉身要了一匹馬,飛身上去,策馬跟上。
韓明燦看著姚燕語騎在馬上歪歪斜斜的沒了蹤影,不由得感慨:“上次來馬場,她還能從馬上摔下來呢,這會兒就能騎著那匹有名的烈馬去兜圈兒了,真是不可思議。”
韓熵戉笑道:“衛章這次隨行江南,怕是沒少下功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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