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魔鬼化妝的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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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雲嵐躺在宿舍房間的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情緒沉落晦暗和哀愁的深淵,夜越來越漫長,時間一分一秒慢吞吞的從身邊流過。
驟然間,手機鈴聲大作,劃破了深夜的寂靜。是淩峻曕的來電,他語氣焦慮,“小嵐,雨丹在宿舍裏嗎?”
一種不祥的預感將雲嵐抓牢,“她今晚很早就睡下了,出什麽事了嗎?”
“你趕緊去敲她的房門,看看有沒有反應。剛才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聽那口氣,我擔心她會尋短見”,淩峻曕催促,“我正往你們宿舍趕,馬上就到了。”
雲嵐隻覺得心寒直透背脊,渾身發顫,她跳下床,衝出了房間,使勁拍打夏雨丹的房門。一點動靜都沒有,她一邊拍門一邊高喊“雨丹姐”,顫抖得不成聲調。
深夜12點,已經入睡的胖姑和莊蔓菁都被驚動了,奔過來問出什麽事了。雲嵐嘴唇發顫,吐不出聲音。還是胖姑冷靜,一扭門把手,門居然開了,原來房門根本沒有被反鎖。打開燈,房間裏空無一人,床鋪收拾整齊,沒有睡過的痕跡。
“雨丹姐去哪了?”莊蔓菁的嘴唇也在發顫。
就在此時,遠處隱約傳來了重物落地的鈍響,隨後傳來女人恐怖的尖叫:“有人跳樓啦——”
樓下一片躁動。雲嵐的心狂跳著,手心裏沁著冷汗,她跌跌撞撞的衝出了宿舍,雙腿發軟,渾身顫栗,幾度險些失足跌落樓梯。
宿舍樓外圍滿了人,透過人群,雲嵐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動也不動,她眼前發黑,身子向前栽去。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是淩峻曕趕來了,他緊緊抱住她,憐惜、歉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著,“小嵐,快回去吧,你受不了刺激的,都怪我一時心急……”
“那地上躺著的,是雨丹姐嗎?”雲嵐的聲音輕飄、虛軟。她努力想要掙脫淩峻曕的懷抱,上前一看究竟,可是,幾乎沒有一絲力氣。
“別看了,小嵐”,淩峻曕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
雲嵐閉上了眼睛,淚在麵頰上奔流。忽然間,她似是驚覺了過來,一陣寒顫穿過了她的背脊,她迅速的用力推開了淩峻曕,撲向圍觀的人群。
淩峻曕追過去,死命的摟住她的腰,嘶聲喊著:“不要看,求你,千萬不要看!”
許多人紛紛轉過身來,詫異的望著淩峻曕和雲嵐。雲嵐掙不開淩峻曕的束縛,渾身像脫力一般癱軟了下來,然後,她發出了撕裂似的狂喊:“天哪,為什麽會這樣,這到底是為什麽——”
夏雨丹是從宿舍樓7樓平台往下跳,腦漿迸裂,死狀慘不忍睹。她臨死前給淩峻曕打了電話,告訴他,三年前,他的父親淩海波找到雲嵐,逼迫她簽了一份協議,淩海波負責支付雲嵐的高額手術醫療費,條件是永遠離開淩峻曕,因為淩家不可能接受一個患有家族遺傳疾病,並且不能生育的兒媳婦。夏雨丹最後說的話是,“我一直把雲嵐當作自己的妹妹一樣看待,我不能再照顧她了,希望你能夠好好珍惜、愛護她。”
夏雨丹的死震驚了整個新聞界。即便深愧記者這個神聖的職業,也沒有人會認為,必須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隻有雲嵐明白,真正讓雨丹難以釋懷,無法解脫的,是她愛上了一個給魔鬼化妝的人。
在雲嵐的一再堅持下,淩峻曕終於同意帶她去殯儀館看夏雨丹的遺體。遺體化妝師已經對夏雨丹的遺體進行過修複性的化妝,頭部的縫合效果也不錯,不會像剛死亡時那般駭人了。
雲嵐帶來了夏雨丹生前使用的化妝品,她要求親自為夏雨丹進行臉部化妝,遺體化妝師點頭同意了。
淩峻曕一直陪在雲嵐身旁,看著她為夏雨丹打粉底、畫眉毛、抹腮紅、塗唇膏,她的動作那樣柔緩細致,仿佛麵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她看似平靜的做著這一切,眼淚卻沿著她的眼角,無聲無息的滑落。
“雨丹姐,她很愛美,平常都要化妝。可是,她死得這樣慘,把美完全毀滅了”,走出殯儀館的地下室後,雲嵐忍聲的啜泣,讓自己的心在那兒滴血。
淩峻曕扶住她的肩,給予她無聲的安慰。
黎世鵬出現在殯儀館大門口,在看到雲嵐和淩峻曕的那一刹那,他頓住了腳步。“你們也來了”,他的聲音蒼涼憂傷,他似乎在一刹那間變得蒼老了。
雲嵐對黎世鵬走了過去,在他麵前站定。她的麵色慘白,眼睛裏卻冒著火,緊緊的盯著他,她突然爆發的惡狠狠的對他嚷了起來:“是你害死了雨丹姐,你欠下的血債,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黎世鵬的眼裏猝然湧上一層極深極深的痛楚,他抽搐著嘴角,臉色煞白得可怖。
淩峻曕把雲嵐往門口拉,雲嵐一麵退後,一麵還在狂喊:“黎世鵬,你是給魔鬼化妝的人,比魔鬼還可怕……”
雲嵐被拉進了車裏,淩峻曕的車子開動了,雲嵐還把頭從車窗裏探了出來,在車子揚起的塵霧和馬達聲中,又高聲的對黎世鵬拋下了幾句話:“黎世鵬,你看看你手上有多少洗不幹淨的血汙。不可寬恕,永遠不可寬恕……”
車子遠去了,殯儀館大門消失在視野裏,雲嵐安靜下來,愣愣的望著車窗,望著塵土飛揚的道路,心底像壓著幾千幾萬的石塊,沉重、迷惘得無法透氣。
淩峻曕亦是一路默默無言,溫婉柔順如雲嵐,竟也會有如此失態、爆發的時候,可見雨丹的自殺,在她心頭劃下了多麽深的傷痕。
到了雲嵐的宿舍樓下,車子停穩後,雲嵐把頭靠在淩峻曕肩上,一時間,覺得軟弱得像個孩子,她低低的說:“我總覺得雨丹姐還活著,還會笑著出現在我的麵前。”
淩峻曕攬住了她,什麽話都沒說。
夏雨丹的追悼會在殯儀館舉行,報社的同事和新聞界的同行都來參加,還有許多讀者和夏雨丹曾采訪過的各行各業人士都自發趕來為她送行。淩峻曕也親自到場,他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神情肅穆,隨他而來的工作人員代表海悅集團獻上了花圈和挽聯。
追悼會空前的隆重和高規格。程誌強親自主持追悼會並致詞,他回顧了夏雨丹短暫卻成就斐然的職業生涯:
她心係民生,揭露業主信息非法買賣黑幕,推動濱海市率先立法保護公民信息;監督的醫院有償預約掛號得以糾正,醫院洗手間長期存在的髒亂臭等問題有效改進,維護了數百萬患者權益。
她不畏強權,曝光某樓盤巨額違建,被列入濱海市國土監察部門重大案件;追蹤銀行行長頂樓違建“空中別墅”,使業主迫於輿論壓力完成自拆。
她用報道改變了貧困清潔女工家庭被燒傷後放棄治療的3歲男童命運;挖掘出帶領村民修路、築壩花光積蓄而靠艱辛拾荒為兒治病的清貧村官典型,並籌措善款,挽救了其患白血病的兒子的生命。 心謎情深處:
……
透過朦朧的淚霧,雲嵐看到夏雨丹的父母悲痛欲絕的臉龐,白發人送黑發人,人世間最大的悲劇莫過於此;雲嵐看到曾受過夏雨丹救助的那個貧困清潔女工,麵對她的遺體失聲痛哭;雲嵐還看到,黎世鵬的身體搖搖晃晃,似乎要昏倒了,沈麗芳一個箭步上前攙住了他……而夏雨丹,她躺在那兒,任人凝視,任人感傷,一無所知。這就是死亡,誰能明白這冰冷的身體曾有一個怎樣的世界?誰能明白這人的思想和意誌也曾影響過許多人?現在,苦惱的事,快樂的事,都沒有了。愛和恨,也沒有了。《聖經》有雲:“塵歸塵,土歸土,讓往生者安寧,讓在世者重獲解脫。”
雲嵐隻覺得眼前一片混亂,心中越來越沉重,也越來越困惑。人生為什麽充滿了這麽多的矛盾、苦悶和困擾?在許多解不開的糾結和牽纏之中,難道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脫嗎?
黎世鵬辭去濱海都市報副總編輯的職務,並和妻子辦理了離婚手續,獨自一人離開了濱海市,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也許他的後半生,都將在悔恨中度過。
很多時候,隻要一步走錯,步步錯,甚至終其一生都將受到影響。所以千萬不要讓自己的感性蒙蔽了當前應有的理智。生活的繁瑣與卑微,揭開的往往是觸目驚心的傷疤。感性做人,理性做事,這才是為人處事之道。
濱海市的11月,秋意漸濃。11月8日是中國記者節,濱海市新聞界慶祝記者節表彰暨聯歡晚會在濱海衛視一千平米演播大廳舉行。報社發了票,淩峻曕陪著雲嵐去欣賞晚會。
當晚表彰了濱海市年度十佳新聞工作者,濱海都市報的謝紹斌當選,可惜他已無法接受這份曾經費盡心機,不惜耍陰謀手段想要得到的榮譽,這是多麽大的諷刺!證書和獎杯由總編輯程誌強上台代為領取,並對死者致以崇高的敬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