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午夜,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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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裏,易沉楷借口要為新廠儲備人才,開始在社會上公開招聘。
他的要求除了工作能力和個人素質,還有隱秘而苛刻的一條——不能與華易有任何親緣關係。
他要為華易這個腐朽的軀殼,注入真正新鮮的血液。
而在新人進來之後的第一次會議上,易沉楷的講話中有至關重要的一段:
“你們將是別人眼中的異類,但是你們必須異類到底,倘若有一天,你們被他們同化,那麽也就到了你們離開華易的時候了。”
坐在一邊的蘇畫,將這幾句話寫到速記本上。她想起她剛剛來到十樓時,易沉楷也是這樣對她說的:
“和不入流的人在一起混到老,也隻能是變成和他們一樣不入流的人。”
這樣的話,是應該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記到心裏的。
散了會,她出會議室的時候,回頭看了那個還在跟新來的兩個重要人員談事情的易沉楷,眼裏有溫暖的光。
是這個人,將她從三樓的平庸中拉出來,到達十樓的高度。倘若沒遇到他,也許自己還在忍氣吞聲,隨波逐流,而不是現在這個心中有夢想的蘇畫。
而有夢想的人,跟沒有夢想的老華易人,隻要看一眼就能區分開來——眼神:他們的的眼神裏,沒有得過且過,隻有銳意進取。
這樣的眼神,讓老華易人害怕,他們覺得,自己已經漸漸成為了待淘汰品,隨時可能被替代。
而事實上,是的。易沉楷開始逐步削弱舊勢力,培養新勢力。
齊總和王總的身邊,被安排了兩位特別助理,他們在各自原來的公司,本來就是副總級別,同類職業經曆超過十年。還有一點,就是他們在華易的薪水,完全跟副總是同一個標準。
易沉楷的用意,昭然若揭。
兩位老總憤慨之餘,也覺得日薄西山。
而他們,已經沒有跟李總商量對策的心思。他們已經充分明白,李總跟易沉楷,根本就是同一個陣營的。不然為何此次就是李總身邊沒有安插他人。
而這正是易沉楷的手段,他就是要讓他們內部出現分化,無法實現統一戰線。
李總內心尤為自得,動誰也不會動他的奶酪,因為他是,親信!
因此,新來的人工作受阻,按易沉楷的指示去找他幫忙時,他表現得十分盡心盡力,古道熱腸。
在他的協助下,兩位特助進入狀態的速度更加迅猛,齊王兩位老總漸生無趣,慢慢地,也就是象征性的來上上班,實際事務已無力插手。
而在下麵的各個部門,因為對手太弱,新人更是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掃清道路。
易沉楷很滿意這次招聘帶來的效應,居然破天荒地私人請客,把蘇畫和魏庭拉出去吃飯慶祝。
魏庭工作之外是個標準宅男,除了工作上的應酬,他基本不參加任何飯局,更不用說還是周末的晚上。
可是易沉楷好不容易熱情一回,別人哪有可能推得掉?
接完了易沉楷的電話,魏庭隻好慢吞吞地換了衣服出門,一路上唉聲歎氣,他都連續兩周加班,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可以自由在家呆著的周末,居然還要陪老板私人喝酒!這工作性質,咋就這惡劣呢!
他到的時候,易沉楷和蘇畫已經坐在桌子邊上對他招手,他笑了,其實跟這兩個人在一起,倒也輕鬆愉快,如果易沉楷不算計他的話。
離開了公司,三個人都隨便得多,各自點了自己愛吃的菜,也沒喝酒,點了壺現榨果汁。
易沉楷率先舉杯:“來,祝我們越來越順!”
“幹杯!“
“幹杯!“
隨著酒杯清脆地相碰,三個人相視微笑,有一種叫做友誼的東西在每個人心裏流動……
飯吃得差不多了,兩個男人又開始吞雲吐霧,也不顧女士在場。蘇畫不好意思直接找魏庭的麻煩,當即狠狠瞪了易沉楷一眼。易沉楷一臉無辜的看著她,嘴角朝魏庭撇了撇,意思是:“他帶頭的!”
蘇畫用眼角略掃了下魏庭,發現他正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眼裏滿是促狹的笑意。蘇畫臉微紅,也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飄到遠離他們的沙發上,打開電視,看她的快樂大本營去了。
室內嘈雜,易沉楷的聲音,卻還是清晰地傳到魏庭耳朵裏:“過段時間,我打算讓你當常務副總。“
“啊?“魏庭驚訝。
易沉楷瞟他一眼:“怎麽?不想幹?“
魏庭笑了笑:“這也算升職,我怎麽會不想幹?怕就怕別人不幹。“
易沉楷知道他說的別人是李總,輕蔑地笑笑:“難道他還真以為他是我的心腹?“
魏庭眨了眨眼睛,來了句冷笑話:“流水無情,落花有意嘛。“
易沉楷翻了個白眼。
兩個人又抽了一會兒煙,魏庭開口:“不過易總,你要小心張總,我聽說他去了柳氏。“
“柳城他們家的公司?“易沉楷問,柳城就是上次跟那個局長談土地的酒席上,對蘇畫態度輕佻的浪蕩子。
魏庭點頭,柳城那個人,他也十分看不起。仗著家裏有錢,糾結一批狐朋狗友,把吃喝嫖賭當個人特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易沉楷皺了皺眉:“你說,上次報紙登我們汙染的事,會不會就是張總他們搞的鬼?”他其實一直懷疑這一點,誰沒事要去爆他華易的料,而且倘若爆料者真的是毫無背景的匿名市民,報紙又怎麽敢冒著得罪華易的風險,貿然去登?
魏庭想了想:“不排除這個可能。”
“不過汙染的事光靠捕風捉影是攪不起大浪的。我們的廢水都是經過處理的,他們憑什麽說我們汙染江水?”易沉楷倒也不以為然。
“總之我們小心點好。”魏庭提醒。
“嗯。”易沉楷點頭,那些人一次不行,遲早還會來第二次。
這時,快樂大本營放到漫長的廣告階段,蘇畫無聊地跑過來:“吃完飯還有什麽節目?”
兩個大男人麵麵相覷,難不成她還想他們陪她去唱k?
宅男魏庭立刻假裝打了個嗬欠:“我已經有點困了,想回家睡覺。”
易沉楷壞笑著對蘇畫說:“他不想玩了,那我們也回家睡覺吧。”
蘇畫紅了臉,恨不得一腳踩死他。
魏庭這次十分不給麵子地捧腹大笑。
此時此刻,蘇畫想起了電視裏的一句經典的怨婦台詞:
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那次聚會之後,三個人的關係又近了一層,偶爾在周末,易沉楷和蘇畫,會把魏庭拖出去聚會。
不過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因為這個夏天,大家都太忙碌。
魏庭注重於擴展市場,為以後新增加的產量銷售鋪底;易沉楷忙於新廠的建設,那邊已經進入第二期;而留守華易的蘇畫,必須承擔繁雜的內部事務。
8月底,到了收第二批40%購股款的時間,這一次,華易的人沒了上一次的積極。新人的進駐,大家心裏都是憋著氣的。
給財務部的通知已經發下了一天多,卻沒有動靜。蘇畫親自到財務辦公室去看。
她找到上次負責籌款的陳經理:“陳姐,交款的情況怎麽樣?”
可是人家隻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說話陰陽怪氣的:“這你要問小王,我現在管不了這麽多事嘍。”
蘇畫知道,陳經理這是在鬧情緒。她朝對麵桌子上的王瑜使了個眼色,笑起來:“陳姐,這是怎麽說的,你可是財務部經理,我籌款都還指望著你呢。”
王瑜也走過來笑:“是啊,陳姐,我就是個剛來的,平時幫你打打下手跑跑腿,這麽大的事我怎麽擔得住?”
陳經理臉色稍霽,對蘇畫笑了笑:“嗯,回頭我再打電話問下情況,上次交了那麽多錢,這次又要交,大家可能手頭都不那麽寬裕,籌款自然是有困難的。”
等蘇畫回到十樓,給王瑜的手機撥了個電話,讓她今天下班之後晚點走,上十樓一趟。
晚上,王瑜上來,蘇畫問起籌款的事。
王瑜歎了口氣:“現在他們意見非常大,覺得我們這些新來的人奪了他們的權。這次交款,大家都在跟公司較勁呢。我昨天在洗手間,還聽見人議論,說就拖著不交,看上麵缺了錢怎麽辦,還敢不敢這麽怠慢他們。現在陳姐不發話,我很多事情也不好做。”
蘇畫握著手裏的筆,也皺緊了眉。因為當初說的是為新廠儲備人才,所以現在雖然新人已經接手重要工作,名分上卻還是沒有確定。各個部門的主管頭銜,仍然是老華易人的,再加上那些人的刻意抵觸,工作上的阻力不可避免。
她站起來,對王瑜笑了笑:“好了,我們今天先下班吧,都別急,慢慢來。”
王瑜也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心思樂觀:“好,今天先不想這些煩心事了,幹脆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
反正易沉楷也不在,蘇畫爽快答應。
那天晚上,兩個女孩子一起吃了晚飯,又去逛街,到了最後,兩個人由肩並肩,變成了手挽手。
分開的時候,王瑜上了公交車,笑著對還在等車的蘇畫揮手:“到家了相互發短信。”
蘇畫也笑著揮揮手,心裏有久違的感動。她想起讀大學的時候,周末跟異校的高中好友出去玩,各自返校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在車上,一個在站前,笑著揮手道別,說一句“到了發短信”。
再次擁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回到家,換了衣服,她打電話給易沉楷,最初的甜蜜問候之後,她說起了今天財務部發生的事。
易沉楷並沒有急著給意見,而是問她:‘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蘇畫沉吟一下,說出她剛才在車上想的對策:“我覺得可以宣布新人參與買股。“
“嗯,繼續。”易沉楷說。
“假如以前的人不願意買,那麽就讓新人參與購買。這樣一來,既會刺激原來的人買股,也會讓新人更有積極性和歸宿感。”蘇畫闡述自己的分析。
易沉楷在電話那一頭嗬嗬笑:“不錯啊,丫頭,說得很有道理。”
蘇畫吐了吐舌頭,心裏很爽。
易沉楷卻又在這時來了個轉折:“不過呢,事情可以做得更婉轉一點。如果直接讓新人把他們的股份接過來,恐怕會造成矛盾激化,要是最後這些人連前麵的股份都鬧著要退,那我們就得不償失了。”
“那要怎麽婉轉點呢?”蘇畫問他。
“告訴他們,假如經濟上有困難,可以將這一次的40%股份轉讓,但僅限於公司內部轉讓。而現在,大部分人都買了股票,他們要轉讓,除了新人,還能轉給誰?”易沉楷的話讓蘇畫點頭。這樣一來,公司並未明說,不會直接激化矛盾,而轉股的範圍僅限於此次的40%,前麵那60%,公司吃進去了自然不會再吐出來。而那些老華易人也會有危機感,假如不買,那麽新來的人買了,他們在公司的地位隻會更加危險。
可謂是一舉幾得。
“但是……不給新來的人買股的機會,他們會不會覺得不公平,你就不怕以後栓不住人家跑了麽?“蘇畫問出心裏的疑問。
“有什麽不公平?他們剛來,又沒給我建功立業,我憑什麽要給他們股份?跑?相信我易沉楷的,他自然會不會跑。不相信的,留下來也是一天到晚東搖西擺,找到更好的機會就跳槽,也幹不成什麽事。現在這社會,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跑了一個,還會有十個來華易應聘,怕什麽?“
蘇畫無語,易沉楷永遠擁有巨無霸的自信。
“而且我手上還留著一些股份,以後若是新來的人表現出色,會當作激勵機製,獎給他們,這樣更能刺激他們的積極性。“
蘇畫服氣,又有點沮喪:“薑還是老的辣啊,為什麽我就不能想得這麽周全呢?“
易沉楷在那一頭笑:“丫頭,你還想一口吃個胖子不成?你今天的想法,已經和我的有點異曲同工了,這說明你已經朝我的高度接近了那麽一點點,沮喪個什麽呀,你應該感到無比自豪!“
“自大狂。“蘇畫撇撇嘴,心裏卻是開心的,對於易沉楷而言,這樣的話已經算是誇獎了。
而易沉楷,接著又認真地誇獎了她一次:“能夠獨立地思考解決問題,這已經是一種能力。而你的想法雖然不是很全麵,也還是想到了點子上,說明你進步很快,繼續加油!“
蘇畫握著電話,笑得眉眼都舒展開來。
第二天一上班,蘇畫就把易沉楷的意見通報給了財務部,陳經理呆在當場,王瑜在她背後,對蘇畫悄悄眨了眨眼。
蘇畫很職業化地微笑,讓陳經理盡快把意見通知個人,然後沒有再多做一句解釋,就轉身上樓。
很快,消息傳遍華易,那些原本打算硬氣到底的人,一下子被擊懵了。
連李總都忍不住跑上十樓來探蘇畫的口風:“易總真同意讓大家轉讓股份?”
蘇畫一笑,口氣顯得十足地自己人:“李總啊,人家轉讓人家的,您急什麽呀?您又不缺錢,一口氣買了不就完了嗎?易總虧了誰還能虧了您的啊?“
李總摸了摸自己半禿的頂,很受用地笑了:“那倒也是。“
“您哪,也該幫幫易總,給大家帶個頭。隻有開了盤,別人才會跟嘛。“蘇畫笑道,循循善誘。
李總十分爽快的拍著胸脯答應了。
當天下午,李總就去財務部交了款。有了他的領頭效應,那些焦急觀望的人都鬆動了,開始紛紛交錢,誰也不想比誰吃虧。
財務部打電話上來說錢款全部交齊的那一天,蘇畫學著易沉楷平時的樣子,把手枕在頭後,靠在椅背上,將椅子轉來轉去,無比愜意。
下午送報告上來的人正是王瑜,她跟蘇畫描述,這幾天那些原來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人,是怎樣的交款心切,生怕自己趕不上這一茬的樣子。兩個人哈哈大笑。
晚上,她們又一起出去吃飯逛街,這一次,還約上了跟王瑜要好的另兩個新來的女孩子,人事部的屈月和後勤部的李舒。
本來這些女孩子剛進華易的時候,聽到過許多關於蘇畫的不堪傳言,可是王瑜自上次跟蘇畫逛街之後回來,對蘇畫讚不絕口,讓她們對蘇畫心生好感。而這一次的近距離接觸,蘇畫的坦率自然,更是徹底消除了她們心裏的芥蒂,大家很快一見如故,成了好朋友。
當易沉楷出差回來,蘇畫告訴他自己跟她們的交往的時候,心裏有一點不安,怕易沉楷說她搞小團體。
可是易沉楷隻是看著她微笑,伸出手心疼的撫摸她的頭頂:“畫兒,像你這樣好的女孩子,本來就該有很多好朋友。以前都是因為我,才讓你被別人排擠……“
“不準說了,不準說了。“蘇畫嚷嚷著,捂住他的嘴,她不願意聽到他的愧疚,她是心甘情願的跟著他,所以她不覺得自己苦。
他深深地望著她半晌,拉下了她的手,對她壞笑:“就算不許我說,也不該用手來堵。“
說完,便把她拉過來,堵住她的唇。
在那一刻,蘇畫覺得好滿足,親情,友情,愛情,她現在都擁有了,她的生活,是多麽完整的美好。
然而,人生就如同三角函數曲線,總是波峰波穀,高低相隨。在你還沒察覺的時候,可能已經開始從峰頂下滑,也許不知什麽時候,你就會墜入穀底。
轉眼間,夏去秋來,進入九月。易沉楷宣布,華易將要進行新的人事任命。所有人心裏都很清楚,這是要將新人側位扶正了。
此時,齊王兩位老總已經無奈的處於半內退狀態,回天無力。其它部門的人,也是心灰意冷,大家在心裏安慰自己,反正怎麽混著不是混著,拿著公司的股份,安安穩穩的混到老也沒什麽不好。
隻有李總,此時恰好相反,雄心勃勃。因為易沉楷也透露,此次將要確定常務副總。
這個位置,一直虛懸。四位副總,不過各司其職,以前易董在位的時候,張總得寵,因此幾乎是張總代常務副總一職。小易總上台之後,一切由他獨裁,張總的權力也就相當於又退回他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了。這也是張總之所以不滿易沉楷的重要原因之一。
現在張總走了,取代齊王的兩位助理剛來,資曆尚淺。除了魏庭,無人再有和他競爭這個位子的能力。
至於魏庭,李總還是有幾分忌憚的,自身能力突出不說,而且和易總走得很近,易總每逢大事出門,必定帶著他。
不過他一想到易總對他說過的那些誇獎的“體己話”,便又燃起了信心。他也是幾度為易總排過憂解過難的人,何況他是資深副總,怎麽說都更應該被倚重。
他往十樓跑得更加勤了,易沉楷在的時候,他就匯報工作;易沉楷不在的時候,他就找蘇畫搞好“夫人外交”,盼望她能為他多給易沉楷吹點枕邊風。
蘇畫每次被他拉著沒油沒鹽地聊天的時候,想著手頭那一大堆待完成的工作,煩不勝煩。但是表麵上又不能表現出來,隻好有一句沒一句地敷衍。
蘇畫後來忍無可忍地求易沉楷:‘拜托了易大老總,您趕快正式宣布任命吧,再這麽熬下去,不是李總瘋了就是我瘋了。“
易沉楷聞言大笑:“好,為了救你出苦海,我下周一就宣布。“
到了第二個周一,人事會議召開。
其他部門人員的任命,大家早就心裏有數,毫無異議。
直到最後一項——常務副總。
宣布之前,易沉楷來了一大段開場白:“各位副總的工作能力和個人素質都很出色,這個位置實在是難以取舍,然而基於公司的發展,必須有人擔任常務,無論此次人選是誰,我對大家都是同樣的器重。“
李總已經是坐立難安,他既盼著易沉楷能盡快說出那個名字,卻又怕那個名字不是他的。
易沉楷在環顧全場之後,慢慢吐出那兩個字:
“魏-庭“。
就在那一刻,李總突然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
他瞬間被擊垮。
後麵的會,他不知道易沉楷和別人還說了些什麽,自己聽了些什麽,隻覺得腦袋裏亂哄哄的。
等他隨眾人走出會議室的時候,他期盼易沉楷能夠叫住他,跟他說些什麽。
可是,易沉楷叫出的名字卻是:“魏庭,你留下。“
又是魏庭,他忽然覺得憤怒,回頭去看易沉楷,易沉楷卻背對著他,跟魏庭在低頭說話,根本沒回頭看他一眼。
他就那麽在門口站著,望著那個冷漠的背影。
這時,蘇畫進會議室找易沉楷,他又把目光投向蘇畫,那樣似乎想刺穿人心的眼神,讓蘇畫心突突地跳,強笑著說了句:“李總,借過。“
李總並沒有馬上讓路,而是又盯著她看了兩秒,嘴角擰成一條陰狠的直線,然後掉頭離去。
在電梯門關前的最後一秒,他的眼睛還是死死盯著會議室這邊,蘇畫有些發怔的站著,直到易沉楷喊了一聲:“蘇畫,你怎麽還不進來?“
蘇畫回過神來,走到他們麵前,低聲說:“李總對這個結果好像接受不了。“
易沉楷冷笑一聲:“那隻能怪他太高估自己。“
魏庭沉默不語,內心卻有些擔憂,張總的壞,壞在臉上,而李總的陰,陰在心裏。不叫的狗,往往咬起人來更狠,而且猝不及防。
但是,今日將李總擊敗的人畢竟是他,所以這一點,倘若此刻說出來,難免有痛打落水狗之嫌。
而此刻下樓的李總,在電梯裏遇到的每一個人,他都覺得他們的眼神和笑容,是在嘲諷自己:當了別人的狗,到處幫著咬人,卻在被利用完之後,讓人一腳從門裏踹了出來,毫不留情。
等他回到辦公室的時候,程惜雅早就通過小道消息,得知了他常務副總的美夢落空的事。卻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隻是像往常一樣,體貼地甜笑著為他倒茶。
此刻她的笑容,看起來比其他任何一個人都真誠,李總忽然覺得心裏的話憋不住了,想要找個人傾訴。
“惜雅。“在她轉身出他辦公室的時候,他叫她。
程惜雅其實一直在等待他叫她,轉過身:“李總。“
李總把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呼出口氣,咬牙切齒:“他們真的是欺人太甚。“
程惜雅佯裝奇怪:“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易沉楷他太狠了,居然讓那個乳臭未幹的魏庭當常務,把我放在哪裏?“李總重重地拍著椅子的扶手。
程惜雅張著嘴,好像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怎麽會這樣啊?這個公司夠格當常務副總的人,隻有李總您啊。“
李總心裏的火,被程惜雅這句話燒得更旺,一時之間,他選擇相信她的話,讓挫敗的自己,恢複一點自信:
沒錯,常務副總本來就非他莫屬,魏庭算什麽東西?
“不行,我要給老爺子打電話。“李總決定。
易家奇在接到李總電話之後的兩個小時之內就到了華易。
他此時也是氣得不輕,這麽大的人事變動,無論如何,易沉楷也該跟他知會一聲。
而易沉楷,壓根就沒打算知會他。從得知易家奇找蘇畫麻煩的那天起,過年時培養起來的對父親的那一點好感,已經蕩然無存。
這幾個月來,他從來沒往家裏打過一次電話,他手上的事情,也根本不告知易家奇。
眼下,對於易家奇的來勢洶洶,易沉楷選擇視而不見,自顧自地低頭處理他的文件。
易家奇站到他的辦公桌前,用指節叩擊桌麵:“你做事怎麽這麽武斷?“
“武斷嗎?“易沉楷抬頭,嘲諷地反問:“我任命的人,哪一個比他們的前任能力差?“
易家奇氣憤:“都是些毛頭小子,能幹什麽?“
“胡子長的人,見識不見得就比毛頭小子強。“易沉楷針鋒相對。
“其他的人我不管,但是魏庭不能當常務副總。“無論是張總離開之時還是李總剛才的電話裏,都十分憤慨地陳述過易沉楷重用魏庭的弊病。
“他當定了!“易沉楷站起來,揚著眉,眼神十足挑釁和堅決。
“你……你……“易家奇指著他,極度憤怒之下口不擇言:”你挑人永遠都是這麽沒眼光,不管是下屬,還是女人。“
易家奇的這句話,將易沉楷心底壓抑的怒火,徹底挑起:“你有眼光是吧?你挑的女人不也是你原來的小秘麽?“
“混蛋。“易家奇的臉上,由青轉紅:”你怎麽能這麽對自己的爸爸說話?“
“爸爸?你捫心自問,你配得起這個稱呼麽?讓六歲的兒子,看見你跟不是媽媽的女人,在家裏的書房鬼混,你這樣也配當爸爸?“易沉楷的話比最利的刀子還要鋒利百倍。
易家奇的眼前一陣陣發黑,人開始搖晃,他勉強地站著,悲愴地點頭:“好,你罵得好啊。“
此時,在外麵聽見動靜過大,害怕出事的蘇畫,在猶豫了半天之後,還是進來了。
當看見老頭馬上就要倒下的樣子,天生的善良讓她起了惻隱之心,無論易家奇怎樣蠻橫,他畢竟是個年過六旬的老人。
她用眼神示意易沉楷別說了,走過去,想要扶易家奇一把。
易家奇在她近身的那一刻,用盡力氣把她狠狠一推:“你少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賤人。“
蘇畫呆住,被那個極盡汙辱的詞刺得鮮血淋漓。
易沉楷已經怒不可遏:“你憑什麽這麽說她?你的女人才是賤人,心甘情願的做一輩子狐狸精第三者。“
易家奇直覺地伸手,想要打易沉楷,卻被他握住手腕:“怎麽?打人還上癮了?上次想打蘇畫沒打成,這次又想打我是吧?”
易家奇的手腕,被他扼住,根本動不了。
他已經是個無力的老人,再也教訓不了長大的兒子。
他淒涼地搖了搖頭:“算了,我再也不來了,再也不管你的一丁點事。這個華易,就算我以前對不起你,現在賠給你的,你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好也罷,倒也罷,都跟我無關了。我們以後就當是毫無關係的人吧。”
這句話,幾乎是宣告脫離父子關係。
易沉楷站著,心底的最深處的某一點,其實是痛的,卻倨傲的不肯說出一句回旋的話。“
蘇畫站在一邊,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為了她,他們最終反目成仇。
在易家奇蹣跚著離開的時候,她反應過來,跑過去推易沉楷:“他是你爸啊,你不能這樣。“
易沉楷卻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一動不動。
他們父子,遲早會走到這一步,不是今時,也是彼日。
從此陌路,是悲哀還是解脫?
易家奇下樓之後,被早已等待的李總扶住。易家奇的麵如死灰,讓李總知道了父子倆的談話結果,已經無需再問。
他的心情,已經灰暗到底,卻又滲出一絲血紅。
易沉楷,你不仁在先,就別怪我手重。
第二天來公司的李總,似乎又恢複了慣常的模樣,見了人,既不格外熱絡,也不刻意生分,仍舊保持住了他副總的風度。
甚至見了下樓取文件的蘇畫,他也笑著打了個招呼。讓蘇畫差點覺得昨天那陰狠的眼神,隻是自己的錯覺。
人事調動之後的華易,平靜得出奇,甚至蘇畫都沒有從王瑜她們那裏聽說,什麽新的八卦。
可也許是女人的第六感,蘇畫卻覺得隱隱不安,似乎這死寂般的平靜,正在等待被某個火種引爆。
她想把這種不安告訴易沉楷,可是看他每天忙得快要飛起來,不好意思用“女人的第六感”這樣聽起來荒謬的論斷,來打攪他。
然而事實證明,女人的直覺,往往很準。
這一天的晚上8點,易沉楷和蘇畫已經回家,忽然接到魏庭打來的電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急促:“易總,有電視台進了華易調查汙染的事。”
易沉楷一驚:“什麽?他們人在哪?”
“在汙水處理廠的值班室。”魏庭回答。
易沉楷大怒:“他們是怎麽進去的?”
“現在不清楚,但是現在事情很麻煩,汙水監測記錄儀沒開。”魏庭的話,其實還隻說了一半,還有更加嚴重的事情在後麵。
而易沉楷已經顧不上聽,直接下指示:“你在那裏拖住他們,我馬上過來。”
這時,蘇畫從浴室裏出來,看見正在換鞋的易沉楷,慌忙問:“出什麽事了?”
“有電視台來調查汙染的事情了,我得去一趟公司。”易沉楷穿上鞋,拿了車鑰匙就走。
“哎,我也去。”蘇畫慌忙也打算去換衣服。
可是易沉楷丟下一句:“等不及了。”就匆忙離開。
蘇畫看著被關上的門,心裏有種強烈不祥的感覺,這一次的事情,會不會鬧大?
易沉楷驅車直奔華易,下了車,他幾乎是一路跑到汙水廠。剛到門口,就聽見魏庭在求情:“這些都是偶然失誤,平時不是這樣的,你們可要手下留情。”
他推門進去,看見屋子裏站著幾個扛著攝像機的人,而其中有一個人正在對魏庭說:“如果再不讓我們走,我們告華易隱瞞事實真相,妨礙新聞自由。”
“什麽樣的真相?”他冷著臉問。
那幾個人轉過身來,而值班室的人脫口叫道:“易總。”
這一下,那幾個人猜到了易沉楷的身份,立刻圍了上來
有個人扛著攝像機對著易沉的臉直拍。
“你幹什麽?”易沉楷惱怒地用手去擋鏡頭,混亂中卻一下子推到攝像的那個人的臉上,而旁邊的另一個人立刻用相機拍下了這一幕。
魏庭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他們將會在後麵的報道中加上更加勁爆的一條:華易總經理易沉楷動粗,拒絕記者調查事實真相。
剛才一直賠著笑臉的他,臉色變得冷然:“今天你們如果想離開,就必須留下膠卷和錄像帶。”
可是那幾個人一臉倨傲:““如果你們要是敢非法禁錮我們的人身自由,你們就更加吃不了兜著走。”
魏庭眯起眼睛反詰:“在下班時間私自進入合法經營的公司進行攝像,你們就不怕吃不了兜著走?“
那些人表現得很高尚,他們的所作所為,隻是為了維護新聞的正義和真實。
“開個價。“易沉楷忽然一笑,開口。“買下你們手上的東西,你們要多少?“
那些人怔住,相互對視一眼。
“你們能這麽順利的進入華易,自然是有人放進來的吧。我不打算知道是誰,也不往下追究,隻要你們把錄像帶和膠卷留下來,怎麽樣?人家給你們開的多少?我翻一倍。“易沉楷冷冷地笑。
那群人的表情,似乎有了些許鬆動。易沉楷使了個眼色給魏庭。
魏庭的臉上,又換上笑容,招呼他們:“這樣吧,我們到華易內部的專家賓館,溝通一下。“
話很明白,今天倘若吃硬不吃軟,是肯定走不出這個院子的。
那群人最終跟著魏庭去了專家小樓。易沉楷留下來問那個在一邊心驚膽戰的值班人員:“今晚到底是怎麽回事?“
值班員回答得戰戰兢兢:‘我剛才……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然後睜開眼睛……就看見他們扛著機器在到處拍。“
“他們都拍到了些什麽?“
“記……記錄儀。“值班人員的頭低到了胸前。
記錄儀上的紅燈,是暗的,也就是說,根本沒開。這意味著華易今晚根本沒做排放汙水的水質監測。
易沉楷急火攻心,大吼:“你是怎麽做事的?”
值班員驚嚇之下急於推卸責任:“平時……平時也常常是這樣的。”
“什麽?”易沉楷氣得咬緊了牙。
“以前,張總說要減少運行成本,所以……不需要每天開,隻要上麵來檢查的時候開著就行了。”值班員吞吞吐吐地說。
易沉楷望著天花板喘氣,該死的運行成本,這些人,永遠是在該花錢的地方不花,不該浪費的地方浪費。
這一次,算是被人握住了把柄。
而電視台的人,能這麽有目標性的來到這裏拍記錄儀,跟張總肯定脫不了幹係。
狠狠訓斥完值班人員,他打電話給魏庭:“事情處理得怎麽樣?”
“他們的口咬得很死。”魏庭說。
“無非是想多要錢罷了,不管他們開多少都答應,拿出東西之前,絕不能讓他們離開華易。”這樣的證據,絕不能外泄。
然而,沒有人出得去,卻未必沒有人進得來。
那天晚上,那些人跟魏庭耗到後半夜,最後答應交出膠卷,但是要在第二天和易沉楷親自談。
可是當易沉楷到來的時候,領頭的那個卻是一臉的得意洋洋:“錄像帶和膠卷,我們已經送出去了。”
魏庭愕然,昨晚他就一直呆在隔壁的房間,而他們的門口,有保安把守,是怎麽傳出去的?
可隻是一瞬間,他和易沉楷就都明白了,一定是有內鬼在暗中接應。
到了這一步,將人扣下,已經沒用。
那幫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華易。領頭的還十分得意地對易沉楷說:“易總,你別以為有兩個錢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們兄弟也不是沒見過錢的人。”
易沉楷狠狠地盯著他,控製住自己,在這個時候,他不能進一步地激怒別人,那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對不起,易總,是我辦事不力。”魏庭很愧疚。
“算了,這個公司的人,防不勝防,就算你眼睛都不眨守他們一夜,人家也照樣會有辦法傳出去。”易沉楷拍了拍他的肩。
他們不過是拍到了記錄儀沒運轉,大不了到時候承認昨晚值班人員失職。至於說他打人與否,也隻能任人評說了。
然而,事情遠比他們想得複雜許多倍。
就在當晚,一段剪切好的一分多鍾的視頻,出現在各大門戶網站的社區內,裏麵有趴著睡覺的值班員,記錄儀上暗的指示燈,還有易沉楷推人的照片。標題是:著名藥業總經理怒打記者,隱瞞汙染真相。後麵的文章,更是寫得極盡憤慨,敘述易沉楷是怎樣蠻橫無理。更為過分的是,視頻中易沉楷的臉,清晰可見,沒有打馬賽克。
頓時,下麵跟帖無數。
易沉楷看見那段視頻的時候,握緊了拳頭,魏庭在一邊問他:“要不要召開記者會澄清?”
“要,你盡快去安排。”易沉楷同意,現在必須迅速作出回應。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第二天一大早,環保局的人就已經出現在易沉楷的辦公室裏。
當環保局的人員翻開值班記錄表,易沉楷看到裏麵的內容,臉色鐵青。
那些笨蛋,昨天大概是補了一天記錄,上麵從上而下,記錄各個時段的監測,全部寫著:“達標”,“達標”,“達標”。
然而他們卻蠢到在那段視頻記錄的,他們沒開監測記錄儀的時間點,也赫然寫著兩個字——達標!
這樣致命的破綻,自然很快被環保局的人發現,嚴厲地指著那個記錄本:“這是不是都在作假?”
易沉楷無言以對。
這時,李總擠了進來,一臉真誠地檢討:“對不起,這個錯誤是因為我未盡到職責造成的,原來主管汙水排放的張總離職之後,由我臨時接管,因為平時事情太多,所以也就沒顧得上嚴格檢查他們原來的工作方式有沒有什麽不妥。“
這番話,看似在攬責任,其實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今日的錯誤,是由於張總的瀆職造成的。自己不過是沒有檢查,所以汙水廠延續了之前的工作方式。
而這也非常明白地告訴了環保局人員一個信息:今天的事故,絕非偶發事件,而是一貫的做法。
易沉楷盯著李總,而他毫不回避地迎視,眼底閃著詭異而得意的光亮。
當送走環保局的人,易沉楷回到十樓的時候,一直在焦急等待的蘇畫迎了上來:”怎麽樣?“
可是易沉楷這時已經一句話都不想說,隻是擺了擺手,就徑直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蘇畫怔怔地看著他關上的門,假如他對她,都已經什麽都不想談,那麽必定是心情已經壞到了極點。
她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來,手指按著鍵盤,卻打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心思幾乎都集中在門裏的那個人身上。
過了一會,她聽見有東西砸在牆上的聲音,然後是碎裂聲。
她走過去,輕輕地將門推開一點,看見他的煙灰缸,成了碎玻璃,煙灰撒了一地。
她默默地站著,看著那個人拿著筆,在紙上劃,即使是隔得這麽遠,也感覺得到他的力道,多麽沉重而憤怒。
她的心情也隨著他壓抑到了極點。
她轉身到洗手間裏,拿了掃帚和簸箕,推開門進去,默不作聲地將地下的煙灰掃掉,有些玻璃渣太滑,掃不進去。她蹲下來,慢慢地撿。
他走了過來,拉起了她,歎了口氣:“等別人來收拾吧,別把手劃破了。”
她看著他眼睛裏那種頹然和挫敗,那不是驕傲的他該有的眼神。她的心裏劇烈地疼,伸手撫上他的眼睛,他合上。聽見她低啞的聲音:“別這樣。”
他抱住了她,聲音裏充滿了疲憊:“我沒想到,會被人算計得這麽慘。“
“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別在意。“她輕拍著他的背安慰他。
他搖了搖頭:“這次的事情,沒這麽容易過去的。“
事情一旦上網,造成的影響就變得無法估量,何況他的身份,名字甚至照片都被完全披露。而剛才環保局的人走的時候,說三天後會下發對華易的處理意見。
而這,隻是開端,由此引起的連鎖反應,恐怕會將華易拖進深淵。
他的預料沒錯,下一秒,他的電話已經響起來,是寧城的胡副市長。
他推開蘇畫,用手勢示意她先出去,才接起了電話。
胡副市長的語氣,焦急而謹慎:“我看到網上,有報道關於華易汙染的事情,到底是什麽情況?“
“那隻是別人在陷害華易。”易沉楷回答得很鎮定。
還有三天時間,環保局才會給出官方意見,並非完全沒有機會挽回。在此之前,寧城那邊絕不能出亂子。
胡副市長聽著易沉楷平靜的語氣,心放下了些,畢竟現在的網絡,充斥著各種留言和造謠。華易這事,也不見得就一定是真的。
易沉楷又和他跟平時一樣談了幾句基建的事,將電話掛斷。
掛了電話,他拿了外套就出門,蘇畫著急地問:“你要去哪?”
“去找人談這事,中午我不回來吃飯了,你自己下樓去吃。”他拍拍她的肩,急匆匆地走了。
她看著電梯門合上,深深地歎了口氣,她又何嚐不挫敗,在這種時候,她卻幫不上他一點點忙。
中午毫無食欲,本想就隨便應付一下,卻又想起易沉楷臨走時的叮囑,還是下了樓。
電梯到了六樓停了下來,蘇畫心裏揪了一下,難道又要遇見程惜雅麽?
門開了,她果然看到了那個她最不想遇到的人,她的身邊,還站著李總。
程惜雅笑著,挑起的眼角裏,滿是嘲諷和快意。李總也笑若春風,那笑容卻讓人打從心底感到陰冷。
李總跟她打招呼:“蘇秘書,今天一個人吃飯,易總不陪你?“
蘇畫笑了笑:“嗯,他有事出去了。“
“哦。“李總作明白過來的樣子,點頭:”易總是去環保局了吧?唉,本來該我去的,這事也是我管理不善。“
這戲演得太沒誠意,她都能看得出來他眼角眉梢的幸災樂禍。
她沒再說話,隻是盯著電梯的數字變換。
程惜雅和李總,卻是談笑風生,充分展示他們的好心情。
電梯門開了,蘇畫點了下頭,率先走了出去,她能感受到背後的視線,多麽惡意,或許他們甚至希望她連走路都摔跤,給他們看最多的洋相。但是她依舊走得很穩,脊梁筆直。
她在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王瑜她們,便沒有一個人去小食堂,而是一起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王瑜壓低了聲音問她:“沒事吧?“
李舒和屈月也關心地看著她。
她心裏一陣暖,搖了搖頭:“事情會解決的。“
王瑜一笑,將自己盤子裏的雞腿放到她的米飯上:“多吃點,不然怎麽對抗霜刀風劍嚴相逼?“她們剛才都看見了走在蘇畫後麵的李總和程惜雅,眼神是怎樣的惡毒。
蘇畫笑笑:“我已經習慣了。“
一向都跟男孩子似義氣爽直的屈月,對蘇畫握了握拳:“我們挺你。”
李舒也微微地笑著,輕聲對她說:“加油。’
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孤立無援。來自朋友的溫暖力量,注入她的心裏。
她點頭,微笑:“我一定會加油。”
當她上樓,她給易沉楷發了條短信,是那句著名的廣告語:
justdoit(隻管去做)
當一直守在主管局長辦公司裏的易沉楷,看到手機上的這句話,他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了一些。嘴角的弧度不再那麽僵硬,慢慢彎出一個微笑。
再度抬起頭的時候,本來被挫敗壓抑了的自信,又重新回到他眼睛裏。
他很誠懇地對那位主管局長說:“華易之前的問題,我會徹查,以後也不會再犯,隻希望能給華易一次改正的機會。”
那位局長看著這個從進門起就一直表情陰鬱的年輕人,臉上忽生的光彩,愣了愣,最後點了點頭:“我們會參照多方數據,慎重地做決定。”
易沉楷走出環保局大樓的那一瞬間,他仰頭看天空,依舊有烏雲,但是那陽光,正努力地從每一個縫隙,往外滲出光芒……
那三天,易沉楷四處奔走,打點所有能利用上的關係。而華易本來在這個城市裏都有人脈根基,所以結果不算太壞。環保部門限令華易對汙水處理係統進行限期整改,嚴格管理。
網上的流言,也由最初的甚囂塵土,漸漸變得沒那麽尖銳,畢竟,網頁上的滾動條,隨時在變,再爆炸的舊聞,也總會被更爆炸的新聞所取代。
然而事情就這樣歸於平靜,卻讓某些人心裏不平靜。李總不甘心自己花了這麽大力氣,卻隻換得個不了了之。他也擔心,易沉楷太快緩過勁來,會抽出手來收拾他。
這個時候,他需要朋友。
他找到的人是張總。他們這種人,做朋友或者敵人,不過是轉念之間。有了共同的敵人,他們就是朋友。之前的那些爭鬥,都是在暗處,並沒放在明麵上,所以要相逢一笑泯恩仇太容易。
而他們又各自為對方,介紹了更多朋友。坐到同一個桌上的,除了張和李,還有柳城,管土地的謝局長,以及那幫電視台的人中的領頭蕭群。
一頓飯吃下來,下個計劃中各人的已經分工明確。
幾天之後,在某個很牛的電視台的一檔新聞裏,播出了關於華易汙染的報道,而這一次,內容更加豐富。
有一段下遊漁民的訪談,敘述華易的廢水是怎樣汙染水質,導致近五年內魚蝦的銳減。
除了視頻中出現過的未運行的記錄儀,此次還增加了一個重要證物——值班記錄本。裏麵將錄像拍攝的時間,所對應的“達標”兩個大字,用紅色記號筆標出。而這個記錄本,本已被環保部門收繳,至於怎麽出現在攝像機前麵的,就要問神通廣大的謝局長了。
而張總以前的在汙水廠工作的部下,此次也被臉上打上馬賽克,出來“實話實說“:華易這些年來的所謂環保是怎樣的陽奉陰違弄虛作假。
人證物證,證據確鑿。
網上迅速出現了標題為“華易汙染事件續“的新聞,易沉楷的那段視頻,再度被熱炒。
風暴再次卷起,而這一次,已經躲不過。
環保部門在重壓之下,立刻責令華易全麵停產整改。
而寧城的餘正海,也終於找到了報一箭之仇的機會。
他在新聞出來之後的第一時間打電話給胡副市長,語氣裏滿是責備:“你看你看,我上次就說他們如果在南郊建廠會汙染河道你不相信!前幾天你也是被人家幾句話就糊弄住了,現在事實證明他們的廢水處理根本就是假的。我們現在必須盡快對事件做出反應,跟華易劃清界限。“
胡副市長被訓得啞口無言。
餘正海宣布他的決定:“從現在開始,華易建廠全麵叫停。同時,在市裏的電視台和報紙上通報這個情況。要著重突出我們政府領導班子的正麵形象:為了維護市民的生活質量和健康,我們果斷叫停有環保問題的引進企業的建設。“
就這樣,易沉楷的危機,成就了餘正海的體恤民情和環保衛士形象。
而此時,李總在華易內部又再次攪起暗湧,他開始鼓動老華易人退股。那些本來就心懷不滿的人,麵臨華易有可能破產的局麵,很容易就追隨了他。
本就資金緊張的華易,所有的股款,已經全部投入新廠的建設,此刻項目被中途叫停。停業整改,哪還有銀行再敢給華易提供一分錢貸款。要拿什麽來給職工退款?
一時之間,許多人都守在華易的一樓大廳裏,要求公司盡快返還集資款。
巨浪從各個方向襲來,將易沉楷包裹在最中央,麵臨滅頂之災。
他變得沉默,整夜整夜地一個人坐在書房。
蘇畫躺在床上,看著書房透出來的光,心痛如裂。
每天接近淩晨的時候,她總是悄悄地進去,給歪在椅子上睡著的他,蓋上毛毯。站在他身旁,看著他憔悴的臉,眼淚就那麽止不住地掉,卻又怕他醒過來,隻能無聲地哭。
每當他醒來,看到身上的那一方毛毯,心裏會有短暫的溫暖,可是一想到華易,心就又再度浸進了冰裏。
他現在常常嘲笑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你不是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嗎?如今卻什麽都無能為力?你不過是個自大的傻瓜!
他就這樣自虐著,而蘇畫,在這樣心疼地看著他數個晚上之後。終於在某一天夜裏,走到了他的麵前。
“小易。“她輕聲叫那個隻屬於她的名字。
他一震,抬起頭來看她。
她的臉上,隻有柔美的笑,不含憂傷。
她慢慢坐到他腿上,摟住了他的脖子,柔軟溫暖的唇,貼上他的,開始親吻他。
她的芬芳,讓他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他環住她纖弱的腰,開始回吻。
在他們的吻中,她的手,輕輕解開了腰間的帶子,睡袍悄然滑落,隻見肌膚勝雪。
他禁不住低吟一聲,炙熱的吻,滑向她的耳後,脖頸,鎖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