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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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你個大男人,著外麵大好的雪景不看,整日的在炕上窩著算什麽啊?”衛若蘭一麵大嚼糕點,一麵含糊道。

    林楠為之氣結,什麽在炕上窩著?他隻是在炕桌上練字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被窩裏蹲著呢!沒好氣道:“怎麽衛大少爺今兒終於有空出來串門子了?”

    衛若蘭訕笑道:“前兒陪著幾位小爺出去了一趟,委實不是故意瞞你,實在是走的太急……”

    能被衛若蘭稱爺的,來頭想必不小,林楠也懶得細問,隻道:“皇上正值當年,你可把持住了。”

    衛若蘭將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整個塞進嘴裏,含糊道:“放心。”

    林楠也不過白囑咐一句罷了,像衛若蘭馮紫英這樣出生的世家子,在這方麵比他要精明的多,他自知自己不具備政治敏感天賦,索性避而遠之,但這些大家公子,除非是自暴自棄或聽天由命,便是想避也避不開。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衛若蘭道:“阿楠你忒不夠意思,認識這麽久,我都不知道你能做得這麽一手好詩,你是沒見到馮紫英那小子得瑟勁兒……什麽時候給我也來一首?”

    林楠冷哼一聲:“馮紫英那個大嘴巴!”

    “不怪他,是我我也不會捂著。”衛若蘭道:“休要岔開話題,快說,什麽時候給我也來一個?”

    林楠無奈道:“那不是我作的。”

    衛若蘭道:“休要哄我。”

    林楠聳聳肩,低頭寫字:“信不信由你。”

    正說著,有小廝來稟道:“薛大爺來了,小的沒敢放他進來,現在外等著呢!”

    林楠頭也不抬道:“你去告訴他,我不認得什麽姓薛的,日後再來,直接打出去就是。”

    小廝應聲去了,衛若蘭道:“他怎麽著你了?”

    林楠道:“他能怎麽著我?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正好借機遠了他罷了。”

    衛若蘭道:“那也是,像我們這等人,囂張任性些倒不怕,真去殺人放火給家族招禍,那是萬萬不能的。那個薛蟠……過了。”

    林楠嗯了一聲,將寫好的字扔進爐火裏燒掉,他這般舉動,衛若蘭見得多了,不以為意道:“你的字已經寫得夠好了,性子也沉穩過頭,還寫那玩意兒做什麽?咱們這樣的人,琴棋書畫什麽的,略懂一點也就是了,也不靠它過日子。”

    林楠另取了一張紙書寫,一麵道:“人有旦夕禍福,將來的事,誰說的準呢?”

    衛若蘭嗤笑一聲,道:“像我們這樣兒的人,若真有禍至的一天,哪裏敢想著還有能靠賣字過安生日子的時候?”

    林楠默然。

    世家公子中,多得是如寶玉薛蟠一般,安享祖宗留下的一切,隻當這富貴是上天賜予的,可供他們永世揮霍,卻也有如馮紫英衛若蘭一般,居安思危,放眼前路之人。

    隻聽衛若蘭又道:“對了,我記得走的時候,你還在頭疼賈府不肯放人,怎麽才半個月便順順當當出來了?我問馮紫英那小子,他含含糊糊沒有一句實話。”

    林楠輕笑一聲,道:“我若問他你的私事,他必也不肯說的。”

    衛若蘭笑道:“那倒也是,那小子看起來大大咧咧,委實是個靠得住的。”

    說曹操曹操便到,外麵的小廝隻來得及叫了一聲:“馮大爺來了”,便見馮紫英帶著一身風雪闖了進來,道:“阿楠,有消息了……啊,若蘭你也在啊!”

    衛若蘭冷哼一聲,道:“不知道馮大爺帶了什麽消息來,可要小的回避一下?”

    馮紫英知他不過是玩笑,笑道:“這就要看林大爺的意思了。”

    平日裏給下人們大爺二爺的叫慣了不覺得什麽,馮紫英這一聲調侃出口,林楠頓時有化身為白胡子駝背老爺爺的錯覺,搖頭失笑道:“少賣關子,有話就說。”

    馮紫英道:“若蘭,阿楠雖不瞞你,隻怕你也沒功夫和我們一起湊熱鬧,我是剛送走宮裏的人來的,你家人也在四處尋你,隻怕也是來傳話了……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林楠問道:“可是陛見的日子定了?”

    馮紫英笑道:“什麽都瞞不過阿楠,日子定在開春二月。”

    林楠見衛若蘭還在遲疑,道:“還是正事要緊,要聽八卦下次讓馮大哥講給你聽就是了。”

    衛若蘭這才去了。

    馮紫英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張便簽遞過來,道:“你看。”

    這是一封折子的抄本,署名王子騰。

    林楠淡淡一笑,道:“改個方子需一個貴妾,如今又搜了院子,卻不知王大人能做到什麽地步?”

    馮紫英道:“阿楠你看了,定會滿意的。”

    林楠不置可否,低頭大略看了一眼,歎道:“這王大人當真是聰明人!”

    馮紫英點頭道:“這事做的漂亮。”

    林楠一直等著王家給他一個交代,他們應該很清楚現在的事不是一個貴妾就能解決的,但是休妻或者娶平妻的話,對王家和賈家的聲譽都會有極大的影響,林楠也沒想到,王子騰會把事情做得這麽漂亮,這麽絕。

    這是一封請旨的折子,大意是其妹賈王氏,幼時患有癲病,本已痊愈,不想同賈政成婚後屢有複發。賈政為人正直仁善,不因妻子有惡疾而嫌棄,隻是近來王夫人病情日重,竟然夜半跑去年幼的侄女房中發狂,嚇的小姑娘連夜離開。他這才知道妹子的病情已然嚴重至此。王氏有此惡疾,賈政原該休妻再娶,然他堅持不肯棄糟糠之妻。

    賈政仁義,但王子騰卻不忍妹夫家中無人主持中饋 ,屢屢勸其另娶平妻或貴妾,被其嚴詞拒絕。可巧史家有個嫡女,因守孝年過二十還未有婚約,美貌賢惠,他願意認其為義妹,替她準備嫁妝,從王家出嫁,給賈政做平妻。因不願旁人詬病賈政無德,故而想請皇上恩典,為二人賜婚。

    林楠道:“皇上準了?”

    馮紫英道:“如此佳話,為何不準?”

    “佳話?”

    馮紫英道:“一個恪守情義,堅持不休瘋妻,一個深明大義,為妹夫請旨賜婚,且又認史家女為妹,從王家出嫁,更深兩家情意,怎不說是佳話?皇上還沒開口,底下便一片讚歎之聲,皇上豈有不準的?”

    林楠失笑道:“佳話,果然是佳話。”

    皆大歡喜,如何不是佳話?

    賈政好名,如今他仁義之名上達天聽,滿朝皆知,便是他能力不足,其人品上的好評也足以讓他仕途順遂,且能另娶佳人,可謂名利雙全。

    做丈夫的既得了美名,做婆婆的又豈能例外?對賈母來說,既沒有和王家交惡,又能有一個從本家來的媳婦兒,外孫女半夜回府的事也被完美無缺的掩了過去,她更有何求?至於王夫人莫名其妙的癲症,她活了這麽大年紀,早已知道什麽時候該糊塗。

    王家損失的,不過是一副嫁妝罷了,卻同樣博得了美名。

    黛玉在這件事中,隻是“被得了癲病的舅母驚嚇到的可憐的侄女”。

    至於林楠,在賈母眼中,他依然是孝順乖巧、遇事有些衝動的小外孫,在賈政眼中,他是親妹被舅母所害卻依然能顧全大局的、深明大義的好外甥,在外人眼中,他是為了妹妹憤而狀告太醫的兄長……至於深知此事□的人,馮紫英絕不會外傳,王子騰、付尚德隻恨不得捂得更緊一些,而王夫人,無論她說什麽話,都已經沒有關係了。

    於是,賈政娶平妻的事,和林楠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的確是最能讓林楠滿意的結果。

    馮紫英道:“難怪前兒你專門讓王家的管家向王大人提及癲病,原來就為了這個,難為王大人能領會你的意思。”

    林楠笑笑,正要說話,忽然外麵小廝道:“大爺,賈府派了人來。”

    林楠道:“請進來。”

    馮紫英笑道:“看吧,報喜的來了!”

    來的是賈家的大管家林之孝,說的果然是那事兒,林楠含笑聽了,一麵恭賀,又問:“府裏沒有旁的什麽喜事麽?”

    林之孝愣了愣:“什麽喜事?”

    林楠道:“我記得我不是有個大表姐在宮裏的麽,這次宮裏來人,沒有帶大表姐的消息?”

    林之孝恍然,道:“難為大爺惦記著。說來這也是一件大喜事呢,皇後娘娘聽說此事之後,也很是感慨,說我們家太太‘雖有惡疾,卻是個幸運的,哥哥丈夫婆婆都如此明理’,又想起太太有個女兒在宮裏做女官,是以大發慈悲,放了回來孝敬母親。這次大姑娘是和傳旨的欽差一起回來的,皇後和各位娘娘賞了好幾大車的東西呢!”

    像元春這樣的世家女,去宮裏豈是為了做一輩子女官侍候人?那是衝著皇恩去的。這樣半中央被人送回府,名義上雖是恩典,實則算不得什麽喜事,也難怪林之孝沒有主動提及此事。

    林楠笑道:“果然是喜事。舅母能母女團圓,隻怕高興壞了。”

    林之孝幹笑道:“那是,那是……”

    何止是高興壞了?直接就高興的昏死過去了……

    林楠道:“煩請管家回複外祖母,等我和妹妹收拾收拾,便去恭賀舅舅大喜。”

    林之孝笑應了,退了下去。

    馮紫英瞪大了眼,道:“阿楠你不會連賈大姑娘的事都料到了吧?”

    林楠從炕上起身,道:“你可知道何為癲症?”

    馮紫英道:“何為癲症?”

    林楠淡淡道:“癲症,多發於女子,不發病時一切如常,發病時悲怒哭笑無常,狂妄打罵、不避親疏……”

    頓了頓,道:“往往母女相承。”

    馮紫英啊的一聲,愣了半晌,才道:“你……你……”

    往往母女相承……皇宮那種地方,自然不能留下一個可能有癲症的女官任職,便隻是有相關的傳言在,元春都會無法立足,更何況是王子騰直接在奏章中稟明了此事,自然隻有遣送回家了。

    林楠淡淡道:“打蛇不死,後患無窮。大表姐在宮裏,誰又能肯定她就一定不會有出頭的日子?”他早已知道元春是要封妃的,又豈會不留後手?

    馮紫英道:“王大人應該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吧?”

    林楠淡淡道:“他自己又沒有女兒,王家其他人也不會受影響,他有什麽好顧忌的?至於大表姐,已經年紀不小了還隻是個女官,他對她早就沒了指望了。”

    隻怕王子騰做夢也想不到,他的這個侄女兒,本來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封為貴妃,風光無限的,隻是現在已成泡影。

    馮紫英歎道:“阿楠果然算無遺策,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現在你那個舅母還有什麽指望。”

    林楠道:“錯了,指望她還是有的。”

    馮紫英道:“你說寶玉?”

    林楠嗯了一聲,道:“寶玉天資聰穎,若是能因為舅母的處境從他那眾香國的美夢裏醒來,倒也不是沒有出人頭地的可能。”

    馮紫英道:“你既然想到了,肯定布的有後手,你給他準備了什麽?”

    林楠搖頭:“那是我舅舅和外祖母的命根子,我對付他做什麽?”

    馮紫英道:“你少唬我,你連宮裏一個女官都算計到了,豈會放過他?”

    林楠道:“寶玉出頭,對舅舅來說豈不是一件好事?且他便是出頭,也不過能讓舅母的日子稍稍好過些罷了,於事無補。我對付他做什麽?”

    馮紫英道:“你不對付他,就不怕他真出頭了,反過來對付你?”

    林楠嗤笑一聲,道:“他能不能對付我且不說,更何況他為何要對付我?”

    馮紫英道:“你就這麽篤定他不會聽王夫人的話?”

    林楠道:“若是舅母整日在他耳邊說,你表哥如何如何惡毒,他或許就信了。但是若舅母今兒說你表哥如何對不起她,明兒說你表妹如何欺負她,後兒又是你舅舅怎樣怎樣,你父親如何如何……你說寶玉會怎麽想?”

    馮紫英愣了愣,最後長歎道:“隻怕他也會以為他母親得了癲症了。”

    林楠嗯了一聲,走到門外,吩咐人通知黛玉收拾準備出門,對馮紫英道:“我一會要去賈家賀喜,你是同我一起去,還是各走各的?”

    馮紫英道:“我還是明兒去比較好。”

    於是告辭。

    林楠送他出門,剛出院門,便看見門房急匆匆過來:“大爺,有聖旨到了!”

    林楠一愣,馮紫英笑道:“八成同我們是一樣的事兒。哈,我們不過是內侍來通知一聲,阿楠卻是正兒八經的聖旨,果然皇恩浩蕩呢!”

    林楠冷哼一聲:“快滾你的唄!”

    心中暗歎一聲,這下恐怕是躲不開伴讀小書童的命運了。

    不過,也不是什麽事都做不了……或許,該是向馮紫英幾個打聽打聽眾位皇子情形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八月桂花香、蘇檀、一醬、三斤鞋子兩斤的人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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