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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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餘遠山落荒而逃的背影,林楠輕笑一聲,頗有盡興之感,隨手撈了酒壺,挨在欄杆在,酒壺高舉,仰著頭,美酒便化為一道銀線落入微張的唇。
他技術不高,一壺酒倒有半壺便宜了那身白衣。
林楠雖酒量甚好,但今兒他做主人,喝的著實不少,方才在人前還能保持清醒,此刻一人獨處,心神放鬆,酒意上湧,意識就有些模糊起來。自覺這般對月獨飲,酒灑衣襟,頗有幾分前人風采,難免想附庸風雅一番,可惜無甚詩才,於是一手執壺,一手執著,敲了欄杆醉吟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一首吟罷,又頗覺無趣,自知自己既沒有李白的詩才,更做不到他的狂放肆意,一時又想到,從時間上來看,此刻這位詩仙的時代已經過去,曆史上卻並未留下他的痕跡,卻不知是自己蝴蝶掉了他,還是這位詩仙醉臥星辰,忘了來塵世悠遊這一遭,以致讓這個時空,少了那最瑰麗絢爛的一抹色彩,委實令人遺憾。
夜風吹來,林楠腦子清醒了不少,自己也覺得這番胡思亂很是可笑,不想自己來這個時代久了,竟也添了幾分酸腐氣,有違前世在現代形成的以功利為宗旨的世界觀,於是斟了酒,對著明月,敬了不知身在何處的謫仙人一盞,不再東施效顰,搖搖擺擺下樓。
剛踉踉蹌蹌的走到樓下,便被搶上來的林全扶住,低聲抱怨道:“大爺既要起身,明知小的便侯在下麵,怎的也不喚一聲……”
林楠笑著推開他,道:“不過是下個樓罷了,我又不是閨閣千金,連走路都要人扶?”
林全順著林楠力道略退了一步,等他繼續走時又上前扶住,攙著他邁過高高的門檻,咕噥道:“大爺醉了……”
……
清晨,錦書拉開窗簾,一室的陽光灑落,林楠慢慢睜開眼,先迷茫了一陣,猛地撫額道:“壞了懷了!”
錦書聽到動靜,回首笑道:“大爺醒了?”
林楠慌裏慌張的去尋衣服,道:“今兒要去上課呢,錦書你怎的不早些叫我?已經偷懶了許多日子,今兒再遲到,先生真的要惱了。”
錦書撲哧笑道:“大爺不用急,昨兒下午先生派人帶信,說從今兒起,給大爺講書的時間放在下午。”
林楠鬆了口氣,道:“可說了原故?”
錦書搖頭,道:“奴婢就聽林成管家提了提,大爺要知道細情,還得問他。”
林楠點頭,道:“讓他一會來見。”
錦書應了。
林楠鬆懈下來,這才聞到一身的酒味兒,覺得渾身難受起來,道:“快去給我備水,我要沐浴。”
錦書笑道:“早知大爺醒來定要先沐浴,早就備好了。”
林楠披了衣服,起身去沐浴,不由慶幸自己穿來做的是大家公子,過的是呼奴使婢的日子,若穿在窮人家,用一根木柴都要精打細算,讓在現代過慣了有二十四小時熱水的日子的他,可怎的熬?
錦書看著林楠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像這般主子吃醉回府,她們做奴婢的,原該替他更衣沐浴,收拾妥當才是,但是自從大爺從牢裏走了一遭回來,許多習慣都變了,不許有人值夜,沐浴和更換褻衣,皆不許人近身侍候,在揚州時,曾有幾次吃醉了酒,丫頭替他收拾了,第一次他皺眉講了規矩,第二次大發雷霆,第三次將他身邊第一等的兩個大丫頭直接攆了出去嫁人,至此便再沒有人敢犯他的忌諱,便是這次,也隻敢幫他褪了外衣,將身上被酒浸濕的衣裳換了。
錦書歎了口氣,轉身去換林楠床上沾了酒氣的被褥。
也不知大爺在牢裏有了什麽遭遇,竟會有此轉變……大爺明明是神仙一般的人,又與人為善,可是偏偏就有許多人同他過不去……
不多時,林楠沐浴出來,用了早飯去書房,林成早便侯在了那裏,請了安,稟道:“時府的人說,因時大人日後早間要去宮裏講課,是以才將大爺您的時間放在了下午。”
林楠皺了眉,道:“去宮裏講課……不會是皇孫吧?”
林成搖頭道:“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
林楠微微沉吟,若是李熙令李磐拜了時博文為師,可不是什麽好事,時博文教導太子十多年,以他的身份,若是一個不收也就罷了,否則,收了誰,誰便成了靶子。這個道理李熙應該懂,若他真這樣安排,隻怕對李磐的利用多過憐惜。
想著要不要提醒李磐一聲,又覺得自己太過多事,李家的事兒,他躲還躲不及呢,何苦又去招惹?
揮手令林成退下,開始默書。
先生比他爹厚道的多,布置的任務連他爹的三分之一不到,且他之前因“腿傷”休息了半個多月,不僅將林如海的書單完成,時博文那份也寫了不少,剩下的鬆鬆的便能按期完工。
林楠之前抄書是為趕功課,邊背邊寫,思維斷續,此刻他沒了壓力,又遠離了皇子皇孫,心情大好,且寫的東西是先前背好的,能一氣嗬成,是以一下筆便覺得不同以往,竟是越寫越順,隻覺得酣暢淋漓,好不快意。
等到澹月來尋他吃午飯時,林楠放下筆,隻聽整理收拾的錦書驚呼道:“大爺今兒寫的好快,才半日便比之前一天寫的還多呢!”
林楠卻高興不起來,甩著酸痛不已的右臂:“這般寫快是快了,胳膊受不了……等吃了飯讓林全過來幫我揉揉。”
澹月笑道:“林全會捏腿,又不會捏胳膊,倒不如待會我和錦書姐姐幫您捶捶。”
林楠搖頭道:“就你們那點子力氣,揉了能有什麽用?”
剛到飯桌上坐下,還未提起筷子,便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除了馮紫英他們兩個還有誰?也不等林楠開口,便自動自發的上了桌子,馮紫英更是敲碗道:“怎的沒酒?快上酒上酒!”
林楠不悅道:“你又不是叫花子,上門來就盤兒碗兒的一頓亂敲。”
馮紫英也不生氣,笑道:“要不要我唱段蓮花落,讓我們林大爺開開心?”
衛若蘭嘲道:“莫要唱的我們吃不下飯就好。”
說話間,錦書已經叫了人來添酒加菜,林楠道:“你們兩個要喝自己喝就好,莫要扯上我。我一會兒要去先生府上上課,一星半點兒的酒氣也沾不得。”
一麵將侍候的下人都遣了下去,親自替他們兩個斟了酒,道:“也不知在哪兒染的毛病,沒酒就吃不下飯似的,昨兒還喝的少了嗎?”
馮紫英嗬嗬一笑,歎道:“我這是苦中作樂啊!”
林楠冷哼一聲,道:“休要哄我,你這哪裏是苦中作樂的模樣?分明是樂而忘形。”
馮紫英嘻嘻一笑,抿著酒不說話。
林楠拿了筷子開始吃飯,馮紫英和衛若蘭知道他的脾氣,在酒桌上怎麽鬧都好,但是在家正經吃飯時卻不喜說話,是以也不擾他。他們倆個也不是為了吃飯而來,是以等林楠用完了飯,便也都停了筷子,照著林家的規矩,漱了口,喝了一杯溫水,這才同他去花廳說話。
林楠見這兩個難得這麽規矩,哪還不知道他們有話要說,果然馮紫英一坐下,便掏了兩個精致的小盒子出來,林楠看了他們兩個一眼,掀開盒子,卻見是兩塊印坯,一塊壽山田黃,一塊雞血凍,成色極佳,林楠看了一眼,向後靠在椅背上,道:“你們兩個是錢多燒的慌,還是給人家跑腿來了?若是錢多燒的慌,不妨借點給我修園子,若是給人跑腿來了……”
將兩塊石頭推了回去:“哪裏來回哪去。”
衛若蘭道:“阿楠別多心,這些不過是二殿下的謝禮罷了,沒別的意思。”
林楠淡淡道:“我也沒別的意思,無功不受祿。若是你們兩個有心,給我拉上一箱青田石來練手,這種好東西,別給糟蹋了。”
馮紫英知道他的脾氣,最不喜人勉強,見他好歹給了台階,便將兩個錦盒又收了回去,笑道:“青田石就青田石,不過石頭我給你拉來,等你手藝練好了,可得幫我刻個章子。或許哪一天,那一箱石頭換的章子,就能買一車的石頭也不一定。”
林楠白了他一眼,道:“那你且等著吧。”
馮紫英笑嘻嘻道:“可說定了啊!”
又道:“二殿下的東西,你收也好,不收也好,反正話我們還是要帶的……你聽,還是不聽?”
林楠看了他一會,撲哧噴笑,道:“居然還有得選……你們兩個倒義氣,看你們兩個這麽義氣的份上,我哪舍得你們回去挨掛落?有話就說吧!”
馮紫英大喜,道:“我就知道阿楠你最夠意思。前兒我們帶了你的話回去,二殿下和穎妃娘娘就沒敢輕舉妄動,果然跳起來的張貴妃被陛下好生發作了一次,不僅禁足三月,而且差點連分位都降了,皇後娘娘不過失意了三四日,又聖眷如故。此次皇後被禁足,鳳印暫時交在了穎妃娘娘手上,穎妃娘娘很是忐忑……”
他話音微頓,衛若蘭接道:“穎妃娘娘此次暫管了鳳印,皇後娘娘出來之後,隻怕會遷怒於她,畢竟陛下對皇後娘娘的寵愛縱容,那可是獨一份兒……”
穎妃這是在為難,陛下到底是不是當真厭了皇後?若是當真厭了,她便該趁此機會,將大權牢牢握在手心,若是又如同上次一般,隻是小小的給皇後一個警告,那她就需明哲保身,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混過這三個月,罷了主動將鳳印交還,以免惹火燒身。
她身為後妃,在這等事上本該自己更有主意,但是上次李熙當眾杖斃皇後親信,讓皇後於眾人麵前顏麵無存,她還以為李熙是當真厭了皇後,幸好得了林楠的提醒,才沒有落得和張貴妃一個下場。上次的判斷失誤,讓她失了信心,是以才會通過二皇子,來試探林楠的口風。
這世上若論最了解李熙的人,林如海必是其中之一,林楠上京之前,林如海也沒少耳提麵命,隻是當初林楠以為林如海同旁人一樣,是遠遠揣摩來的,後來見了李熙才知道二人關係不一般,對林如海當初說的話自然更加重視。
此刻靜靜聽完二人的話,林楠微微一笑道:“陛下對皇後娘娘的確優容,不過既然鳳印隻是在穎妃娘娘手上過一遭兒,想必皇後娘娘不會心眼狹小如此吧?”
“隻是在手上過一遭兒……”馮紫英和衛若蘭對望一眼,眼中閃過失望之色。
卻聽林楠繼續道:“不過,聖眷這東西,是最經不起消磨的……”
卻不說完,話音一轉,道:“此次是穎妃娘娘初次掌管鳳印吧?”
馮紫英和衛若蘭剛精神一振,豎起耳朵聆聽,誰知林楠卻換了話題,不由有些失望,衛若蘭道:“這是自然,這鳳印自皇上登基以來就在皇後娘娘手中,這還是第一次交給旁人。”
林楠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穎妃娘娘初次得掌鳳印,想必是極為生疏的,幸好宮中規矩大,無論什麽事,都有規可依,有例可循,隻要凡事小心些,依足了規矩來,應該不會出岔子才是吧?”
話說完,也不管二人聽仔細了沒有,又道:“你們兩個今兒格外高興,甚至都帶了點瘋魔勁兒,總不會就為了這麽點兒事吧?”跑到他家來敲盤子,這種事馮紫英向來隻有喝醉了才做,這次還沒喝就開始發瘋了。
馮紫英算是聽到了準信兒,鬆了口氣,也不逼他解釋,笑答道:“我們兩個跟著二皇子殿下胡混了這許多日子,終於有了事做,焉能不高興?”
“胡混?”林楠微微一愣,道:“你們兩個不是伴讀嗎?怎的叫胡混?”
衛若蘭失笑道:“想不到阿楠你也有犯傻的時候,早告訴你了我們的伴讀身份不過是個幌子,我們兩個跟的是二皇子殿下,你見過哪家的公子,二十五六還成日的跟著先生讀書的?二皇子府上雖有師傅,行督導之值,實則同謀士仿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