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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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昌的規矩,武官入職多憑恩蔭或武舉,隻要當真有本事,不管是哪種出身,都可身居高位,但因恩蔭出身的武官,一來家學淵源,二來有後台人脈,是以要升遷比武舉出身的要容易的多,若能得上位者青眼,更是青雲直上——馮紫英和衛若蘭幾個,走的便是這條路。

    文官則不同,多是進士出身,恩蔭的也有,卻大多品級不高,升遷也比科舉正途出身的要慢的多,便是氣運十足,升到四品也就到頂了,再難寸進。

    是以大凡是身居高位的文官,都是進士出身,一步一步熬資曆熬到如今的地位,能在五十歲便登上二品三品之位的,就算是“年輕有為”了。

    李熙想要讓林如海出任戶部尚書,卻不直接任命而要兜一個大圈子,便是因為林如海資曆雖不差,但是年紀太輕,他一不願林如海身上背幸進之名,二不想讓人覺得他獨斷專行,是以才讓吏部擬定,好讓林如海的戶部尚書能當得名正言順。

    當朝刑部尚書喻子濯,雖然已經年近五旬,但是在一眾尚書中,絕對是最“年輕有為”的一個。他五官生的很正,肩寬背挺,是八十年代好人壞人靠看臉就能分辯的電視電影中,最為典型的正麵形象,他能五十歲便高踞一部之首,和他這“正義凜然”的儀態不無關係。

    喻子濯從容行禮,不待李熙動問,便自稟道:“蔡航自入獄以來,諸般罪名皆不肯認,隻說是有人陷害:他說戶部發給他的是什麽銀子,他派發給地方的就是什麽,便是被人掉了包,也不能一味的賴在他頭上,又說劫船的事,同他半分關係也沒有,還說……”說到此處,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繼續下去。

    “還說什麽?”

    喻子濯聲音微低,道:“說我們隻道他是監守自盜,卻不知真正監守自盜、賊喊捉賊的另有其人,讓我們萬萬不可讓那人的奸計得逞……還說,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世上有銅包銀這種把戲的,我們去查他,倒不如去查那個破案神速,仿佛早有先見之明的那個人……”

    李熙不待他說完,拍案怒道:“證據確鑿還敢砌詞狡辯,汙蔑他人!真是賊心不改!你們便這樣由著他胡說八道?”

    喻子濯麵露尷尬之色,道:“福臨縣在押解上京的途中畏罪自殺,我等隻從他的親信口中得知他是如何掉包銅錠的,但是受何人指使,卻是半點頭緒也無……”

    “廢物!”李熙大怒:“破案破不了,審案審不出,人把人證物證統統送到你們手上,居然還手足無措!朕養你們這群廢物做什麽?先前楠兒放下鄉試來替你們破案,現如今是不是要朕再下令,讓楠兒放下會試來幫你審案!”

    喻子濯麵露愧色,垂首道:“臣無能。”

    他若果真無能,這刑部尚書也輪不到他來做了,此事牽扯進來的人太多,死一個福臨縣令有什麽?他有的是突破口。隻是蔡航到底是皇後的兄長,這十多年來,萬歲爺對皇後的縱容,朝中上下無人不知,誰知這一次萬歲爺是怎麽想的?他方才這番話不過是在試探李熙的心意,告訴他,若要保住蔡航的性命,也不是無法可想——隻要將林家推出來做替罪羊就夠了。

    非是喻子濯和林家有仇,而是有能力做這些事,資格做替罪羊,除林家別無他人。

    李熙冷哼一聲,道:“朕讓你查的事呢?”

    喻子濯精神微振,道:“臣料想此事直接去問,蔡航必要矢口否認,便想起當初抄家之時,在蔡家的密室搜到一些皇後娘娘的家書。皇後娘娘的家書,臣自不敢擅動,是以令人仿了筆記臨摹了幾個信封,拿去詐他,誰想那蔡航一見之下,既驚且怒,怒斥臣栽贓陷害……”

    現如今李熙擺明了向著林家,他還有什麽顧忌?

    頓了頓,繼續道:“臣並不知道信中寫了什麽,但看蔡航反應激烈,且隻看信封便說臣栽贓陷害,總覺得這裏麵怕是藏著什麽不可言說之事……皇後娘娘的家書,臣不敢擅自拆看,隻能將它們都帶了來,交與陛下禦覽。”

    從袖子裏取出一個木匣,王公公上前接了,打開,呈上。

    李熙親自打開,一封封看下去。

    他看的極快,幾乎是一目十行,底下跪著的三個看不出信上寫了些什麽,但卻能從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看出他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待李熙看到第五封時,這股憤怒已經醞釀到了極致,他捏著信紙的右手緩緩收緊,直到攥的手背上青筋畢露,攥到手指不停顫抖……

    喻子濯三個直看的心驚肉跳,生怕被李熙遷怒,連大氣都不敢出時,卻見李熙緩緩抬頭,陰鷙的目光落在王子騰和付尚德身上轉了一圈,淡淡道:“你們兩個還有何話可說?”

    他語氣雖平靜,但兩人都知道這平靜底下隱藏著怎樣的憤怒,更知道自己若是說錯一句話,隻怕不光自己,連合家大小都會被牽累。

    隻是饒是兩人向來機敏,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說真話吧,難逃一死,說謊吧,再被識破,立刻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再拖下去,等李熙不耐煩,也還是一死……付尚德連連叩頭,道:“陛下恕罪,那日來探監的,的確不是王夫人,而是……而是……”

    目光落在被李熙攥爛的書信上,豁出去了:“是……是……宮裏的一位公公……”

    最艱難的一句出口,後麵的就暢快多了:“臣不知道來的是誰,也沒敢深究……但臣知道此事萬萬不能傳揚出去,是以想草草以‘畏罪自殺’結案,不想林家大公子聰明絕頂,隻看了屍首一眼,便看出鮑太醫的死是他殺,揚言若臣不能秉公辦理,便要告禦狀……”

    “臣萬不得已,隻能先穩住林郎,悄悄約了王大人商議,畢竟此事和王氏脫不開關係。最後王大人出麵,向林郎認了是王氏所為,林郎看在賈政麵上,答應不再繼續追究下去,隻要求奪了王氏管家之權……”

    李熙冷冷道:“所以王子騰你才以王氏癲症之名,替賈政求朕賜婚?”

    王子騰泣不成聲道:“臣知道臣罪該萬死,但是此事傳揚出去,後果不堪設想,臣……臣身受陛下大恩……”

    李熙狠狠閉上眼:“滾!滾!!滾!!!”

    一連三聲滾,一聲聲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三人不敢多說,慌忙起身告退。

    喻子濯還好,王子騰和付尚德卻跪的太久,尤其是付尚德,好容易起身,還未舉步便一個踉蹌跌在地上,硬是忍著一聲不吭,在喻子濯和王子騰的幫扶下起身,三人相互攙扶著,踉踉蹌蹌出了禦書房。

    出了門,一陣涼風吹來,付尚德和王子騰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整個清醒過來,小腿肚子開始不停顫抖——他們剛才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怎麽就有膽子栽贓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幾個人……

    隻是,方才的情境,二人的欺君之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若是不給自己找一個“替皇後皇上收拾殘局”的大帽子,怎麽可能這樣完好無損的用自己的兩條腿走出來?

    若要保住人頭,保住官位,這是唯一的法子,但若是萬一被揭穿……罷了罷了,反正再大的罪,也隻有一顆人頭可砍……唉!

    ……

    禦書房中,李熙發出陣陣嗤笑:“好,好……好啊!朕讓如海給朕守住鹽稅,他就給朕守住鹽稅,讓他給朕守著江南,他就給朕守著江南——便是因為他守了,守得那些貪官沒地兒貪朕的銀子,朕的皇後,朕的大舅子,就對他恨之入骨,就要讓他斷子絕孫!江南害楠兒,下獄、動刑,要的是他的命,京城害林丫頭,壞她身子骨,要讓她一輩子生不了孩子,楠兒險死還生,托庇到朕的跟前,結果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還要對他下手,差點要了他的兩條腿!”

    怒到極致,將手裏早已抓的稀爛的信件狠狠砸了出去,可惜紙是輕的,隻被扔出去兩尺就飄飄忽忽在他眼皮子底下降落。

    李熙咬牙切齒:“誰給她的膽子,敢將手伸到宮外!誰給她的膽子,敢對大臣的家眷動手!誰給她的膽子,敢一再毒害林家子嗣!誰給她的膽子,讓她為所欲為,為所欲為!”

    王公公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誰給她的膽子?您說呢?

    至於為所欲為——您不是第一次知道吧?

    您自個兒將她縱成這個樣子,還指望她隻安安分分的給您鎮著後宮?這可能嗎?

    李熙坐在椅上,喘了一陣粗氣,漸漸冷靜下來,無力道:“派人去查……”

    王公公等了一陣,沒有等到下文,詫異的抬眼,隻見李熙臉色蒼白的厲害:“朕要知道,這些事兒,他……到底知不知道……”

    說完這句,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閉上眼靠上椅背。

    王公公應了一聲退下,臨出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李熙一眼,搖頭歎息。

    知道又如何?

    不知道,又能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悲慘的進了小黑屋……

    擼一章短小君慶賀一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