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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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陳蔚然將手中的宣紙撕得粉碎,狠狠摔在地上:“林楠!林如海!”

    管家低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出,眼睛盯著地板,正好看見從腳邊飛過的碎紙片上,上寫著“她在叢中笑”幾個字,不由頭皮有些發麻。

    怪隻怪林郎這兩首詞實在寫的太好,傳的太快,此刻已經傳遍了京城,相信不久的將來,還會傳遍整個天下,所以相應的,那番“甘為俗人”的論調,也將為世人所知……

    林楠的兩首詞和一番論調,等於是拍了天下所有官員以及一心科舉的學子們的馬屁,讓他們瞬間覺得自己高大了許多,連腰杆都挺的更直了——看誰還敢說自己熱衷於功名利祿,俗不可耐?爺我俗的光榮,俗的偉大!

    是以這首詩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大昌的上層傳播著,是以林楠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已經為自己贏得了強悍的人脈——試想,一個以林郎詩中紅梅自詡,書房中掛在“卜算子”字畫的官員,見了林郎當麵,豈能不照拂幾分?

    隻可惜這些人脈中,並不包括陳蔚然……不為別的,朝中若論孤芳自賞,舍陳蔚然其誰?他向來清高自詡,自比為濁世中的清流——可林楠這兩首詞,一番話,將他活脫脫的變成了一樁笑話……

    “不過能寫幾句歪詩,便自稱才子!一個一身銅臭,在江南為了幾兩銀子整日同人勾心鬥角,一個乳臭未幹,看看上京來都做了些什麽事?冰嬉、水泥、瓷磚,這是讀書人該做的事嗎?簡直是不知所謂……”

    這番話,他掛在嘴邊很久了,不管是在府上,還是在衙門,類似的話不知說了多少,他自覺自己這番話,說的是坦坦蕩蕩光明磊落,帶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但現在,這些話,卻像一記記耳光,怎麽揮出去的,就怎麽抽了回來,抽的他臉上火辣辣的痛。

    “好,好……好得很!好……“

    “老爺老爺!”陳蔚然話未說完,一個小廝疾奔而來:“老爺,宮裏的公公傳陛下的口諭來了。”

    陳蔚然吩咐管家:“快請去正廳喝茶,我換了衣服就來!”

    ******

    小半個時辰之後。

    “洪公公請慢行!”陳蔚然追在中年宦官身後,問道:“陛下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怎麽突然就……”

    “什麽意思?”洪公公轉回身,斜著眼睛看著陳蔚然,皮笑肉不笑道:“陛下的意思,陳大人才高八鬥都猜不出來,咱家又怎麽會知道呢?”

    陳蔚然忙拱手道:“洪公公說笑了,洪公公是陛下的身邊人,還有誰能比洪公公您更清楚陛下的心思,下官愚鈍,還望公公能指點一二。”

    洪公公嘖嘖道:“陳大人是讓咱家再給您念一遍?陛下說了,限製重重之下難出佳句,所以從今年起,詩詞皆不限韻,不限體裁。陳大人負責主持此次的會試,要多用點心——這麽明白的話,陳大人您聽不懂?”

    “可是這不合規矩啊……”

    “規矩?”洪公公挑眉道:“誰定的規矩?”

    陳蔚然一噎,又道:“隻是……此次會試的試題早就已經定好了,若是霍然更改……”

    洪公公打斷道:“這是陳大人您自己的事,和咱家無關,咱家的差事已經了了,若是陳大人有什麽異議,自己去找陛下說吧!”

    虛虛的一拱手,悠悠道:“陳大人,您好自為之吧!”

    聽出洪公公話中有話,陳蔚然一把拉住轉身要走的洪公公,手上的白玉扳指塞進對方的袖子:“洪公公,這話怎麽說的……”

    洪公公掀了掀眼皮,道:“咱家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隱約聽陛下說了一句……”

    看著陳蔚然緊張的模樣,洪公公向皇宮的方位拱手道:“陛下說了,朝廷需要清官,清,是清廉的清,不是清高的清!”

    陳蔚然如遭雷擊,雙唇發白,頷下修剪整齊的長須顫顫,整個人像是突然之間蒼老了許多,連腰背都不再挺得筆直,顯出幾分佝僂來。

    清,是清廉的清,不是清高的清……

    這話,像是在說那個叫顏逸的舉子,可是不過是個還未過會試的舉子,憑什麽引的陛下的關注?這個“清高的清”,指的不是他,卻還有何人?

    他知道林楠的兩首詞對他肯定會有所影響,可是萬萬想不到,會來的這麽快,這麽狠!而且不是來自同僚的排擠,而是來自陛下的……嫌棄!

    陛下的嫌棄……嫌棄……

    洪公公見陳蔚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等他恢複神智,草草的拱拱手算是告辭,待到了無人處,從袖子裏掏出新得的白玉扳指,放在唇邊吹了一口,嗤笑一聲:“清官?我呸!”

    陳府,管家連聲換著:“老爺,老爺?老爺!”

    不知被管家連叫了多少聲,陳蔚然才回過神來,讓管家扶著慢慢向書房挪去,走到一半,卻又猛地停了下來,道:“你拿著我的帖子,去林尚書府上,說……就說先前林尚書上任,我因身體不適未能親自前往道賀,心中甚是不安,若是方便的話,今兒午後我想去府上討杯茶喝。”

    管家應聲去了,陳蔚然又原地站了一會,然後幾乎是小跑著回到書房,將書架上四書及各式的注集搬下來,略帶急促的翻看,記錄。

    過了小半個時辰,管家回來,陳蔚然猛地站起來:“怎麽樣?林尚書怎麽說?”

    管家搖頭道:“林大人沒見小的,隻是派了個管事傳話,說林大爺會試在即,大人您是主考官,為避嫌隙,還是暫時不要見麵的好——等林大爺考完了,林大人再親自上門致歉。”

    “什麽?”陳蔚然渾身的力氣又消失無蹤,慢慢跌坐回椅子,手指抖的厲害,顫著唇:“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如此數聲之後,慢慢恢複神智,站起來狠狠一掌拍在案上:“豈有此理!”

    目光落在他方才寫的滿滿的幾頁紙上,覺得上麵的每個字都是對自己的羞辱和嘲笑,幾把撕的粉碎,尤未解氣,將案上的書一把掃落在地上,咬牙道:“來人,備轎,本官要去衙門公幹!”

    ……

    林府。

    林才倒比林如海還急:“老爺,真不見啊?那可是主考官啊,大爺的前程還捏在他手上呢!”

    林如海埋頭看書——捏在他手上?笑話!

    林才勸道:“好歹也該聽聽他說什麽啊?”

    林如海頭也不抬一下,懶洋洋道:“還能說什麽?無非是修改會試試題之事,想來趁機賣我一個人情。”

    嗤笑一聲道:“現在想起來賣好了?遲了!”

    又道:“從今兒起,讓太醫將大爺的補藥方子換一換,黃連什麽的,以後就少放些吧。”

    林如海話題換的太快,林才隔了一陣才反應過來,呐呐道:“老爺不是說,冬日氣候幹燥,要多給大爺吃這些東西降降火嗎?”

    林如海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讓小兔崽子出去打臉,好替那些人冷靜冷靜,別蹦躂的那麽歡實,結果那小子直接一耳光扇在了陳蔚然那個厭物臉上,委實讓人暢快——他不是自認清高,看誰都不順眼嗎?嘖嘖!那小兔崽子這一耳光,打的可真夠準的……”

    林才秒懂:他家大爺耳光打的好,得了老爺的歡心,所以有些苦頭可以不用再吃了……

    一時又有淚流滿麵的感覺,他跟了老爺幾十年了,居然到現在才知道他家主子是在借機收拾兒子——當時可是連太醫都連連點頭,大讚林大人果然對林郎關心備至,更是學識淵博,連醫術上都有如此造詣……

    想到他家大爺每次喝湯時的那張苦瓜臉,不由大為敬服:大爺,您辛苦了!

    ……

    麵色陰沉的陳蔚然一回到禮部,便被同僚團團圍住,陳蔚然問的自然關於限韻之事,陳蔚然這才知道,陛下給他傳下口諭的同時,明旨已經發到了禮部,原本還想召集同僚上本向陛下痛陳厲害的打算頓時泡湯,冷冷道:“怎麽辦?除了換題還能怎麽辦?”

    也不乏有人用規矩說事兒,陳蔚然冷冷道:“規矩?規矩都是誰定的?陛下的話就是規矩!”

    一麵吩咐人去外麵貼榜公示,一麵帶了兩個親信下屬去取早已封存好的試題。

    “大人,陛下明顯偏袒林郎,我們……是不是趁著可以改題機會,將之前的那些題,也稍微動一動?畢竟林郎雖然才高,可是年紀太小,有些東西未必知道……”

    陳蔚然冷著臉喝道:“這是會試!不是他林楠一個人的考試!是不是要先去問問什麽是他會的,然後再出題?你當會試是什麽?你又當禮部是什麽?!”

    見說話的親信羞愧的低頭,又語重心長道:“我們禮部,管的便是天下教化,若是連我們都趨炎附勢,隻知道邀寵媚上,那這天下,這朝廷,會成什麽樣子?會試是替朝廷選材,不是為哪一個人而設,他若是當真有才,無論是什麽樣的題都可以遊刃有餘,反之,他若是不能脫穎而出,說明尚有不足之處,他現在年紀還小,能靜下心來安心治學,對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親信連連點頭,說話間,另一人已經取出試卷,小心翼翼開了封,聞言道:“那我們是否隻需將限韻的條件去掉即可?”

    陳蔚然道:“限韻,原就是為了增加難度,也為了避免那些學子抄襲旁人的詩作,或是事先做好準備。現在既然陛下吩咐不限韻了,又不限製體裁,便隻能在題材上下功夫了,否則這些花啊月的,他們日常吟的就是這些,保不齊就盜了別人的來用。”

    兩名親信聽的連連點頭,道:“大人高見。”

    陳蔚然命人磨墨,想了一陣,執筆在紙上寫下新的考題,方才開卷的親信愕然道:“大人,這種題材,似乎……”

    還未說完,便被同僚拉了拉袖子,愕然回頭,收到一個“噤聲”的眼神,忙閉了嘴。

    陳蔚然寫完,吩咐兩人將試卷封存,自己獨自出了門。

    他現在已經想清楚了,之前是他失策了,他現在最需要做的,並不是和林家修複關係,而是轉變在陛下心目中的印象。

    他負責主持會試,要的便是公平二字,若是真的為了林楠一人更改會試試題,隻怕陛下也未必高興,反而他該怎麽樣怎麽樣,但等林楠成績不如意時,為他秉公說幾句話,提一提他的等,陛下應該就會明白他的忠心了吧?

    至於林家……陳蔚然冷冷哼了一聲,他承認林家那兩個詩才無雙,風花雪月什麽的,自然沒人能和他比,可是有些東西,沒有足夠的經曆和感悟,寫起來便會顯得單薄——沒有深度的東西,便是文字再精美又如何?

    很快你們就知道,羞辱我陳蔚然,會付出什麽代價!

    ……

    平安客棧中,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許久,門內才傳來顏逸沙啞的聲音:“誰?”

    程顥的聲音焦灼而急切:“顏兄,是我?”

    過了一陣,木門開了一條小縫,顏逸從裏麵看了眼,見隻程顥一人,才開了門,讓他進去,程顥道:“顏兄你怎麽了,怎麽氣色這麽差,昨兒……”

    說話間進了門,嗆咳兩聲,道:“這什麽味兒這是?這麽黑,大白天的拉什麽窗簾啊?”

    一麵過去將窗簾拉開,看見的卻是被木條封死的窗子,顏逸幹咳一聲,道:“昨兒店家說店裏招了賊,所以……”

    “顏兄!”程顥跺腳道:“這裏是京城!天子腳下!你、你至於嗎?更何況,他們不是已經答應會維護我等了嗎?四殿下也很看重你的才華……你……唉!”

    顏逸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打斷他道:“程兄,你一早過來,是?”

    程顥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沉默了片刻,才沉聲道:“顏兄,你不要多想——陛下發了聖旨,說,日後的會試,不再限韻……顏兄?顏兄!”

    慌忙將搖搖欲墜的顏逸扶到一旁坐下,道:“顏兄,你振作一點!”

    倒了一碗水,將手沾濕了,將水珠彈在顏逸臉上,好半晌,顏逸才緩緩恢複神智,苦笑道:“陛下竟然愛重林郎至此……我們錯了,我們都錯了……”

    “顏兄,那我們現在怎麽辦?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顏逸掙紮著起身道:“走,我們去林府負荊請罪!”

    程顥道:“你瘋了,我們昨天將林郎得罪成那個樣子,他怎麽可能會既往不咎?何況你這個樣子能做什麽?還是好好歇著吧!我去想想辦法。”

    顏逸搖頭道:“就是這個樣子去才好——我自然知道和林郎已經沒有了轉還的餘地,雖有了四皇子的擔保,但是我們總要陛下知道,我們已經知錯能改,我們不是隻知道孤芳自賞的清高書生……否則日後便是入了官場,也是寸步難行。”

    半個時辰後,正在書房練字的林楠得知過來的消息,林全摩拳擦掌道:“大爺,您說,是讓小的把他們好好羞辱一頓趕出去,還是晾在外麵讓他們丟人現眼?”

    林楠瞥了他一眼,道:“丟人現眼?他們來就是為了丟人現眼……更何況,他們在外麵杵著,難道我們就不丟人?”

    林全想了想,道:“那小的派人把他們趕……不,請走!就說您現在在時大人府上?”

    林楠將筆一甩,道:“趕走做什麽?”

    隨手取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也不係好,快快的向外麵走去:“我們去迎一迎。”

    林全在後麵邊追邊叫:“大爺,你沒發燒吧?迎他們?憑什麽啊!”

    林楠道:“如果有人給你十兩銀子,但那個人是你討厭的人,你是高高興興的拿了,還是啐他一口,將銀子扔到他臉上?”

    林全道:“這個嘛……要是一百兩銀子還好說,十兩的話……小的要好好想想……嗯,那要是大爺您呢?啊,小的傻了,十兩銀子對您來說算什麽啊,肯定是啐他一口!”

    林楠冷哼道:“蚊子再小也是肉,為什麽不要?爺我先拿了銀子,再踹他一腳。”

    “啊?”林全愣了愣,道:“這也太……不過我喜歡!”

    門外,程顥看著快步而來的林楠,興奮道:“顏兄!林楠……哦不,林郎出來了!”

    卻見顏逸眼中晦暗一片,不見絲毫喜色,不由奇道:“顏兄,顏兄?”

    顏逸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神色似哭似笑:“程兄,我小看他了……我又小看他了!”

    昨兒見到的林楠不是這個樣子的,昨兒的林楠,明明是眼睛裏揉不得沙子,得理不饒人的性子,按理說便是不怕人來將他們冷嘲熱諷一番,也該找個借口打發他們走才對,怎麽會親自過來見他們?

    而且這幅衣衫不整的急切模樣……

    顏逸隻覺得欲哭無淚,四皇子隻所以肯護著他們,就是因為他們朝死裏得罪了林郎,如今他們先來了一出負荊請罪,若是再來一部不打不相識……四皇子怎麽可能還信他們,用他們?

    “顏兄?”

    隨著林楠的靠近,顏逸搖搖欲墜的身形漸漸穩定下來,眼中顯出剛毅之色。道:“跟著我做,不要問為什麽,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記住!跟著我做!”

    猛地放開程顥,不等林楠靠近,快快奔了上前,雙膝跪地,道:“學生顏逸,拜見恩師!”

    林楠準備好的冠冕堂皇的話剛要出口,被這一跪硬生生憋了回去,一愣頓住,程顥也跪了下去:“學生程顥,拜見恩師!”

    恩師……恩師……

    林楠滿頭黑線,愣了愣神,才上前攙扶,道:“顏兄,程兄,你們這是做什麽啊,這是要折煞小弟嗎?快快起來,快快起來!林全,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扶起來!”

    顏逸跪地不起,高聲道:“古人一字可以為師,林兄昨日之言於小弟,宛如春雷驚蟄,夏雨灌頂,學生受益終身,若恩師不肯收下學生,學生便在此長跪不起!”

    程顥亦道:“求恩師收下弟子。”

    林府門外因顏逸程顥的負荊請罪引來不少圍觀的人,見了這一幕,也驚的目瞪口呆,而後又開始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連連搖頭——居然,又小看他了!

    林楠歎道:“你們這是何苦,這是何苦啊!小弟才疏學淺,真是……快先起來,我們進去再說。”

    反應如此之快,決斷也如此之快……這個人,的確是個人才!

    這個時代,講究的是“天地君親師”,有了今兒他說的那些話,不管林楠認不認他們,不管日後林楠如何對待他們,他們再也不敢,起碼不敢在人前,做丁點兒對不起他的事,甚至隻要有人說他的半句不是,他們就得挺身而出,隻要他有難,他們就得全力以赴……否則,他們就會被世人唾棄,再也不會有任何人敢用他們,不僅是因為信任的問題,也因為會帶累自己的名聲。

    林楠沉吟,這個人雖然得罪了他,但是好像他也沒吃什麽虧,而且今日這一跪,加上日後這兩人隻要見到他就得恭恭敬敬的,也足夠讓他消氣了……

    此人雖然虛偽,但是才華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有些方麵甚至還在他之上,既然現在義無反顧的上了他的船,他也不好太小氣,將人拒之門外是不是?

    於是伸手虛扶顏逸,頗有深意的一笑,道:“請。”

    顏逸起身長揖:“多謝恩師。”

    圍觀者連連點頭:又多一段佳話啊!額,似乎林郎上京之後,京城的佳話就一個接一個的……

    ……

    二月初八,天氣晴好。

    貢院門前人山人海,有偶爾經過的人,會用羨慕的看一眼這些即將越過龍門的學子,歎息一聲,低頭快步離開。

    林楠坐在馬車上,閉著眼睛聽林福嘮叨,心裏想的全是不相幹的事兒——比起上次鄉試,這次因為天氣冷,衣服、棉被、褥子、木炭、吃食、炭爐、鍋子……那擔子,比上次足足大了數倍!

    上次考試是在江南,那地方不需要他開口,從頭到尾沒讓他動過一根手指頭,可是現在是在京城,而且,看那尊站在門口的大佛……憂傷!

    因為掐著點兒來的,在馬車上等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他,照例先是搜身,這次他倒沒有什麽優待——和鄉試時不同,大約是因為會試取中的幾率很高,所以不敢得罪人的關係,搜身的軍士都客氣規矩的很。

    末了,林楠認命的去收拾被翻的亂七八糟的行禮,卻聽到一把略有些蒼老的聲音道:“這位考生年小體弱的,一個人也不容易,你們去個人送他進去。”

    林楠微楞,隻因他聽出來這聲音的主人就是方才發過話的主考官陳蔚然——自己不是得罪了他嗎?

    一抬頭,便見陳蔚然對他親切的點點頭,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是不管怎麽樣,有人幫忙挑擔是最好不過的了。

    號房依舊是既幹淨又相對比較寬敞的最好的位置,林楠用過晚飯,好睡一覺,第二天起來拆了試卷開始答題。

    第一天考的是四書文、五經文,這一場,不光是他,隻要是參考的舉子大概都不會覺得難到哪裏去,能參加會試的,誰不是通讀四書五經?

    不過林楠還是稍有吃驚,這次考題比鄉試時竟然還簡單一些,難道他爹猜錯了?咱們的主考官沒準備出難題?

    想想又搖頭,全京城都知道他被罰抄書的事兒,不會是知道他四書五經背的滾瓜爛熟,所以才刻意將題出簡單一點兒,好顯的他不是那麽出眾吧?

    自己似乎是有點疑人偷斧的意味了!不想了,做題!

    三天後,林楠依舊是第一個出場,再然後是第二場的詩詞歌賦。

    這次林楠沒有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才來看試題,而是閉上眼睛假寐,等著發卷。

    反正他又不是寫詩,而是抄詩,精神好不好的無所謂。

    而且他還真有點小緊張。

    林楠認為,號稱是他爹的布衣之交的皇帝老兒,一共為他做了兩件好事,一件就是給他找了個好先生,一個就是免除了限韻詩。

    需知往年會試,限韻是一定的,有時候甚至還會限製用哪幾個字,若是前者還好,他的詩詞庫足夠強大,要找到和韻的詩詞應該不難,可是若是後者,恐怕就隻能自己寫或者拿現有的詩詞去改——不是他妄自菲薄,以他的水平,雖然不至於將一首好詩改成爛詩,但是隨便降幾個檔那是妥妥的……

    現在自然是萬事大吉,主考官能做主的,就隻剩了題材,這一點完全不是問題——想當初他能硬生生將“心有靈犀一點通”,套到“連詩”這個題材上,還有什麽能難的倒他?

    過了午夜,考官按時來發了試卷,林楠等周圍都安靜下來,才點了一根蠟燭,翻看試卷,而後無聲大笑——陳大人,我錯了,原來你不是和我有仇,你到底是多喜歡我,才挑了這個題材啊……

    細細斟酌了一下有無違製的地方,而後提筆急書: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