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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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楠一手拍案,一手舉刀,那架勢,不像是切紙,倒像要殺人一般。義成王子被他舉刀一喝,嚇的幾乎驚跳起來,雖還勉強站著,肩膀脖子卻縮成一團。

    義成王子原就生的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中甚至還帶了幾分柔弱,早在林楠折紙的時候,他的臉色就變得蒼白如紙,此刻又瑟縮起來,和高舉菜刀的林楠一對比,顯得好生可憐,甚至和街上某些欺男霸女的場景喜感的重合起來,讓人想笑又不敢笑。

    李熙嗆咳數聲才將湧上喉頭的笑聲強壓了下去,再次慎重咳了一聲,將在座的那些個,尤其是五皇子的嗤笑壓製下去,對林楠道:“行了行了,看你這幅模樣,你這是要切紙呢,還是要剁你自個兒的手指頭呢?快把刀放下,否則若不小心傷到一丁點兒,你父親且不說,你家先生就先要來找朕的麻煩了!”

    林楠訕訕放下刀,道:“不是臣野蠻,實在是這位義成王子殿下,怎麽說他都不懂,不演示給他看看不成啊……要不,換個人來切給他看?”

    李旭起身道:“雖義成王子的悟性實在有點……但是古人雲,有教無類,何況義成王子遠道而來,兒臣想請旨為義成王子講解一番。”

    李熙道:“準。”

    李旭謝過,而後對義成王子一抱拳,道:“王子殿下,方才林狀元以豆腐示意,已經表示的很明白了。豆腐和紙張雖不同,但豆腐可橫切,紙張可折疊,在道理上來說都是一樣的,孔子曰:‘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複也。’做學問,當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王子日後還要多學學機智變通之道才是。”

    義成王子的臉色青白一片,題是他出的,他如何不知道解法?在林楠將紙折疊的時候,他就知道題已經被破了,何須旁人來為他講解?若是換了往常,說不定李熙就為他解了圍,不讓他陷入尷尬的處境,隻可惜他方才氣焰實在太過囂張,李熙也就由得兒子提(嘲)點(諷)他幾句。

    咬了咬牙,起身道:“陛下,小王還有一題,想要請教林狀元。”

    李熙望向林楠,道:“林愛卿,你意下如何?”

    林楠點頭道:“王子殿下要繼續考校臣,臣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咱們大昌,講究的是禮尚往來,方才臣已經解了一題,現在也該王子殿下也解開臣一道題,才輪到王子殿下出題吧?”

    義成王子看了李熙一眼,見李熙沒什麽表示,隻得點頭道:“你說。”

    林楠要了紙筆過來,道:“王子遠來,臣就不用詩詞對聯之類的來為難王子殿下了,就來一道殿下擅長的吧!”

    一麵在紙上從小到大畫了三個套在一起的口字,又將三個口的每一條邊的中心和邊角連起來,道:“這是我們村口五六歲的小孩最愛玩的‘成三棋’的棋盤——殿下放心,臣知道您不會下,所以,臣隻想考您畫棋盤罷了!這個在大昌鄉下,上了五歲的小孩子都會。”

    畫完放下筆,道:“臣的問題就是,在不重疊的情況下,七筆畫出成三棋的棋盤……”

    斜著眼看了義成王子一眼:“殿下……您、能嗎?”

    義成王子冷哼一聲,道:“這有何不能?等著!”

    於是,等著……

    是以,林如海再次進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全殿皆(畫)圖的景象,就隻有林楠在伏案大嚼,另一個異類是五皇子,正蹲在林楠跟前,抓耳撈腮的討好,不知道在央求些什麽……頓時黑了一張臉:這一兒子一女婿,真是……

    見林如海過來,林楠和李旬立刻噤聲,一個放下筷子起身請林如海入座,一個慌忙從自己桌上端了吃食過來:“這些小婿都沒動過,絕對幹淨,嶽父大人您將就著用,將就著用……”

    表麵上一臉淡然,實則和底下的大臣們沒什麽區別,正偷偷在自己腿上畫圖的李熙,一眼便看見這兩隻的表現,頓時有捂臉的衝動,明明是他更大好吧……

    林如海坐下,很給五皇子麵子的又吃了幾口,和林楠李旬兩個閑聊了一陣,見偌大一個大殿,除了自己這一桌,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包括李熙在內每個人都眼睛發直,神神叨叨的在鬼畫符,遂起身道:“陛下,臣衙門還有公務在,還請陛下容臣先告退。”

    林楠忙跟著起身道:“陛下,臣也有公務……”

    李熙見林如海發話,原本是要準了的,卻又聽見林楠開口,忍不住道:“你有什麽公務?”

    “臣……額……臣……”

    李熙斥道:“你好歹也是個狀元,堂堂的翰林院編纂,有空多寫幾篇文章,不要動不動就朝外跑,你要是不想呆在翰林院,朕就給你挪出來……”今兒小太監到處找不到這小子,害的他都跟著受了不少窩囊氣!

    “別!”林楠忙道:“臣覺得翰林院挺好的,真的真的!”

    李熙差點氣笑了,還要再訓幾句,見林如海還低著頭站在一邊,幹咳一聲道:“既然林愛卿有公務在身,朕就不耽擱你了,時辰也差不多了,今兒的宴會就到此為止吧!”

    正要起身,卻聽義成王子急道:“且慢,小王還差一點,就一點點,很快就好了……”

    李熙道:“王子不必著急,會試還要九天九夜呢!王子什麽時候想到答案了,來找朕都來的及,雖方才林愛卿解了王子的題,不能將狀元之位相讓,但若王子同樣解出林愛卿的題,朕可以封王子做個進士。好了,都散了吧!”

    ******

    林楠忽然發現自己周圍的氣氛變得詭異,不管是在翰林院還是在家甚至在大街上,自己都成了最不受歡迎的人,幾乎所有人都躲著他走,哪怕迎麵碰到,也嘿嘿一笑,一蹦三尺遠,仿佛他身上帶了瘟疫似的。

    就連自己身邊的幾個丫頭,也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就算不得不靠近,也一定會遵循兩個原則:第一,堅決不和他說話,第二,要保證在他身邊的人在兩人或兩人以上……

    有時候他看到一群同僚聊的熱火朝天,剛準備過去打個招呼,還沒靠近,這些人就像聽到了警報的麻雀一樣,一哄而散,散不了的也把嘴巴閉得緊緊的,頭埋的低低的,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林楠在這種詭異的安靜的氣氛中呆了三天,終於忍不住去問身邊唯一正常的人林如海,被林如海一句“有嗎?”打發掉之後,又找個機會逮住了林全逼問。

    這才知道,原來昌京人都得了一種名為鬼畫符的傳染性疾病。

    第一天隻在百濟、戎狄兩國使臣,及皇上、各位皇子皇孫外加數位大臣之間流行。

    第二天傳染到文武百官加衙門的小吏。

    第三天、第四天……

    大街小巷,從五歲孩童,到七旬老翁,到端著洗衣盆的婦人,都拿著樹枝在地上畫啊畫:“一筆,兩筆,三筆……啊,多了,重來!”

    “……六筆,七筆……哎喲,就差一點點!再來再來!”

    當然,為了一筆兩筆爭吵打鬧的也不止一個兩個,林楠也終於想起來,那天他看到的熱火朝天的場麵,好像是在討論應該用哪一筆起筆……

    林楠頓時一頭黑線。

    不至於吧!

    林全解釋道:“這可是大爺您出的題呢,連百濟王子都考倒了,大家都說了,誰要是能解出來,誰就是天下第二聰明人……大家都憋著一股勁兒呢!唉,今兒您和小的說了話,小的就沒機會了……”

    林楠怒道:“和爺說話怎麽了?爺找你說話是看的起你!”

    林全耐心解釋道:“瓜田李下,避嫌啊!萬一小的和您說了話,又第一個解出來了,人家能相信小的是自己解出來的嗎?”

    敢情他就成了那瓜、那李了是吧?

    “你放心,爺連累不到你……”林全大喜過望,還未說話,便聽他家大爺冷哼道:“就你那腦子,一百年都解不出來!”

    頓時一張臉垮了下去,見林楠說完話轉身就走,忙趕緊幾步追上。

    林楠冷哼道:“不怕瓜田李下了?”

    林全賠笑道:“小的是爺您的小廝,可比什麽第二聰明還要厲害的多!更何況……小的就算跟人解釋,小的沒跟您說過話,人家也不信是不是?”

    ……

    一晃過去數日,鬼畫符的熱度終於降下來了一些,許多人都已經放棄了自己找出答案,就等著林楠公布,也有不少人整個陷進去那張圖裏了,完全沒辦法拋開,連晚上做夢都在畫啊畫的……

    總之這些日子,昌京百姓的睡眠質量是整體下降。

    終於林楠上街再也不是被人避之唯恐不及,反而有不少人主動湊過來,眼巴巴的瞅著,希望能得到點兒提示,讓被人嫌棄了足足七八天的林楠,頗有受寵若驚之感。

    林楠手裏把玩著一個藤條編織的小果盤,想著黛玉喜歡這些精巧的玩意兒,示意身後林全付了錢,將果盤也扔給他,便向對麵的金玉閣走去。

    他先前答應了要給五皇子刻個章子,到底是給皇子的,即便是閑章,總不能就用他平日裏刻著玩的品質平平青田石,是以親自出來尋個滿意的坯子。

    既然來了,便多挑了幾個,回頭給黛玉也刻兩個玩玩,正吩咐人包起來,忽然覺得眼前的光線暗了許多,一回頭,便看見兩個高高大大的人影站在門口,將門口的陽光遮了大半。

    因背著光,林楠有點看不清他們的長相,卻可以感覺到他們肆無忌憚打量的目光,是以微微眯起眼:“戎狄人?”

    那兩人明顯一愣,林楠笑笑,等林全付了帳,拿了東西出門,那兩人快步追了上來,其中一人道:“想不到狀元公還記得我。”

    林楠抬眼看了他兩眼,道:“的確是有幾分眼熟。”

    他這才想起來,這人在前幾日宴會的時候見過一次的,當時站在戎狄使者身後,似乎是侍衛的樣子。不過此刻卻換了漢人的衣服和發式,連原本深邃的眼窩也用什麽法子掩飾了一下,再操起一口熟練的京片子,不仔細看真看不出是外族人。

    那人奇道:“原來林狀元沒認出在下,怎的知道在下是戎狄人?”

    林楠笑笑,盜用某經典對白道:“兩位兄台器宇軒昂,一表人才,好一番英雄氣概,是以隨便猜猜,勿要當真。”

    總不能說中原人含蓄,哪有像你們這樣直愣愣盯著陌生人看的……

    那人苦笑道:“在下還以為裝扮的天衣無縫,不想一眼就被狀元公識破,實在是慚愧,在下耶律良才,這位是我的兄弟,拓跋玉。”

    林楠抱拳道:“耶律兄,拓跋兄。”

    二人也同他見禮,耶律良才道:“自先前在殿上見過林兄一麵,在下便對林兄風采始終不能忘懷,是以方才看見林兄漫步街頭,便忍不住跟了上來,還望林兄勿要見怪。”

    林楠微楞,他雖猜到這兩人可能是有意跟著他,但沒想到這耶律良才竟然會坦然承認——難道說戎狄人真就這麽的坦蕩蕩?

    口中客氣幾句,和兩人閑聊著的慢慢沿街走,街頭卻見有兩個蓬頭垢麵的乞丐歪在牆上,麵前擺著破碗,見人來了便有氣無力的叫一聲:“行行好吧……”

    拓跋玉上前,在兩人麵前一人放了一錠碎銀子,林楠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徑直越了過去。

    耶律良才道:“林兄似乎不喜歡乞丐?”他見過不少大昌官員,不管有沒有愛心,在他們這些使臣麵前,總要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來,恨不得解衣推食似得。

    林楠搖頭道:“我隻是不喜歡職業乞丐。”

    耶律良才沒能明白什麽是職業乞丐,想了想道:“我也不喜歡乞丐,不過,我本以為大昌升平盛世,物產豐饒,到了大昌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麽多人填不飽肚子,隻能以乞討為生。”

    林楠聳聳肩,連後世將社會保障體係做的幾近完美的米國都還有乞丐這種職業的存在呢,又何況是大昌?

    隻聽耶律良才又道:“林兄才高八鬥,為何不想個法子,給這些乞丐謀一條生路呢?”

    林楠笑笑不答,反問道:“戎狄沒有乞丐嗎?”

    耶律良才傲然笑道:“草原上,沒有弱者的容身之地,每個人,隻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林楠點頭不語,又走了幾步,指著不遠處的大門笑道:“我就要到地方了,兩位不會要一直跟著小弟到翰林院吧?”

    耶律良才一愣駐足,林楠點點頭,告辭離開。

    耶律良才和拓跋玉站在原處,看見林楠剛走到翰林院門口,便被一個小太監一把拉住,拽著他踉踉蹌蹌的向馬車上走去。

    耶律良才頓時笑了,道:“走,我們進宮!”

    拓撥玉微楞,耶律良才道:“今天……可是第九天了。”

    雖說李熙說了,無論什麽時候想好來找他便成,可是也說了,會試還有九天九夜呢!如今林郎隨便拿筆一畫,就考了他九天……任是義成王子再怎麽厚臉皮,也不會超過今天認輸吧?

    ……

    還是那個倒黴的小太監,明明腿腳勤快的很,卻拜林楠所賜,每次都險險的完成差事。

    林楠也頗為同情他,沒手機就是不方便啊,可是自個兒總也不能老呆在一個地方等待召喚吧?

    還是在上次的地方,就是在座的人稍稍有點多,林楠看見站在左側第一桌身後的兩人,頓時微微一愣:真是好快的腳!

    林楠一進殿,殿內嘈雜的聲音頓時一清,李熙招手令他過去,道:“今兒已經是第九天了,義成王子殿下已經認輸,承認不如你,你就告訴他答案吧?”

    義成王子親自擺好紙筆,道:“林狀元,請。”

    林楠看著他那一雙眼,像花了煙熏妝似得,周圍濃墨重彩,中間布滿血絲,再加上臉色灰敗、嘴唇幹枯、兩腳打晃……怎麽十足一個癮君子的模樣?

    再看看其他人,那黑眼圈也不比他小。

    忽然就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幹咳一聲,道:“紙筆就不用了……先前那道題的答案,額……答案就是……不能。”

    義成王子沒聽太明白:“什麽?”

    林楠清了清喉嚨,道:“臣的問題是,在不重疊的情況下,王子能不能七筆畫出成三棋的棋盤……”

    “答案是……不能!”

    “你……你……你……”義成王子伸手指著他,話沒說出口,人已經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未免親們卡的難受,這一章就提前放出來了!

    多多夠勤快吧!

    不過,明天就難說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