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兩小無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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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餐一頓後又取來了剛剛做好的紙鳶,楊秀心情無比暢快地往弘聖宮跑去。沒想到到了那裏後,宮女卻告訴他娥英公主不在宮裏。“是和那個叫夏蔓的小丫頭一起去花園玩了嗎?”楊秀隨口問了一句,若是這樣他還可以去花園裏找找,說不定能碰上。
宮女回答:“太皇太後早上差人來請太後和公主去她那坐坐。夏蔓倒是應該在花園裏,這幾天太後吩咐她去那幹活呢。”
楊秀興致大減,沒好氣地把紙鳶擱下就悶悶地離開了。他漫無目的地在宮裏溜達,不知道突然空出來的這段時間該做些什麽。走著走著漸感一股花香襲人,越往前走香氣越重,依稀辨別出是丁香的味道,濃烈卻不刺鼻的氣息源遠悠長。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進了皇宮裏的大花園,楊秀被這芬芳的氣味吸引,心情莫名地轉好,他循著花香而去,一步一步隱入丁香叢中。
他的眼前是一片淡雅的淺紫色花海,層層簇簇的小花緊密地抱團在一起,靈動的紫色使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如夢似幻的臆境中。花叢深處傳來淺淺的窸窣聲,楊秀壓低腳步聲向前緩行,穿梭繚繞的樹枝花霧,透過氤氳花影,於那更隱秘的地方一個妙齡少女映入眼簾。
她背對著他,在淡黃色宮裝的襯托下她纖弱的身形更顯嬌小俏麗,頭發黑得耀眼,綰成兩個小髻髻頂在腦袋上,看起來格外活潑靈動。她聚精會神地專注於采摘花朵,踮起腳尖,微微仰頭,一隻手舉過頭頂,挑選熱烈綻放的花兒,小心翼翼地摘下,輕柔中飽含著無限的憐憫。楊秀一時看得呆了,她是仙子還是花妖?眼前這丁香叢中最光彩動人的景致,好像一幅畫卷,美得讓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不遠不近的暗處悄悄窺視著那清麗的少女,他就那樣靜靜地佇立著,不忍心擾亂她的寧靜。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了看挎在胳膊上的竹籃裏的丁香花,又微微偏過頭仰視身旁的另一株丁香。這一刻,楊秀終於看到了她秀麗的麵龐。
竟然是那個叫夏蔓的小宮女!楊秀癟著嘴,興致減了大半。他無聊中突然心生一計,當下不懷好意地壞笑,然後躡手躡腳探著身子走上前去,想要嚇她一嚇,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樣兒是不是還能那麽可愛。
距離夏蔓兩三步的時候,楊秀猛地撲了上去,雙手成爪狀抓著她的背,同時發出一聲暴喝。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夏蔓身子一震,膽小的她頓時三魂失了七魄,下意識的尖叫聲從嗓子中爆破而出。
楊秀倏地伸出手嚴嚴實實地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發出任何聲音。夏蔓大腦一片空白,隻是出於本能地奮力掙紮,手上的竹籃被甩掉,丁香花撒了一地。楊秀見狀忙抬起手臂,緊緊地把她環抱在懷中,生怕她驚動別人,令自己這個小玩笑引起更大的騷動。
“別怕,別怕。我是楊秀,我是太後的弟弟,我對你沒有惡意,真的不要害怕了。”他好言好語地安撫被束縛住的夏蔓,能察覺到自己懷中的小女孩胸口的起伏不定,想必真是嚇得不輕。他有一絲內疚,沒想到自己的一個惡作劇會把她嚇成這樣。
聽了楊秀的話,夏蔓漸漸平靜了下來,她不再胡亂掙紮,任憑他禁錮著自己的身體,但心裏驚悸猶存。
“我放開你,你可別再叫了,我不是壞人。你要是答應了就點點頭,我馬上放手。”楊秀嚴肅認真地說。隨即他看到她緊貼在自己胸前的小腦袋輕輕動了兩下,於是馬上鬆開了手。深感自己不應該這般作弄她,但又抹不開麵子道歉,隻是大聲嘟囔了一句:“你們女孩子家怎麽就生得這麽膽小?我不過和你開個玩笑而已,罷了罷了,大不了以後都不這樣了。”
夏蔓站在原地遲遲不動,緩和著自己的情緒。楊秀以為她生氣了,擔心她發小女孩脾氣和自己胡鬧,趕緊先發製人道:“大白天的你怎麽不好好幹活,自己偷偷跑到園子裏摘花玩?”
夏蔓驚魂稍定,轉身先行了一禮,“回四公子話,奴婢不是私自出來玩耍,是奉了太後的命令來采摘新鮮的丁香花,拿回去製作澡豆。”
“哦,是這樣啊。”楊秀點點頭,心裏嘲笑自己被刁蠻公主弄得已經有如驚弓之鳥,一看到小女孩就心有餘悸,擔心她會無理取鬧。現在對著夏蔓,這根本就是多此一舉!他不想在此地多留,於是隨口說:“那你繼續幹活吧,我不耽誤你工作,先走了。”剛邁了一步,他不由回首又看了眼夏蔓,關切地叮囑道:“現下有點起風了,花間寒涼。你把地上的落花撿撿,然後就別再摘了,早些回去吧。”
夏蔓蹲下捧了一小撮碎花,眼睛裏隱約泛著水痕。她歎息自己兩個時辰的勞動成果就這樣付之一炬:“好些都被踩壞不能再用了,它們真可憐,因為綻放得太耀眼而被活生生地摘下,卻又讓人恣意地踐踏,如今不能製成香料為人所用了。奴婢不覺得冷,還是留在這摘滿一籃再回去吧!”
花下小人的楚楚憐態刺得楊秀心裏如針紮火燎,他堂堂一個男子漢欺負了小女孩還要一走了之,這哪裏是大丈夫所為?想到這裏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殘花又走回到她的麵前,堅毅地說:“夏蔓,都是我不好。你別傷心,我來幫你。”
“四公子,奴婢沒事。這些工作都是我的分內之事,不敢勞公子費心。”夏蔓小聲地回應。
楊秀懶得再說廢話,徑直蹲下,一聲不吭地挑著地上沒有受損的丁香花。夏蔓見他這個架勢便不再說話,低著頭拾撿花瓣。這樣的沉寂不消一會兒就被打破,楊秀耐不住寂寞愣是生硬地扯了個話題來說:“你知道怎麽用丁香花製作澡豆嗎?”
夏蔓微怔,眼睛睜得溜圓,咬著嘴唇思索了片刻,緩緩道:“奴婢去送花的時候,聽式微姑姑講過一次這個方子,但是記得有些不真切了。不過這幾天采了好多花,應該能背著說下來。好像是除了丁香外,還需要沉香、青木香、桃花、蜀水花、木瓜花和鍾乳粉、真珠、玉屑各三兩,柰花、梨花、紅蓮花、李花、櫻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兩。最後還要用……嗯……對了,是麝香!麝香一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她停下潤潤嗓子,見楊秀眼珠直直一言不發,以為他像自己當時一樣聽得入神,趕緊繼續背起配方:“所有用料集齊後,搗諸花,別搗諸香,真珠、玉屑別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貯勿泄。”
楊秀其實無聊得打緊,聽她念經一樣地報花名又背出方子,腦袋直直發沉發愣。可是一時又想不出其他話題,見夏蔓說完停下不語,隻得硬著頭皮接下話:“你們女人就是麻煩,不過是個洗手洗臉的粉末子,也能弄出這些個名堂,還要那沉香、鍾乳、玉屑,真是奢侈浪費!”
夏蔓苦笑著反駁:“我們尋常人哪能用得起這種名貴的澡豆!就連太後也很少用呢!宮裏製作這個幾乎全都是孝敬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
“那你平日裏都用些什麽”楊秀好奇。
夏蔓一怔,實話實說:“隻是普通清水。”
“哦?”楊秀不禁質疑。剛才貼著夏蔓捂住她嘴巴的時候,隱約嗅到一縷清香,隻是當時事態緊急,那香氣並沒有分散他的注意力,但現在他卻很想把這事兒給搞清楚。楊秀表現出自己的好奇:“可是我覺著你身上好像散發著特別的香味,比這丁香清得多,但又說不出是什麽味道。”邊說邊湊到夏蔓跟前,對著她的額頭吸著鼻子狠狠聞了聞。
大大咧咧的楊秀並沒有察覺到這一刻夏蔓臉上唰地紅了起來,那顏色就像晚霞一樣美得耀眼。他縮回身子後,指著夏蔓道:“沒錯,沒錯。明明你身上有香味,還騙人說從來不用那些東西。”
“這……這是……”夏蔓緊張之下磕磕巴巴,“可能是……奴婢連日來一直在花叢中,發上多少都會浸染了些花香。”
楊秀聽她解釋後覺得有理,忙替自己打圓場,開玩笑道:“我還以為你是花妖附體,我正和一個小妖精一起采花呢,現在看來不過是個尋常的宮女。剛才我還擔心你會突然長出綠毛黑牙,張開血盆大口,把我這個英俊的男兒郎吞到肚子裏。”
夏蔓忍俊不禁,眼睛眯成一彎新月,臉頰仍暈染著淡淡餘暉。她笑著打趣了一句:“四公子都說了是美麗的花妖,肯定不會變成吃人的怪物,要變也應該變出一個妖媚的小娘子,來吸走你的魂魄!”
楊秀眉頭一緊,直勾勾地瞅著夏蔓,此時她臉頰緋紅,清秀中更多了一份柔美。他的出神弄得夏蔓心裏一驚,雖然他剛才平易近人地和自己打諢說笑,但是他們到底身份懸殊,自己怎能罔顧尊卑和他開起玩笑呢?想到這裏夏蔓趕緊賠禮:“四公子,奴婢一時失言,請不要見怪。”
不解夏蔓為何突然這樣,楊秀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丫頭竟然誤會自己是生氣不語。他這人生性大方隨和,素日最討厭那些虛禮,於是認真地解釋道:“我不是那些皇室貴族,也不是吃人的妖怪。夏蔓,你就把我當普通人好了,就像剛才那樣自在隨意地和我說說笑笑,這樣才有意思啊!還有,我剛才也沒有生氣,隻是……隻是……”他意味深長地抿嘴微笑,沒有再說下去。
說說笑笑中摘花的速度不知不覺慢了下來,等到摘滿一籃時,已是豔陽高照臨近正午,楊秀和夏蔓這才默默分別,各自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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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摘花的時候楊秀隨意地侃侃而談,從夏蔓口中打聽到不少關於她的事兒。他驚詫夏蔓竟然是從自己家中被送進宮的。在父親沒有位居丞相前,除了已婚的大哥和幼弟,他與二哥三哥都被寄養在外,一年裏隻有幾個重大節日可以回家團聚,所以沒見過夏蔓也算正常。他通過一而再地追問,終於把夏蔓的身家背景搞了清楚。
夏蔓家鄉是淮南一帶,幼時父母早亡,之後便無親無故,被鄰居收養了一段時間。但是自她三歲起就跟著一個“略賣”兒童的販子過活,那幾年世道不好販子拐來的三個孩子都壓在了手上。因為戰亂,幾人不得不一路北上討生活,混個溫飽。行至鄴城時,他們暫時落了腳,對外稱作“父女四人”,靠賣藝打雜兒滯留了將近兩年。後來那個“略賣人”找到個正當行當,決定洗手不幹了,便把她們轉到另一個人販子手上。“幹爹”怕手上出去的貨萬一以後成了孤魂野鬼,鬧得他不得安寧,於是在“交人”前夏蔓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跟著新的“幹爹”不到一個月,相處了兩年多的同伴便讓“牙婆”帶走,聽說是被樓子裏的老鴇相中了。夏蔓因生得瘦小幹癟逃過此劫,又過了半個多月也在“牙婆”的牽線下定了人家,但“交人”前買主卻臨時毀約。就這樣幾經輾轉,後來她竟然被隨國公府裏“管事”的媳婦一眼相中,攛掇丈夫把夏蔓收入府中,做了普通的丫鬟。結果還不到一年,她又在偶然間被獨孤夫人選中送進宮裏,安置在女兒楊麗華的身邊。
麵對不拘小節、真誠待人的楊秀,夏蔓竟也一點點被他開朗的氣息感染。在楊秀一個接著一個的發問中,她有幾次也見縫插針,問了些關於他的事兒,比如練武練了多久,平時讀什麽書之類的。後來夏蔓又說起府上“管事”的媳婦李嬸,她是鄴城人,當初是因為聽夏蔓說話帶點當地鄉音,想給同鄉孩子一個安穩的著落,才讓丈夫買下了她。入隨國公府後夏蔓向李嬸解釋了這個誤會,“幹爹”叫她們學鄴城話不過是為了在賣藝時多討幾個賞錢,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盡管如此,隨和的李嬸還是對夏蔓多有關照,時而送些吃食和家裏孩子穿不下的衣裳給她。
楊秀對那個身形肥胖的老婆子李嬸熟悉得很,她做的一道家鄉小點格外美味。有一次晚上突感饑餓,他跑到廚房覓食,隨手抓起灶旁盤子裏的東西就往嘴裏塞。一頓飽餐後正好看見來拿東西的李嬸,得知那是鄉下人吃的粗食,在富貴人家根本上不了台麵。對越是不容易得到的東西越是念想強烈,打那以後他便經常去找李嬸要東西吃。聽了這些事後,夏蔓立刻表示她也吃過那個小點,李嬸做的小點比她在鄴城當地吃過的還要好吃。這一說不打緊,她竟也懷念起李嬸的手藝了。
當天下午回到正陽宮後,楊秀直奔李嬸那裏,嬉皮笑臉地找她要吃食。和夏蔓說過美食,他饞得忍不住想要大吃一頓。和李嬸交代完,楊秀突然臨時來了想法,改口和李嬸說請她這次格外多做一倍的量,多出的那一份用食盒裝好,並且千叮萬囑一定要選個精致幹淨的食盒。李嬸好奇楊秀要把小點送予何人,但他隻是雙眼閃爍神秘一笑,什麽也沒有說。(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