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秘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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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皇後寢宮的路上,蕭媺芷主動邀夏蔓與自己並肩同行。夏蔓先是再三推辭,無奈架不住晉王妃的盛情,隻得恭敬不如從命。沿途蕭媺芷與夏蔓走在最前,清芙和王妃的幾個侍女緊隨在側,再之後是幾個小心翼翼抬著繡花屏風的太監們。這一路的風景與宮中他處並無二致,皇室後、庭裏四處皆是黃瓦紅牆、深宮大院。再往前走走,有一排新植的大槐樹靜靜立在宮牆邊,槐花飄香清新宜人,唯獨此情此景是別處看不到的,隻有這條通往皇後寢宮的大道上才有。
和夏蔓在一起,蕭媺芷身上一點王妃的架子都沒有,一路言笑晏晏,向身旁的小宮女發問:“夏蔓,你年紀這麽輕,是從小就在宮中長大的?”
夏蔓見蕭媺芷隨和溫柔,全然不做多想,隻覺得她是隨意與自己閑話家常,便如實回答:“回王妃的話,奴婢是孤兒,陛下龍潛時被賣到了府裏,之後是皇後將我送進宮來侍奉公主的。”
蕭媺芷漫不經心地接話道:“哦?那麽說,你在府裏時就跟如今的幾位殿下有過接觸了吧!”
夏蔓忙搖頭否認:“沒有,陛下和皇後當時隻將漢王殿下留在身邊,其他殿下皆居於別處,都是逢年過節才會回家,我都沒有見過……不過後來在宮中倒是多少都接觸過了!誒,王妃為何問我這個?”
蕭媺芷歪著腦袋,親切和藹道:“我隻是想知道自己夫君在一般人心目中的形象啦!夏蔓,不如來說說你覺得晉王殿下為人如何?”
麵對蕭媺芷的突然提問,夏蔓不禁有些支吾,仿佛心裏有一根弦,瞬間緊緊繃住了。聰慧的晉王妃看出身旁的小宮女有些緊張,她拍了拍夏蔓的肩膀,睜大眼睛、甜甜一笑:“你也不必拘謹,我們就如同尋常姐妹般隨意聊聊,有什麽話你大可放心地說!你就是把晉王說成混世魔王,我也斷然不會生氣的。”
夏蔓怯怯地望著蕭媺芷,見她帶著柔柔笑意注視著自己,反倒更加不好意思,趕緊壓低了腦袋。想了片刻後,夏蔓才又抬起頭對蕭媺芷說:“王妃,雖然你我是第一次見麵,但是奴婢覺得你十分的親切,所以這才什麽都敢跟你說。不過奴婢嘴笨,有什麽說的不好你可千萬別見怪。”見晉王妃微笑著點了點頭,夏蔓繼續道:“我瞧著晉王殿下嘛,舉止儒雅貴氣,待人也溫文有禮,可不知怎麽,我就是感到他透著莫測的威嚴。王妃啊,不瞞你說,我……我都沒敢正眼看過晉王殿下。”
蕭媺芷不禁莞爾一笑,覺得夏蔓這丫頭實在是憨實可愛,忍不住伸出手撫了撫她的額頭,無意間目光再次落在夏蔓發間的兩顆小銀球上。她輕咬了一下嘴唇,轉過頭刻意地向遠方望去,漸漸抹掉了臉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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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獨孤伽羅的宮中來了一位年輕的客人,此人乃是皇帝的侄子邵國公楊綸。夏蔓等人進屋時,皇後正端坐在一方小案前,一邊練字一邊同楊綸交談。她並沒有細看來者何人,就隨意伸手點了兩下,示意剛入殿的這一行人先候在一旁。
蕭媺芷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楊綸,他曾作為迎親特使遠赴梁國將她接至北朝,成親那天他更擔任了大婚的致禮人。此時突然見到昔日有過交集的舊識,蕭媺芷不禁訝然,仔細瞧了瞧楊綸,他還是老樣子,身子骨依然瘦弱,整個人毫無氣場可言,文靜地坐在皇後身邊,一言一行彬彬有禮。
楊綸倒是沒有注意到蕭媺芷的到來,繼續溫聲與皇後說著話:“我父親聽聞衛王在前線大破突厥,甚是心喜,隻歎自己沒能力為國家、為陛下盡忠。”
獨孤皇後輕輕抬手,筆尖在圓形荷邊瓷硯上蘸了蘸墨,思索著下一個字該如何下筆,同時語氣平冷地說:“綸兒啊,你回去告訴滕王,讓他別胡思亂想,衛王這異母的弟弟,陛下都對其寵愛有加,更何況他跟陛下可是一母同胞啊!那衛王現在年輕多曆練點也是應該的,你說你父親整天都在尋思些什麽,真是杞人憂天!再說,陛下前幾日不剛封了滕王為雍州牧嘛,就讓他好好幹吧,別本來好好的自己無端生事!”
“是,是——”被皇後這一訓斥,楊綸嚇得臉色白中帶青,唯唯諾諾不敢多說一個字。他看出皇後有些不悅,知道自己掃了她習字的雅興,心中十分忐忑,不知如何是好。而獨孤伽羅也沒再多說,隻是擺手示意楊綸退下,他這才暗暗鬆了口氣,趕忙匆促地行了一禮,急不可耐地就往外跑。
轉身時一瞥目,楊綸不經意間與候在屋內的晉王妃打了個照麵。本就緊張害怕,又驟然見到蕭媺芷,他不由一個激靈,心髒無端地砰砰直跳起來,又疼又癢的感覺瞬時蔓延至全身。楊綸想快點離開,但又忍不住竊竊地盯著美麗的王妃,希望多看兩眼。蕭媺芷有意無意間眼角餘光掃到了楊綸對自己的窺視,但她卻若無其事般,看也沒看他一眼,主動走向前去給獨孤皇後請安。
獨孤皇後見到兒媳婦來了,一改冷顏,放下手中的狼毫,起身迎了上來:“我的好孩子,剛才習字入了神,沒瞧仔細是你來了。你現下懷著身孕,為娘還讓你站著等了這麽久,都是我的不好,快快來坐下說話。”
蕭媺芷帶著一點羞澀,柔婉地嬌笑道:“皇後嚴重了,哪裏就有這麽金貴,站了片刻而已不礙事的。”
獨孤皇後越看大方得體的晉王妃越是喜歡,叨叨不休地又多了好幾句關切的話,待拉著蕭媺芷走到案幾旁剛要入座時,這才發現依然安靜地候在一旁的夏蔓等人。獨孤皇後略有驚疑,朝夏蔓招手道:“誒?你這丫頭怎麽跟著晉王妃一起來了?後麵這些人是你帶來的?難道是公主又有什麽新鮮玩意兒送過來了?”
“奴婢給皇後請安!”夏蔓行了禮,示意太監們把屏風抬到殿中央,而後回稟道:“奴婢是奉公主之命來給皇後送屏風的。這屏風是公主繡了三個月才完成的,賀皇後遷居新宮之喜,望皇後吉祥安泰。公主為了繡這個屏風可是花盡了心思,從選線到施針全部親力親為,繡了這麽久眼睛都累花了。”
獨孤皇後居高臨下看著屏風,招招手:“抬近點,讓我好好瞧瞧。”她仔細地瞅著屏風上繡的花樣,嗬嗬笑著點頭道:“好好好,真是太好了!這針法精細,看得出很是用心啊!夏蔓快回去告訴麗華,我十分喜歡她這份心意,一定把它放在宮中最顯眼的地方。”
夏蔓聽到誇獎,真心替楊麗華感到高興,紅撲撲的小臉上染了層動人的顏色:“皇後喜歡就好,奴婢現在就回去複命,奴婢先告退了。”
完成了公主交代給自己的任務後,夏蔓格外高興,一路邁著大步輕鬆愉快地朝楊麗華的寢宮走去,燥悶的空氣中也透著難得的清爽之意,懶懶散散的太監們早已被她落在了身後。走了一會兒,前方不遠處有一白衣男子映入夏蔓的眼簾,那人聳肩低頭縮著身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好奇心驅使著夏蔓跟了上去,再走近些,她認出此人竟是剛剛在皇後宮裏見過的那位滕王的兒子。被皇後斥了幾句,難免心情不佳,夏蔓想到這倒也不覺得有什麽,繼續行走間,她腳下突然踢到一綿軟之物,猛一下被絆得踉蹌了幾步。
夏蔓心中納罕,低頭一看,赫然見到腳邊落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香囊,她彎腰撿起那東西,一眼就看出定不是尋常宮人掉的。這小小的香囊用的是極好的緞子,輕嗅一下便可覺出裏麵的香料也為名貴佳品,一個字體娟秀的櫻粉色“汀”字繡在香包正中,想來應是製作這香囊之人的芳名了。夏蔓四下一望,看見的隻有前方不遠處那個不知名的皇親宗室,她急切地邁開步子追了上去:“國公,國公請留步……”
楊綸聽到背後有女孩的聲音,不禁心慌意亂打了個哆嗦,也不知到底在害怕什麽。他茫然回過頭,見一陌生的小宮女朝自己跑來,更是疑惑不解。
夏蔓匆匆而至,但也不忘規矩,先是行了個禮,然後才攤開手中的香囊:“奴婢在後麵撿到這個,可是國公掉的?”
楊綸看見香囊神色驟然一緊,下意識慌忙地摸向腰間,點點頭又搖搖頭,結結巴巴地否認道:“不是,不是我的。”他不想再多看小宮女一眼,轉身便走。
夏蔓望著一路慌慌張張離開的年輕國公,很是摸不著頭腦,她提著手上的香囊晃了晃,隻覺得那人的神態舉止都說不出的奇怪,當他是被皇後幾句話嚇破了膽,便也沒再多想。夏蔓隨手把香囊揣進袖中,繼續往回宮的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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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廂,依然留在獨孤皇後宮中的蕭媺芷還在和她的婆母愉悅地長談著。說到高興處,獨孤伽羅欣慰地拉著蕭媺芷的手,語重心長道:“阿芷,你可知道,我和陛下都對你腹中的孩子寄予厚望,這可是我們名正言順的嫡孫!”
蕭媺芷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淡淡一笑:“這孩子可真有福,還沒出生就能得到陛下和皇後的厚愛,我這做娘的可要替他謝謝陛下和皇後,但是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呢!”
獨孤皇後嘴角勾出一抹篤定的笑:“一定是男孩,一定是男孩!”見蕭媺芷眼底閃過驚疑,獨孤皇後下意識扭了扭手上的寶石戒指,神秘地說:“天機不可泄也——”
蕭媺芷雖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但也沒有追問,反而慢慢地說道:“恕臣妾多言,其實太子殿下已經為陛下和皇後添了長孫,皇後不該厚此薄彼啊,畢竟都是楊家的血脈。”
獨孤皇後搖搖頭,解釋道:“可不是我厚此薄彼,是那阿雲用多了心思,不想我和陛下去疼孫兒!不說也罷,提起她就不痛快,我還是再寫幾個字吧。你們南方人最愛詩書風雅這些,正好今天在這也幫我看看。”皇後掩不住不悅,便想岔開話題,她低下頭在案上鋪了張新紙,執筆落手,繼續寫之前那未寫完的字。
蕭媺芷點了點頭,又勸了句:“皇後不要動氣,隻希望太子妃能早日為東宮增添嫡出血脈。”
“哎,筆力還是弱了……看來今天再練也不會有什麽精進。罷了,罷了。你下次再來陪我習字吧。”獨孤皇後深吸了口氣,將紙揉成一團撇在案上,吩咐侍女收走了文房四寶。沉默片刻後,她無可奈何地看著沉斂溫和的蕭媺芷,撇撇嘴道:“我也希望能天隨人願,可是勇兒現在獨寵阿雲,太子妃身體又不好……”獨孤皇後不願多提不愉快的事,微頓了一下又將話題轉回眼前這溫順乖巧的兒媳婦身上:“阿芷,你現在是特殊時期,有什麽想吃的想用的,宮人服侍不好的,都要跟我說,就把我當做親娘一樣,這裏就是你的家。”
蕭媺芷柔聲回道:“皇後已經對我照顧得很周到了,我在宮中隻感覺到溫暖,沒有半點不滿意的。”
“好好好,真是乖孩子。”獨孤皇後複現笑顏,突然又想起一事,忙說起:“對了,你有身孕的喜事,陛下已經通知梁主了,他們下個月應該會來看你的。我是過來人心裏清楚,女人這個時候都還是想見到自己娘家人的。”
蕭媺芷明眸一閃,激動道:“陛下和皇後考慮得如此周到,臣妾不勝感激。”她確實是有一點點想家了。(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