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雪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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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蘆洲渡口。

    已近臘月,鵝毛大雪黑沉沉地下了幾天,渡口白茫茫一片,隱約隻能分辨積雪平緩的地方是河道,起伏不平的地方是河堤,渡口的樹木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了腰,毫無生機地匍匐在地麵上。夜幕低垂,一行人在齊膝的積雪中迤邐而行,四周除了嗚嗚咽咽的風聲和樹枝上的積雪偶爾啪嗒掉在地上的聲音,就隻剩下眾人平緩的呼吸聲。

    流光小心地跟在月靈身後,玄青亦步亦趨地走在流光身後,兩名灰袍老者並不在隊伍當中。

    “戾……”,一聲黯啞淒厲的叫聲劃破了夜幕的寧靜,玄青雙目一凜,冷冷地望著一隻寒鴉撲棱著翅膀從樹林中飛起來,隨著寒鴉的動作,細小的積雪撲簌撲簌的掉落聲不絕入耳,玄青嘴角輕扯,牽出一個冰冷的淡笑。

    寒鴉在眾人頭頂哀哀鳴叫了一圈,才消失在夜幕中。

    流光看著寒鴉消失的身影,輕輕吐了口氣。

    “過了蘆洲,就快了。”月靈回頭朝流光一笑道。

    流光回以一笑,並不說話,隻專心看著腳下。

    雪細細地下著,玄青眯著眼睛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兩指細細地揉搓著,細小的雪花觸手即化,玄青將沾染著微微涼意的手指放在鼻子底下深吸一口氣,突然笑了,抬起的手掌不易察覺地做了個隱晦的手勢。

    “師妹們可知這蘆洲渡口的一段往事?”玄青道。

    “是什麽故事?”月靈來了精神,笑問道,流光也好奇地看著玄青。

    “你們到前麵的河道去檢查下河麵的冰層夠不夠厚,能否安全過河。”玄青對身後的兩名弟子道,兩人領命而去。

    一陣風吹過,雪似乎下更大了,周圍不知是夜色原因還是雪下大了的原因,迷蒙一片,能見度不足十步。

    “相傳,豐武年間,淇水泛濫,沿途許多百姓流離失所。蘆洲城中有一富戶,夫婦倆樂善好施,在蘆洲城外設立粥廠周濟難民。一日,老夫婦親自來施粥,卻見來了一位青年,雖然衣衫襤褸,但卻彬彬有禮,器宇不凡,老夫妻兩驚奇不已,暗暗留心,卻見青年每每將自己的粥分給他人,自己隻吃很少的一點,心中納罕不止。”玄青娓娓道來,溫和的聲音在冬日的夜裏讓人沒來由的心情舒暢。

    兩名弟子走到河道邊,撥開河麵上的積雪,用劍敲擊冰層,傳來一陣梆梆的悶響聲。敲擊的力度使得河麵的積雪輕輕的顫動,積雪層慢慢地隆起鬆動,似乎有什麽要破雪而出,突然放佛有一陣疾風掃過,專心敲擊冰麵的兩人,幾乎被風吹了一個趔趄,驚疑不定地抬頭看時,雪花如棉絮般纏纏綿綿直往口眼裏鑽。

    “這雪可真夠大的。”兩人相視訕笑道。

    有兩條極淡的灰影從兩人身後飄過,在纏纏綿綿的雪花中如鬼魅般飄忽不定,幾乎與雪絮合為一體,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灰影向地麵的積雪中出手如電,指芒所到之處隻見積雪底下一陣抖動,很快歸於平靜,隱約看見積雪下一抹淡淡的紅色滲出,很快又被飄落的雪花覆蓋。

    “老夫婦兩膝下無子,隻一個女兒,又舍不得女兒嫁人,隻想找個好男兒入贅,但好一點的人家哪裏舍得兒子入贅,次一點的人家的男兒兩老又看不上,如今見這青年舉止有度,溫文爾雅,變動了招贅的心思。老夫婦使管家細細查問才知青年原本是書香人家的公子,還是個秀才呢,大水引發山洪,活埋了一村子的人,隻堪堪逃出他一個。”

    雪幕裏出現了六條身影,與之前的灰影纏鬥在一處。六條身影站在六個方位,擺出一個奇妙的陣型,每一步動作都帶動陣型微妙的變化,兩條灰影突圍了幾次,似乎被困住了,不敢妄動。

    “老夫婦聽了憐惜之心更甚,更加堅定了要招青年為婿的決心,兩人以幫助賑災為由將青年招入府中,暗中安排小姐見了一麵,小姐也甚為滿意,老夫婦又觀察了青年一段時間,看他隨經大難未見頹喪,處事也極為穩妥,就向青年表明了自己的意思,青年想自己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老夫婦為人和善,小姐品貌也十分出眾,便允了,老夫婦喜不自勝,很快為兩人舉辦了婚禮,婚後小兩口恩恩愛愛,對老夫婦也孝順。”

    此時,六人後麵又出現了兩條灰影,身法玄奇,向六人攻過去,六人圍住兩條灰影堪堪占了上風,此刻又加了兩條灰影,頓時陣型就亂了,一條灰影看準機會朝其中一人一掌拍下,那人身形踉蹌,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陣法立刻就有了一個突破口,圍困住的兩條灰影立刻脫身而出,六人見狀,原地往積雪中一撲,消失不見,隻留下雪地上點點紅痕,很快被大血覆蓋。四條灰影互相做了幾個手勢,朝四麵的樹林裏散開。

    “老夫婦念及青年秀才出生,專門請了西席認真教導,想為青年博個功名,青年也十分勤學好進。恰好第二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殿試,青年於是離家赴京趕考。天有不測風雲,青年離家不久,老夫婦兩染上了風寒盡然先後離世了。那小姐在鄰裏的幫襯下,忍痛辦完了老夫婦的喪事,便閉戶不出,安心守孝等青年趕考歸來。老夫婦原過繼了一個遠房的侄兒,但這個侄兒早年間好吃懶做,吃喝嫖賭,不學無術,幾乎將老夫婦氣死,老夫婦幾番隱忍,念及偌大家業早晚被他敗光,到時女兒無依無靠,走投無路之下,給了一點錢財就將他轟走了,這人走後就跟一批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專做些雞鳴狗盜的事情。誰曾想,這人對老夫婦一直懷恨在心,聽說老夫婦死了,就起了貪念,以憑吊之名,三番五次上門騷擾,又見小姐生得美貌,竟起了人財兼得的醃臢心思。”

    三人背後的一顆樹上,從覆蓋的積雪中慢慢浮現出一個人影,向前探出的左手上寒光一閃,卻是一把短刃,悄無聲息地向著玄青刺過去,眼看著離玄青的脖子不足一尺的距離,這人的身影陡然一僵,剛直起的身子慢慢向後倒去,一條灰影一閃而過,接住了掉落的人影,帶落了樹上沉沉的積雪,一切都隻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講故事的三個人似乎渾然不覺。掉落的一捧積雪,打在流光的左肩上,流光正聽得入神,整個人陡然一驚,抬頭看時,雪花紛紛落在麵上,流光不禁打了個哆嗦。

    “怎麽了?”玄青關切道。

    “沒事,樹上的雪掉下來了。”流光道。

    “師兄,後來呢?”月靈聽得正起勁,催促道。

    “小姐自然是不從的。這人竟然買通了縣丞,隻道他是老夫婦的養子,老夫婦過世,家業由他繼承,縣丞收了他的錢,打聽了知道早年間確實有這麽回事,如今那秀才是個無根無依的外姓人,就放任不理。那人越發肆無忌憚,鎮日在府外叫嚷,鄰裏有看不過去的,都被這人帶著一幫小混混一頓恐嚇,官府又不管,就再也無人敢出頭,小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鎮日以淚洗麵。那人越發得意了,索性強行砸開府門,登堂入室,逼著那小姐要嫁與他為妻。小姐在家仆的幫助下逃了出來,要去望京尋找秀才,那人知道了,帶著一幫人追到渡口,將小姐團團圍住,小姐被逼無奈,在渡口跳河自盡,死前指天詛咒,我死後定叫蘆花染血,河水倒灌,洗刷我這天大的冤屈。”

    玄青說道此處看了看天,但見疾風卷著大雪,鋪天蓋地而來,帶著強烈的肅殺之氣,雪打在臉上生疼。玄青不自覺地眯縫了眼睛,眼光投向遠處,隱約看見前方似乎黑影紛亂,耳邊聽著積雪撲簌撲簌掉落的聲音,嘴角不由帶了一絲輕蔑的笑意。

    “那小姐死後,果然盛開的潔白蘆花變成了血紅的顏色,到了六月裏,淇水又一次泛濫,淹沒了蘆洲城大部分,城裏死傷無數,那歹人也死在了大水中。秀才趕考回來,卻是中了解元,回家不見小姐,聽了小姐的慘狀,秀才竟一頭栽入渡口,殉情而死。以後每逢六月就有無數的將蘆根磨粉做的餅投入河中,悼念小姐和秀才,安撫河神,同時祈禱來年風調雨順。”

    “這小姐好生可憐,但也不該讓河水倒灌,連累無辜的百姓遭難。”流光道。

    “若不是這些人受了老夫婦的恩惠,卻依然明哲保身,對小姐不管不顧,小姐也不至於一並恨上了這些人,這些都是因果報應。”月靈卻道。

    流光歎口氣不再說話。

    “風停了呢,雪也小了。”月靈道。流光抬頭看去,先前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已經不知何時停歇了,天空中下起了細小的雪子,兩個弟子回轉過來道,“冰層很厚,可以過去。”

    “怎麽去了這麽久?”月靈道。

    “風雪太大看不清路,不知怎地走錯了方向。”一人訕笑道。

    “好了。風停了,正好趕路,走吧。”玄青笑道。

    不遠處的樹木後麵,一個人影正要朝三人這邊過來,卻被後麵伸出的一隻手臂死死拉住。

    “少主,事不可為。”卻是大殺的聲音。

    這人影自然是胤初,“放手!”

    “少主,血殺大陣已破,這四個高手很快就要脫身,若不是他們還不想與天堂鳥硬碰硬,隻怕我們如今已然是具屍首了。”大殺沉聲道。

    胤初隱在樹木後麵,看著一行人離開,目中幾乎滴出血來。

    “少主。”大殺看著胤初陰鷙的臉色,擔心地道。

    “枯梅真人當真狡猾,居然還暗中派了高手來迎接。”胤初一掌拍斷了一顆樹。

    “枯梅真人想必是知道我們如果要動手肯定是要在蘆洲渡口。”大殺道,“此番動用了血殺大陣居然沒有將人攔下,我們還損失了不少人手。”

    “這血殺大陣以天地肅殺之氣為引,無聲無息,在這樣的大雪天裏,可以說完全是沒有任何痕跡的,事先我們又通過血鴉下了致幻的藥粉,他們是怎麽發現的?”小五受了灰影一掌,氣息有點不穩道。

    “枯梅這次派的人實在太強,我們倉促之間準備不足,對方又早有防備,本來就是五五之數。”大殺道,“隻是這之後要動手怕是不可能了。”

    胤初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大殺等人看了看流光消失的方向,歎了口氣,也跟上胤初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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