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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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騎上小電驢呀,背上一把小斧頭,就屁顛屁顛地開到了那棵桑樹下。
此刻豔陽正當頭高照,五月中旬的天就已經開始炎熱了,別說是鬼了,就連人都不願意在這會兒出來曬大太陽。
我想那病態的娘鬼應不會出來曬太陽了,畢竟大著肚子,動不動就血流成河的,再出來曬會兒太陽,大的和小的就該人間蒸發了。
以前就聽老人們說,這株桑樹有四五百年的年紀了,長得老粗老壯了,曾經有人拿著量尺量過,這樹的一圈直徑大概有兩米長,這枝繁葉茂的,幾乎擋住了大片天。
現在政府開始把公路鋪到農村了,但在把公路鋪到這裏來的時候,卻沒有人敢去動這顆老桑樹,據說是“邪門了”!那時候我還是不信邪的,也就沒把這些話當做一回事兒,現在看來,估計村上人說老桑樹邪門應該就是因為娘鬼的緣故了。
趁著日頭足,我壯著膽子把車停在桑樹下。
樹蔭底下陰涼陰涼的,與外麵的炎熱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溫度,在外麵,風吹過來都熱的;在樹蔭底下,吹來的風就是清涼清涼的。
我摸了摸這根粗壯的老桑樹,青天白日的也不怕這棵樹作妖,所以我盡情地打量著守衛了這片土地四五百年的老桑樹,它身軀上是複雜的紋路,那都是歲月刻下的痕跡,如果把這樹砍了,裏麵應是數不盡的年輪。
我就一把最普通不過的小斧頭了,當然沒辦法把這株腰身直徑2米長的老桑樹給一斧一斧地鑿開。
在來之前,我也仔細地盤問過製作陰龕是要采用什麽樣的木頭才好用。
小南子說,鬼屬陰,不能見光,所以挑選的木頭應該是藏在地底下,也就是,桑樹根。
除了斧頭之外,我還帶來了鐵揪,就是來挖土的。
老桑樹根究竟是什麽樣子的,我也不清楚,但想來這麽古老的老桑樹,地底下的根也應是如樹冠那般錯綜複雜,很容易就能挖到一塊。
我就一個地點挖土,這老桑樹根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藏得深,挖了一陣子也沒有撿到根,就在我一鐵揪鏟下去的時候,地底突然就如挖到了泉水一般的噴出了一米多高的鮮血,噴到我臉上,我完全驚呆了,眨一眨眼,發現一張熟悉的臉就躺在我身下,我的鐵揪不是鏟到土裏,而是深深地的插到她的肚子裏……
她的肚子裂開一條大口子,裏麵黑血淋淋,黃褐色的羊水伴隨著黑水湧出來,仔細一看,我還能看到鐵揪把她度裏麵的胎兒鏟成了兩截。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眼神裏充滿茫然、不解、以及傷心絕望。
沒有一絲憤怒。
她的眼神遠比我鏟倒她肚子這一事實更撼動我的心,這讓我想起前幾天的夜裏,一個挺著大肚子的柔弱女子強忍住身體的顫抖,勇敢迎上比自己更加強大的敵人的場麵,這場麵令我感到羞愧,我遠不如我想象中的那麽優秀,因為這是一個已死多年的女鬼,因此那夜就一走了之,此後更是連那日我走後究竟還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曾想過。
兵大爺和娘鬼打起來了沒有?
打了,誰贏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娘鬼是輸多贏少,那她輸給了兵大爺後,兵大爺又對她做了什麽?
這些事,我都不曾想過。
直到再見到她,愧疚一下子就湧上了心頭。
“對……對不起。”我慚愧地說,先把鐵揪拔了出來。
“啊!”就在鐵揪拔起來的那一瞬間,她發出痛苦的慘叫,與此同時,又是一波腐臭的黑血噴到了我身上。
別的女子愛流淚,她是愛噴血。
她躺在泥土裏,睜著空洞的雙眼,凝望著天空,也不知在看些什麽,嘴巴張得大大的,呼哧、呼哧地在喘氣,一副很痛苦、很無助地模樣。
我蹲下來,不忍看到她這個模樣,便伸出手把她抱進懷裏麵。
我以為鬼都是虛無縹緲的,應該是輕飄飄的才對,但我在觸碰到她的一刹那,我感覺我接觸到了實實在在的一個人,這和觸碰女色鬼時候的手感完全不一樣。娘鬼的身體冷冰冰的、濕漉漉的,她身上不是泥土就是黑色濃稠且腐壞的血。
剛扶一下她,她就像是回過神來一樣,忽然坐起來,伸手卻掀開自己被鏟開的口子,從裏麵挖出被鏟斷的小胎兒,顫巍巍地把“他”捧到眼前,那個巴掌大的孩子是在背部被鏟了一下,前胸還連著,但後背完全斷開了。“他”就是一個小肉塊,裏麵都是黑色的血肉,沒有五髒六腑。
看到自己視若珍寶的孩子變成這個模樣,她的眼淚湧出來了,那是兩行渾濁血淚,劃在青灰色的皮膚上,顯得是那麽的觸目驚心!
“孩子……我的孩子……”她痛苦地呢喃著。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個傷痛欲絕的女人,錯事是我犯下的,我好像說什麽都不對,想告訴她說她這個孩子是沒有魂的,是個死胎,跟她沒有母子緣,想勸她放手吧,但又好像太過殘忍了。我想對於天底下的母親來說,就算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孩子是一個死胎又或者是畸形胎兒,她們也舍不掉為人母的那份強烈的感情。
她慢慢得把眼睛轉過來了。
她青灰色的眼眸凝滿了血,就在她緩緩把眼珠子轉到我身上來的時候,我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就在我起身剛跑的時候,娘鬼忽然躥了起來,雙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頂到樹幹上。她流著血淚,麵容猙獰,那副樣子就像是恨不得要將我挫骨揚灰一般!
悲憤的嘶吼聲從她的延後裏滾湧出來,像是野獸的嗚咽聲!
我無法呼吸,踮著腳無力地掙紮,脖子劇痛,仿佛要被她狠狠掐斷一般!
這是我第一次直麵死亡,死亡的感覺是那麽的痛苦。人隻有在最臨近死亡線的這一刻才會猶如走馬觀花般回顧前生往事,一副副難忘的畫麵在眼前劃過。
這一刻,可能隻有短短幾秒鍾,但於我而言,仿佛是再次經曆了一個完整的24年!
眼前忽然出現了那一天夜裏,我剛剛知道我在生死簿上被除名,那一種絕望、無助,就如我蹲在村口,凝望著無人的黑夜那般的彷徨、茫然。
那時候我想——
反正都是死人一個了,與人為善有什麽不好?
陰兵如果這時候來,我一定跟他們上屯興峰砸掉那塊封印大石頭;
女色鬼如果這時候來,我二話不說就脫褲子跟她打野戰;
娘鬼如果這時候來,我就喊她娘!
“媽……”
當這個字眼從我咽喉裏湧出來時,我感到脖子上的勁一鬆,我頓時滑落下來,新鮮空氣從鼻腔裏瘋狂地湧了進來,喉嚨間痛得發癢,我劇烈地咳了幾聲,把眼淚都咳出來了。
咳了好一陣子,我才緩過勁來。身子一癱,靠在老桑樹上,喘著大氣就起不來了。
我看見娘鬼站在我身旁,身子顫動不已,她激動地問:“你……你……你喊我什麽?再……再喊一遍,行不行?”
我這時候一點都不吝惜字眼,喊一聲就喊一聲:“媽!”
她就像是達成了多年的夙願一樣,哭得稀裏嘩啦的,這和之前的哭是完全不一樣的感情,之前哭得淒慘,那是因為她的親生兒子被我鏟了;現在哭就像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孩兒一般,把所有的委屈、苦全都哭出來了。
我想應該就是那一日清晨結下的緣,才會令她把我看作她孩子的替身,而就在我喊出這一聲“媽”的時候,她的心願就徹底圓滿了。
我眼角餘光瞥了一下被她丟在腳邊的兩半胎兒身上,這情景似曾相識,我想她的執念應該是來源於“兒子”這兩個字,而並不是她身體裏的這一塊死肉。那日她把胎兒從雙腿間扯出來,就是無所謂地倒提這胎兒的雙腳,顯然這坨死肉並不得她的心,反而是折磨她許久的可惡的東西。
稍微冷靜了一下,我對娘鬼說:“你那天說得對,你在桑樹下等了那麽多年,也就隻有我跟你搭上了,這就是上天注定了我們之間有母子緣分。今日我把你孩兒的軀體鏟斷了,那我也應賠你一個孩子才對。喊你一聲‘媽’是我心甘情願的,也算是我賠償給你的緣分。”
“但我不能像你以前說的那樣,把魂兒讓給你,再放到那胎兒的身上了。”我又說道,“因為你也看到了,那個身體已經從中間斷掉了,如果你把我魂放到這殘缺的身軀裏麵去,那我就會很痛苦。你是做母親的人,一定不舍得讓自己的孩子痛苦吧?”
她含淚點點頭。
我拍著胸脯說:“那正好呀,我現在這身體年輕力壯,人已經長開了、懂事了,這樣也不用你把屎把尿地喂大了,還能好好孝敬您,您說是不是?”
她抽抽鼻子,又點點頭。
我說:“所以您就讓我的魂留在這個身體裏麵吧,我會再做一個陰龕,把您帶在身邊,會一直孝敬您、供奉您,您說好不好?”
她嗚咽著擦鼻涕眼淚,說道:“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