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家家有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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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爹,你們回來啦!”蝶香遠遠望見父親的車隊,興奮地揮手叫喊。

    王管家和尹夫人上前迎接,蝶香難掩激動的淚水,“傻丫頭,姐姐不是平安回來了嗎?”蝶城幫她擦拭,兩姐妹緊緊相擁。

    王管家關切地問:“老爺,我聽說你們這一路並不順暢。”

    “不提啦,不提啦,能夠平安回來也算萬福。”尹萬鈞臉上已然憔悴不堪。

    尹夫人攙扶他進屋,伺候他換上新衣:“老爺...”想說的話欲言又止。

    尹萬鈞道:“有什麽就說吧,這裏又沒有外人。”

    尹夫人眉頭緊蹙:“這三年一次的選秀又要開始了,我們家好歹也在這八旗之列,而且蝶城也符合入選的條件,上邊已經來人催了,讓蝶城趕快去登記呢。”

    尹萬鈞略怔,不免沉重一歎:“唉!這些事遲早要來,躲是躲不過去了。”

    “前些年,那些管理戶籍登記的官員害怕人丁增加而難以催征加收的賦糧,故意幫助隱匿我們家的戶口。去年,皇上下令嚴查戶籍,我們家這才登記入冊,剛剛登記,這事兒就趕來了。”

    “登記也罷,就怕招來不必要的是非。”尹萬鈞抿口茶,微顫的手難掩慌亂。

    “都這麽多年過去了,老爺就不要擔心了,眼下的事情要緊。”

    “選秀之事,你去告訴蝶城,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尹夫人點點頭:“好。”便帶門而去。

    ——

    “啊?我真的要去參選秀女嗎?”蝶城聽到進宮選秀,這個在她腦海裏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概念,不免驚愕失色。

    “皇命不可違呀。”尹夫人神色嚴肅略帶憂慮。

    蝶城見尹萬鈞出來,挽住他的胳膊說:“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尹萬鈞解釋道:“自順治帝始,每三年都要從這八旗女子中挑選出中意的少女作為後宮的妃嬪,想我們尹齋氏隸屬於八旗之中的鑲藍旗,世代效忠皇上,保衛京城。想你瑪法(清朝對爺爺的稱呼),也就是你祖父尹正遠當年位居正三品護軍參領,抗陣殺敵,也曾立下無數功勞。”

    蝶城疑問:“可是爹,後來你又為何從商了呢?不是不允許旗人經商嗎?”

    “唉,隻可惜你瑪法死後,我跟錯了人...哎,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尹萬鈞一陣歎息,回味起往事,不禁心酸,“至於為何經商嘛,確實,當年大清入關嚴格規定旗人不得經商,後來先皇雖然對旗人經商設立了一定的限製,但那也隻是限製我們不能販賣牛馬等家畜,不與漢人爭利罷了。想當年我身陷困境,是你外祖父收留了我,我也就跟了你外祖父販賣些瓷器、茶葉到邊外,我們尹齋氏也就隨了漢姓,改成了尹氏,一直隱於市井,與其他旗的交往甚少,但是旗人的身份也是登記在冊的,還得按照規矩來。”

    蝶城思緒有些混亂:“爹,這些事情我怎麽都不知道。”

    一旁的蝶香茫然地望著蝶城說:“我也不知道。”

    尹萬鈞說:“當時我和你娘才剛認識,還沒有你呢,更不要說蝶香了。”

    蝶城頓時愁眉苦臉:“哎呀,那就是躲不了了,可我不想進宮,我聽說隻要進到皇宮一輩子都別想出來了。”

    王管家插嘴道:“哎?大小姐,雖然進入皇宮確實沒了自由,但就憑大小姐的資質,倘若能夠被皇上看中,封個妃嬪,哪怕賞賜給王爺和貝勒,封個側福晉什麽的,保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們家也跟著光宗耀祖啊。”

    蝶城唏噓不已:“這榮華富貴有什麽好稀罕的,我就喜歡粗茶淡飯,然後每日陪在爹娘身邊。”

    尹夫人說:“是呀,這皇宮雖說是錦衣玉食,但是處處充滿險惡,就蝶城這樣的性格,先不要說得罪個大人物,就是得罪個太監宮女什麽的也不得了呀。老爺,這蝶城畢竟是我們唯...大,大女兒,你真忍心讓她去嗎?”

    “可這曆來就是旗人的規矩,我們也不敢不從,畢竟不是應付那些小官吏,拿些銀兩就能搞定的。”尹萬鈞也犯了難。

    蝶香上前說:“爹,我願意替姐姐去。”

    尹萬鈞毫無猶豫,態度堅決道:“不行!”

    蝶香怏怏不服:“為什麽不行?我年齡也夠了,應該也可以去參加秀女選拔呀。”

    “這宮中並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尹萬鈞有苦難言。

    “爹,我知道,但是每屆秀女選出那麽多人,我就不相信所有人都是依靠家庭關係走到妃嬪位置的,那也有靠自己努力取得成功的吧,而且,我...我的姿色也並不比姐姐差,我相信我可以的。”

    “這選秀看似簡單,但是宮中水深,一不留心就可能陷入深潭,無法掙脫。倘若不能通過初選、複選,被派遣回家還好,如若真的在宮中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招惹到哪個娘娘妃子,把你打發到辛者庫為奴為婢都是輕的,嚴重的可能小命都不保。即使你一路順暢,被封個答應、常在,那也不能保證能獲得皇上的寵幸,很可能一輩子在這皇宮中孤獨終老啊。”尹萬鈞不知該如何向蝶香解釋,一聲長歎,“唉,你年齡還小,有很多事情你還不懂。”

    蝶香慪氣道:“不管結果如何,那我也認了。”

    “你...”尹萬鈞無可奈何,“我說不行就不行,”甩袖離開。

    尹萬鈞在房間躊躇徘徊,蝶城端來一碗燕窩粥,攙扶他坐下說:“爹,消消氣,妹妹還小不懂事,您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尹萬鈞隻是一聲歎息。

    蝶城又說:“爹,妹妹既然想參加選秀,你為什麽不讓她進宮呢?”

    此時,蝶香端著雞湯來向尹萬鈞道歉,聽到父親和姐姐談及自己,便側耳偷聽。

    尹萬鈞說:“哎呀,蝶香沒有戶籍,你也知道她不是我和你娘親生的,當時她還小不記事,你應該記事了吧。”

    她不是親生的!這六個字重重戳進蝶香毫無防備的內心,一股難以名狀的巨大氣壓瞬間噙滿他的五髒六腑,壓得她難以呼吸。她搖晃著身體,好似快要暈厥,端著雞湯的手一軟,茶碗摔碎一地。

    蝶城聽到碎聲,開門而視,才見蝶香抽泣著跑開,她這才意識到蝶香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快步追趕上去。

    天下起小雨,蝶香站在河邊,任憑淅瀝的雨水將她淋個通透,她終於知道了這些年為何爹娘會對她如此客氣,為何不讓她管理店鋪,為何要早早給她找個婆家,原來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家人,她才體會不到家人般的親近。

    蝶城默默走過去,為她撐起一把傘。蝶香將她推開,大吼道:“我不要,我不要你們可憐我!”

    蝶城緊緊拉住她的手,任憑她如何用力也甩不開:“不管你是不是爹娘親生,你永遠都是我最親、最親的妹妹,我永遠都是你的親姐姐,我們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爹娘都是愛你的。”

    蝶香再也忍不住悲傷,緊緊抱住蝶城,傷心大哭。蝶城已然淚流滿麵:“爹娘之所以不告訴你,是因為愛你,怕傷害你,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沒人能把我們分開。”

    大哭一場之後,蝶城帶蝶香回家,換洗濕透的衣服。

    蝶城問:“蝶香,你真的想進宮選秀嗎?”

    蝶香點點頭說:“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呀,我從很小就向往皇宮,我總感覺我就屬於那裏,而且我相信隻要通過努力,我也可以做到妃嬪的位子,甚至皇後...”話未畢,蝶城捂住蝶香的嘴:“這話可不能亂說,你還沒進到皇宮,如若在宮中這樣口無遮攔,小心小命不保。”

    “哦,我知道了。”蝶香一張委屈臉。

    蝶城沉默半晌,幽幽開口:“你想去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得冒險下。”

    “冒再大風險我也不怕,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快說吧,有什麽辦法?”蝶香搖晃著蝶城胳膊,哀求著。

    “你可以代替我進宮,用我的戶籍,用我的名字,反正爹這些年一直在外麵做生意,我們家和八旗子弟接觸並不多,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來的,即便認出來,那你就死不承認。”

    “可是爹娘會同意嗎?”

    “那我就先悄悄逃跑,等到了那天,家裏交不出人,爹自然會讓你代替我進宮。過了這陣我再回來,米已成粥,爹也不會說什麽的。”

    蝶香瞬時滿心歡喜:“嗯,這是個好辦法。”不禁憧憬起未來。

    ——

    運財錢鋪,方景生氣憤地跑進賬房,大吼一聲:“爹!”

    方運財正在記賬,看到景生滿臉厭煩:“我前幾日才給過你錢,現在沒錢給你。”

    景生說:“爹,我不是來向你要錢的,我就想問你,今年選拔拜唐阿終於有我們家的名額了,為什麽你還給景淵留一個?”

    “因為他是你弟弟。”

    “可是他並不是我親弟弟,他是你撿回來的,你忘了十五年前那個雨夜,你和娘在家門口撿到他了嗎?”

    “你住口!”方父怒斥,“以後不允許你再提及此事,既然景淵和我們方家有緣,成為我的兒子,我就要像親生父親一般撫養他長大成人,景生,我告訴你,瞞了他這麽多年,不允許你將此事告訴景淵。”

    “爹...”

    方父搶話:“想當年我爹,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抗明大將,一人單槍匹馬斬殺二十人...”

    景生不耐煩地搖著頭:“好啦,爹,你就不要再提祖父當年那些偉岸的光輝事跡了好嗎?你看看我們家現在是何等的光景,你永遠都是一副救世菩薩的模樣,人家別人開錢莊,威風凜凜,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錢財,你再看看我們家,門庭冷淡,你都把錢貸給那些低賤的貧農,引起儲戶的不滿,現在存錢的人越來越少。你把錢貸給那些貧農,他們是還不起的,做生意不是賣麵子,你在他們之中留個好名聲是不會給我們帶來任何財富的,隻會拖垮我們錢鋪。”

    “我如何做生意,不用你教!你現在也已成人,如若真有本事,也不會整日遊手好閑,和那些嬌奢公子混在一起,對錢鋪的生意不管不顧。”

    景生心中不悅,自以為有自己的一套理論:“爹,你以為我真的很想和那些人攪在一起嗎?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現在不管做何生意,都講究人脈關係,我巴結他們,隻是想找個靠山,隻有依附權貴,我們才能扶搖直上,穿雲攬月啊,你怎麽就不明白呢,爹!”

    景生正好抓住方父不善人際的把柄,使方父尷尬不已,方父道:“可...可你又為何想去參選拜唐阿?你既然想壯大錢鋪,把這個機會讓給景淵不是正好嗎?”

    “拜唐阿雖然隻是候補官員,無品無級,但是現在太傅大人和司徒大人奉皇上之命組建粘杆處,從今年的拜唐阿中選拔佼佼者作為粘杆處的侍衛,直接奉命皇上,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隻要能夠進入朝廷,結交權貴,光耀門楣,指日可待!”方景生信誓旦旦道。

    “不是還有選拔嗎?又不是所有人都能進去。”

    “確實有選拔,可是你也知道景淵武功高強,從小我就不如他,他是我這次選拔的最大競爭對手,爹,關上門說話,我可是咱們方家唯一的血脈,這個機會不能留給外人。”

    方父一聲歎息道:“想我方運財一生正直,不管怎樣,既不能不讓景淵參加比賽,也不會給你送禮行賄,有這時間還不如好好準備比賽。”

    “嗬嗬,爹,你確實是正直,但你就是太正直了,才在仕途上混不了幾天就被排擠下來,娘也離開了你,”景生心灰意冷,不禁嘲諷他,“唉!可惜了我祖父當年為你創造的種種有利條件,如今就剩這搖搖欲墜的小錢鋪嘍!”

    方父狠狠指著他,破口大罵:“你...你個兔崽子。”

    “我是兔崽子,那你是什麽?”方景生快步跑出錢鋪。

    方父撫著胸口,氣得渾身顫抖。(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