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女官入紫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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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蝶城獨自散步至右翼門附近,守夜的侍衛將她攔下盤問。

    “蝶城!”景生遠遠見到蝶城,便快步跑來,對侍衛說:“幾位大哥,這是我朋友,剛入宮不懂規矩。”

    “下次注意。”侍衛這才放過蝶城。

    “蝶城,”景生對她淺淺一笑,“我送你回去吧。”

    蝶城默然地點點頭,好像若有愁思。

    幽沉片刻,景生問:“蝶城,這麽晚了你來這裏做什麽?”

    蝶城輕歎一聲:“睡不著覺,出來走走。”

    “現在已經到了宵禁時間,皇宮不比宮外,還是不要隨意走動,以免觸犯宮規,惹禍上身。”

    “我知道了。”

    景生將蝶城送到廣儲司門外,關切道:“初入皇宮,肯定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你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告訴我,我時刻都在你身邊保護,你回去早點休息吧。”

    蝶城向他微微一笑,便進門而別。

    夜闌更深,皇宮裏靜得出奇,一陣細風掠過,卷起落葉颯颯作響。蝶城走向長廊深處,一天的忙碌本就令她頭腦昏沉,忽然一聲怪響,不由心頭一顫,她停下步子,緩緩呼吸,本以為疲乏而出現了幻聽,誰知聲音卻越來越清晰。她謹慎靠近,傾耳而聽,貌似是女孩子的哭聲。在這月黑風高之夜,蝶城心中越發戰栗,但轉頭想想今天被那些宮女所整,好似明白:哦,她們不會是想嚇我吧,我可沒那麽好騙。

    聲音來自長廊的轉角,蝶城悄悄靠近,猛地跳出來擺個鬼臉大叫:“啊...”,本以為能嚇到搞怪之人。結果,那位哭泣的宮女被突然竄出的蝶城嚇得魂飛魄散,“啊,鬼呀!”一聲尖叫劃破淒冷的夜空。

    蝶城頓時手腳慌亂,生怕招來巡邏的侍衛,連忙捂住她的嘴:“不要叫啦,再叫招來侍衛,把我們都抓起來。”

    那名宮女蹲下身,噙滿淚水的雙眸流露出無限的驚恐,一陣冷風吹過,刺骨的嚴寒劃過她右手的傷口,不免將手緊緊插.進袖口裏。

    蝶城見她可憐兮兮,便試探性得詢問道:“姑娘,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做什麽?如果遇到什麽傷心事,可以跟我說說,看我能不能幫到忙?”

    然而宮女並不領情,一隻手胡亂抹著淚水:“你不就是廣儲司新來的司庫嗎?我們做奴婢的天生受欺負的命,哪敢勞煩大人幫忙。”

    見宮女起身要走,蝶城追上:“姑娘,我想你是對我有所誤會,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大人就高人一等,我希望可以和你們平等相處。”

    宮女停下,冷冷一笑:“哼,平等相處?這世間哪有什麽平等,像我們這樣的下等宮女生來.卑.賤,任.人.宰.割,怎會和你一樣!”

    “我和你們是一樣的,我也是出生普通家庭,我也...”

    宮女搶話:“和我們一樣,你能初入皇宮就從司庫做起?和我們一樣,你能破格成為女官?和我們一樣,有郎中大人照顧你,專門的侍衛保護你?”

    蝶城想想確實如此,隻能安慰道:“不管我們出身高低,生命都是父母賦予的,父母將我們撫養長大,我們不能因為出身低.下就.輕.賤自己,隻要有一顆努力向上的心,定會出人頭地,到時候就可以改變出身,孝順父母啦。”提到父母,宮女淚如泉湧,蝶城更加惶然無措,抓頭不解:“你怎麽了?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努力向上?”宮女話語抽泣,“我們也想努力,可是誰會給我們機會?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我們就像螻蟻一樣,任人踐.踏,死生無人問津。”

    “哎呀,你不要這樣說嘛!”

    宮女抬起受傷的右手:“昨天我經過禦花園,被皇後娘娘的小狗咬傷,皇後娘娘的貼身侍女玉纓,不但不讓太醫為我醫治,反而說我身.份.下.賤,玷.汙.皇後娘娘的愛寵,罰我去刷洗馬桶。我進宮這些年,對這種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並不敢多言,隻能默默忍受。可是今日上午本來是一年一次的家人探視時間,玉纓隨意找個借口就不讓我見爹娘。”宮女更加傷心欲絕,抽泣的話不成語:“我...我爹娘年事已高,我娘又癱瘓在床,重病纏身,我爹感覺我娘時日無多,為了讓她能見上女兒一眼,不遠千裏,從山東冒著嚴寒將她拉車到京城。我來到皇宮一直謹言慎行,不敢奢求其他,隻想熬到二十五歲盡快出宮和爹娘團聚,可她們仗勢欺人,隨意找個借口就將我關起來,不允許我見爹娘,還把我給爹娘攢下的銀兩都搶走了。我的同鄉說我娘已經生命.垂.危,現在他們在京城流落街頭,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就是想見我娘一眼!”她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蝶城不免惻.隱之心油起,本想繼續安慰她,那宮女卻起身跑走了。蝶城沒有去追,隻是注視著那個嬌弱纖瘦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雖然發生在別人身上,但是初次體會到宮中險惡,也不免喟然長歎。

    ——

    養心殿,皇上正在召見從西藏遠道而來的藏傳佛教高僧——丹增傑布。

    “丹增傑布參見皇上。”

    皇上暢然一笑:“大師無需多禮,大師從西藏遠道而來,參加皇宮一年一度的臘八送歲之禮,一路旅途勞頓,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皇上客氣,丹增傑布能為皇上送福行禮,施禱洞黎,實乃榮幸之至!”丹增傑布示意隨行喇嘛抬進殿來一尊釋迦摩尼佛像,介紹說:“這尊佛像由七世達.賴格桑嘉措親自監督完成,特地晉獻大清皇帝,願佛祖保佑大清國國泰民安,繁榮昌盛!”

    “好!替朕謝過達.賴。”

    丹增傑布略有思索,欲言又止。

    皇上卻通理明眼:“大師有話直言即可,無需忌諱。”

    “啟稟皇上,達.賴此次命老衲麵見聖上還有一事相托。”

    “大師請講。”

    “達.賴想收回之前與先皇共同臨摹的一幅釋迦摩尼佛像圖。”

    皇上疑問道:“不知達.賴為何取回此圖?”

    “達.賴告訴老衲,近日時常夢到先帝,便想起先帝當年驅逐準格爾,巧戰假達.賴,安定西藏的神勇雄風,此幅佛像圖是當年達.賴坐床典禮之後,與先帝共同臨摹,□□希望取回佛像圖,恭心供奉,緬懷先德。”

    皇上甚感欣慰:“難得達.賴依然掛念父皇,等送歲之禮後,朕會親自將佛像圖轉交大師。”

    “有勞皇上。”

    “大師一路奔波,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便可回寢休息。”

    “老衲告退。”

    皇上見丹增傑布離開,問侍側一旁的嚴大人:“送歲之禮所需的金銀器皿準備的如何?”

    嚴大人回:“啟稟皇上,所有器皿均已羅列入冊,隻待出庫。”

    “大師說,達.賴希望取回之前與先皇共同臨摹的釋迦摩尼佛像圖,爾等要提前將佛像圖從庫房取出,等送歲之禮後,朕要親自送予大師。”

    “是。”

    “好,你下去吧。”

    “臣告退!”嚴大人便離殿而去。

    ——

    回內務府的路上,嚴大人恰與蝶城相遇,“蝶城!”嚴大人叫住她。

    蝶城上前行禮:“參見嚴大人。”

    嚴大人便將小冊子交給蝶城:“蝶城,這是臘八送歲之禮所需要的金銀器皿,要及早出庫,點驗清楚,切不可出現疏漏。”

    蝶城點點頭,收起冊子。

    “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先走一步。”嚴大人匆匆離開。

    本要回廣儲司,隻見幾位宮女朝她走來,一宮女端著托盤,托盤上是一條黑色的狐皮圍脖。

    一人說:“司庫大人,眼看到了臘月,我們專門為你做了一條狐皮圍脖,不知是否合適?”

    那幾名宮女熱情地要為蝶城試戴圍脖,但蝶城注意到幾人神色詭異,每人都隻是小心翼翼地拎起圍脖的一小揪,蝶城知道其中一定有鬼。她細細觀察,注意到圍脖上偶然掉落的綠色粉末,貼近而嗅,心想:蕁麻葉粉,你們是想讓我脖子起紅疹,疼癢難.耐了?說時遲那時快,蝶城一把奪過圍脖,迎風向那幾位宮女一陣抖動:“哎呀,剛才一陣風,都將圍脖吹髒了。”蕁麻葉粉全都灑落在宮女身上,宮女紛紛大喊大叫,抖著身子潰散而逃。蝶城一陣得意,自語著:“就你們那點小伎倆還想整我,真幼稚!”

    蝶城走到河邊,總感覺周圍氣氛不對,好像有人在窺視她。她用餘光四下掃視,隻見身旁一棵粗樹上,有個小太監趴在樹頂,手中高舉蹴鞠,就在等她到來,而在不遠處,一群宮女躲在牆角暗中竊喜,等待好戲上演。

    蝶城順勢而行,走到樹下,蹴鞠拋落而下,刹那間,她迅速側身躲避,一個急轉,右腳穩穩接住蹴鞠,輕鬆地在腳上顛兩下,用盡渾身力氣,將蹴鞠踢向看熱鬧的宮女。蹴鞠瞬間爆裂,五顏六色的彩粉.噴.射而出,宮女抱頭鼠竄,但也難逃彩粉襲擊,通身染成紅紅綠綠。

    蝶城驚訝萬分:“哇,你們也太狠了吧。”她抬頭望著樹上的小太監:“你還下來嗎?要不要我幫你一把?”

    小太監苦苦一笑:“不勞煩大人了,我...我自己下去就好。”

    蝶城隨手撿起一塊石子投去,正中腦門,小太監從樹上重重摔落。

    好似打了一場勝仗,蝶城得意洋洋,傲嬌地扭頭離開。誰知真正的好戲這才上演,蝶城轉身卻是一滑,身子傾斜而倒,才知河邊已經撒上一層豬油,掙紮無力,順著小斜坡,徑直跌落刺骨的河水裏。

    宮女和太監仰麵大笑。

    正當時,景生迅疾趕來,躍下河裏,將蝶城救出。蝶城瑟瑟發抖,景生把自己的披風披到蝶城身上,生氣地對他們大吼:“你們也太過分了。”

    圍觀的宮女和太監連忙跑走。

    景生氣不過,本想去抓住他們,蝶城攔住:“不要去追了,讓他們走吧。”

    景生一聲歎息:“蝶城,你也太善良了吧,就這樣任憑一群奴才欺負?”

    蝶城沒有說話,默默離開。

    景生追上前:“蝶城,我一直在跟你說,皇宮之中不比外邊,在這裏善良並不是什麽優良品德,你越善良別人就越會欺負你,你不能這樣放縱他們,一定要好好給他們個教訓,讓他們都怕你,這樣你才能在廣儲司立足。”

    蝶城一路默然不語,直至回到廣儲司門前,蝶城將披風還給景生,才張口:“我知道該怎麽做,不過,有件事情還真要麻煩你。”

    景生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有需要盡管說,景淵是我弟弟,你臨進宮前,他特地交代我,讓我好好照顧你,你們兩個關係那麽好,我當然...”

    “喂,什麽叫我們兩個關係好?”蝶城瞬間臉漲得通紅,好似都能蒸發剛才的刺骨河水一樣,“我...我兩個就是普普通通的共事關係,沒有其他關係。”

    “我看你們兩個天天黏在一起,打打鬧鬧,以為有什麽親密的關係呢。”

    “我...”蝶城語噎,“我跟他才沒什麽親密的關係呢,要不是為了太傅大人,我才懶得和那個豬.頭一起共事,方景淵就是一頭又懶又饞、嘴還特貧的豬,我巴不得遠離他。”

    景生在心裏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低語:“沒關係,那就好。”

    “你...你說什麽?”

    “哦,沒什麽,你剛才說有什麽事情要我去做?”

    蝶城問:“你知道昨天上午宮女與家人見麵的事情嗎?”

    “知道呀,這件事情就是我們負責的。”

    “那就好說,廣儲司有位宮女沒能和家人見麵,你知道這件事情嗎?”

    “你是說暮雪呀。”

    “你認識她?”

    “不認識,我也是昨天才聽說,今年隻有她一人沒有資格與家人見麵,她是你們廣儲司衣作的宮女。”

    “為什麽她沒有資格與家人見麵?”

    景生想想說:“之前皇後娘娘的侍女玉纓說暮雪觸犯宮規,不允許她和家人見麵,我們就將她暫時關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頓一頓,蝶城還是開口道:“那你們能不能通融一下,讓她和家人見上一麵。”

    “可是按照規矩已經過了家人探視的時間了。”

    “什麽事情都有例外嘛,暮雪很可憐的。她的爹娘從山東大老遠趕來,她的娘親現在重病在身,已經時日不多,就想臨死前見自己女兒一麵,如今流落街頭,你就當做件善事,幫幫她們吧。”

    景生一臉難為情:“哎呀,你們女人就是容易愛心泛.濫,可是皇宮之中...”

    蝶城搶話:“皇宮之中不比宮外嘛,我知道了,可是你好好想想,總會有辦法的,實在不行就去求太傅大人幫忙。”她看景生還有猶豫,繼續央求道:“你剛才說過的,隻要有需要,你一定會幫我的。”

    景生見蝶城央浼的表情,柔憐的眸子,實在不好拒絕,隻好屈服:“好啦,真是怕了你了,我可體會到景淵的無奈之處了。”

    “那就拜托你了,一定要越早越好。”

    “好,我盡量。你趕快回去吧,小心著涼。”

    “嗯!”蝶城走進廣儲司,腦子裏卻滿是景淵特地交代景生照顧自己的話語。雖然嘴上罵著,心中還是陣陣欣喜,好似翻滾著一股股暖.流.穿梭.進身體的每個角落,掃盡刺骨的河水,溫暖備至。

    景生注視著蝶城的背影,心中略有暗喜。他對蝶城是有好感的,剛才的幾句試探,自認為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其實他真的不懂男女之間的感情,尤其是不懂女人的心思,有時候女人口口聲聲怨罵著、痛恨著的人,才是最深入骨髓、鐫刻心間的那個人。(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