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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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雨村的事鬧得極大,雖有甄家在後麵推波助瀾,更重要的是賈雨村犯了眾怒,讀書人最重風骨,即使有些人私底下男盜女娼的,麵上卻也得裝飾得花團錦簇,而賈雨村的一起都明晃晃地大白於天下,實在挑動了所有人的神經。以妾為妻,尤其這妾還是奴婢出身,已經挑戰了所有正統讀書人的底線,而香菱事件卻是讓天下人都一邊倒了,明明知道是恩人的女兒,卻依然不管不顧,這份陰狠讓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畜生多吃塊肉也能對你多叫幾聲,這甄士隱對賈雨村可說是再造之恩,他也能狠得下這心。這等人簡直畜生不如,與他說話還怕被反咬,朝堂上一麵倒地便要重懲賈雨村。賈雨村為了巴結上層往上爬,這些年的小辮子簡直滿身都是,所有人都成了道德模範,爭前恐後將賈雨村徹底貶到塵土裏。而將賈雨村推到金陵知府寶座的王子騰則連帶了責任,也被拔出一灘泥來,他的對手們都如同聞見了血腥的鯊魚瘋咬不止,焦頭爛額地隻求保住自身,順便心裏恨不得直接將惹了天大麻煩的薛蟠並賈政活活咬死。至於將賈雨村掛在嘴邊時時誇讚以顯示自己識人之能的賈政早成了天大的笑話,本來是工部隱形人的他都成了“紅人”,時時都有人來瞻仰一番,譏笑幾句,賈政羞憤欲絕,本來就是最重麵子的,為了躲羞便稱病不肯去上班。隻是以往賈政有王家護著,又有賈家的宇澤,最重要他的位子也沒多重要,弄下他來難度較大利益卻不大,沒必要動他,便讓他做那傀儡便罷了。如今卻有了現成的把柄,識人不明,薦人不周,還裝病不上班,恐怕王家自身難保,賈家兄弟陌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賈政的彈劾奏章便一本一本堆到了當今的案上。更有甚者,賈王兩家一直包得牢牢的賈政竊據榮禧堂的事也被翻出來了,賈政的罪名又添了一條。

    “賈雨村算是完了,多少年的陳年舊事,一條條都翻出來了。”賈璉探了消息回來便與賈赦笑道,“那些人的文章也寫得好,賈雨村幾乎是人人喊打了。”

    “他這樣的人活著,誰不心慌。”賈赦冷笑。

    “倒是如今王子騰並二叔也受了牽連。”賈璉點頭,笑得越發歡了,“二叔也是,躲在家裏什麽是個頭,就連老爺都寫了請罪的折子,他倒好,以後躲著就一切能過去。”

    “他從小便是這樣的人,以為老太太護著他什麽都能躲過去,早忘了天高地厚,這麽多年的官當下來,不說沒升個一級半級的,連個官友都沒交回來,隻與一群騙吃騙喝的每天說些什麽道德文章。”賈赦不屑地諷刺,都說秦儈還有三朋友,他這個弟弟混得比秦儈還不如了。

    “這回恐怕是過不去了,榮禧堂的事也被翻出來了。”賈璉說起這個興致勃勃,頗有些揚眉吐氣的味道。

    “你以為榮禧堂的事外麵真的不知道,不過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了,如今他攤上事,自然可以痛打落水狗,還能撈個名聲,得我點人情,何樂不為。你以為我這些日子就在家枯坐著,或者你真以為我這些年就是像他們二房說的那樣隻會敗家。”賈赦聽了,卻是濃濃的怨恨,聲音一句比一句高,簡直要發泄出這二十年的憋屈。

    賈璉愣住了,半天反應不過來,隻能看著賈赦將全府上下罵得狗血淋頭,就連賈璉都被提溜出來罵了好半天蠢不可及。

    好容易等賈赦罵夠了,賈璉踟躇著正要說話,突聽得賈赦放聲大哭起來,他怔了怔,想了想,將要說的話都吞了回去,悄悄地轉身離去,掩下了書房的門,心裏也升起了酸澀,這輩子總算公平了些。

    賈璉歎了口氣,他動了第一個筷子,所有的筷子都倒下了,如今香菱本身已經不重要了,早已偏離到賈雨村與王子騰本身上去,就連賈政都是順帶的,想到前兒薛蟠的求救,他心裏猶豫起來,也許倒可以試一試,這薛蟠也是枚好用的棋子,又有些情誼。他緩了緩,準備再回去認真想想,卻見邢夫人端著盤子款款而來。

    “太太,老爺正在休息呢。”賈璉皺了皺眉,提醒道。

    “我便與他送一點子補品,又有什麽值當的。”邢夫人的臉卻掛了下來,語氣衝人。

    賈璉難得當了回好人,卻沒人領情,臉色也不好了,直接甩袖走了。

    “你看看,好歹我也是老爺的正房夫人,他這是什麽態度,如今老爺還沒怎樣的,若是將來有個萬一,我還能靠哪個?”邢夫人臉色越發陰沉,轉頭就與心腹陪房王善保家的抱怨。

    “太太不必理會,如今大房如此興盛,好日子長著呢,璉二爺不過是小輩,太太幾句話的功夫。老爺年華鼎盛,璉二爺的日子還長著呢。”王善保家的忙賠笑,捧著邢夫人。

    邢夫人臉色緩了緩,隻是依然不高興:“隻恨我沒個一兒半女的,他才有恃無恐,這麽不尊重。”

    “琮哥兒就在太太身邊,養好了跟親生的一樣。琮哥兒年紀小,老爺往後越看得上。”王善保家的眼珠轉了轉,又說道。

    誰知邢夫人不僅沒開懷,反而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要的是自己親生的,這些小娘養的怎麽養得熟,不過實在沒法子先做做樣子。她也懶得與王善保家的繼續說話,緩了緩,便推開了書房的門,那日在榮禧堂賈赦的維護讓她心裏又有了些希望,王夫人都能老蚌生珠,她比她還年輕,沒準也有這個福氣。還有便是那管家權的事也要說一說,那姓王的都已經被關了,她很該露頭,不是為了自己正是為了大房,讓那個寡婦帶著一群小丫頭算怎麽回事。

    隻是賈赦正哭得起勁,聽得門響,抬頭就見邢夫人那張含情脈脈的老臉,卻是又羞又惱,隨手撈了個紙鎮扔了過去,砸在門框上,好大一聲響,邢夫人嚇得雙手一放,托盤連著碗碟都嘩啦啦掉地上。

    “誰讓你這樣到處跑的,不知道自己有傷啊,有傷就好好躺著!”賈赦可不管邢夫人臉都白了,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

    “老爺。”邢夫人吞了吞口水,想要好好解釋一番,卻被賈赦直接截斷,“不知道老二家的怎麽被關的,要是在你這裏出什麽岔子,我直接關你到死!”語氣越發惡劣。

    邢夫人頓時嚇得渾身發抖,什麽話都不敢說了,在賈赦越來越重的罵聲中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來人啊,收拾收拾。”賈赦高聲朝外喊道,自己則拖著步子去後院找姨娘了。

    不遠處賈璉一麵啃蘋果一麵歎道:“真是不作死就不會送死啊。”

    “二爺真是英明!”一旁趕來伺候的旺兒雖不知前因後果,卻使勁地捧賈璉臭腳。

    “今兒的事遞個消息給雲姨娘。”賈璉啃完最後一口蘋果,將果核朝天一扔,劃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他記得他還有親弟弟似乎在邢夫人手裏,如今應該是兩三歲吧,上輩子就是長大也跟陰溝裏躲著的老鼠一般,也算是救他一命,以後看看有無資質,他也不怕扶持一二。旺兒聽了忙點頭,好說了好些奉承話。

    賈璉聽得舒爽,卻還是問道:“長安縣的事徹底了結了。”

    旺兒前幾日才回來,隻是府裏大事太多,又沒出人命便沒人重視,如今好容易逮著機會將自己在長安縣的難處好好地說了一番,又將賈璉好好地讚了一番,最後說道:“如今仇公子與張小姐早已成婚,父親恩愛,兩家也和解了,那來旺兒幾人,奴才壯著膽子也直接交給仇家處置,又陪了好些禮物。”

    “應該的。”賈璉點頭,對來旺兒幾人的生死毫不關心,卻看著旺兒得意的樣子,便喝道,“旺兒!”

    “二爺!”旺兒忙醒過神來,帶了驚惶。

    “來旺兒的下場你也見了,好好跟著二爺,二爺保你一世榮華富貴,若是有一點半點不對,二爺也就對不起你了。”賈璉眯著眼說道。

    旺兒登時腿也軟了,賈璉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他親眼所見,簡直是步步算緊將如此囂張的二房都逼到如此地步,何況他這樣一個奴才,登時什麽心思都不敢有了。

    “二爺好大威風啊。”這時鴛鴦卻遠遠走來,笑道。

    “鴛鴦姐姐。”賈璉登時換上了溫柔可親的麵具,看得旺兒暗地裏又抖了一抖。

    “二爺,老太太有請。”鴛鴦行了禮,說道。

    賈璉一怔,便看向鴛鴦,鴛鴦的聲音卻低了下來:“恐怕是為了二老爺的事,老太太這些日子不好過。”雖然鴛鴦對賈母忠心耿耿,但老金頭是她親爹,金陵老宅的事她都盡知,一麵埋怨親爹丟人,一麵卻不得不感念賈璉將事輕輕放下,她與賈母磕頭請罪之後仍是榮禧堂的大丫頭,地位絲毫沒有動搖。如今老金頭不過被革了差事,運回京城養老,她也鬆一口氣,這樣的家裏人還是看在眼皮底下好,她也下了決心絕不會讓她那幾個家裏人再領什麽重要差事,跑跑腿過得去便是了,橫豎家裏有她。如今有些不危害賈母本身的消息,鴛鴦也樂意與賈璉提個醒,她看得透,那寶二爺根本看不夠,老太太將來靠的還是璉二爺。

    “我知道了。”賈璉點點頭,感激地笑了笑。

    兩人走到榮禧堂院門口,鴛鴦頓了頓,又說道:“二爺,老太太這些日子不容易,又要統籌省親別墅的事,又要教幾位姑娘,二老爺又出了這樣的事,還要擔心娘娘,二爺……”剩下的話就盡在不言中了。

    “我明白的。”賈璉聽了歎了口氣,又看了眼鴛鴦,難怪上輩子要跟老太太一塊去了,雖說是為了避禍,卻也是難得的忠心,這樣的人,賈璉心裏先敬重一番。

    賈母看上去似乎蒼老了些,正閉目養神,聽得聲響,睜開眼睛,喚了聲:“璉兒啊。”

    賈璉突然間心裏有些酸酸的,但之間有太多過不去的東西,也說不出其他話來,隻肅容應了。

    “璉兒,如今外頭如何了?”賈母緩了緩,問道。

    “越來越厲害了。”賈璉隻能如此回道,想了想,到底還是說道,“老太太,說句不該說的,二叔一直在家裏不是正讓人抓著把柄,總要自辯一番。”

    賈母卻是自嘲地一笑,如何自辯,如今勢不在他們這邊,怎麽說都是別人有理,王子騰已徹底逼過來了,聽說張家也要回來,甄家更是幾次三番地來人,這件事必須得快點了結,四大家族耗不起,好容易好一些的情形決不能突然間又一病如山倒,賈母咬咬牙,如今隻能壯士扼腕,便咬牙道:“事情的起因是香菱母女,你去尋封氏的落腳,讓薛王氏親自去拜會,求得她們母女回心轉意,先把薛蟠給撈出來。”

    “這事甄家能同意嗎?”賈璉一驚,忙問道。

    “香菱母女本來就是燙手山芋,將薛蟠治死了,她們怎麽辦,甄家的名聲也不好聽,還不如壞事變好事,何況甄家與咱們四大家族是老親,非要撕出你死我活來,與甄家也不利。”賈母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

    賈璉便明白了,恐怕他們都已經議好了,便問道:“是娶香菱過門?”

    “香菱的身份也不低了,配薛蟠綽綽有餘,隻是命苦,璉兒,你不知道這世上對女人苛刻,即使不是她的緣故,後來也慢慢都會怪她身上,我看過那孩子幾次,也不是立得起的,這是最好的結果。”說到後麵賈母倒是真心歎了歎。

    “孫兒明白了。”賈璉想了想,點頭應了,這事與他正好,本來就想撈薛蟠出來,記得上輩子聽平兒哭過幾次,香菱似乎被薛蟠那老虎老婆給弄死,如今也算好結局了,對薛蟠也好,不用再娶個惹禍精回來,不過,他頓了頓,“薛家付出了什麽?”

    “皇商資格。”賈母意外地看他一眼,突出四個字來。

    “誰接手?”賈璉顧不得其他,忙追問道,四大家族本來是官商結合,不會讓給外人才是。

    “薛家二房,會馬上進京。”賈母說道。

    賈璉徹底明白了,心裏思索著此事的利弊,麵上都應了,想了想,又問道:“那二叔呢,總是他要緊些?”

    說到這個,賈母心紮了幾下,緩了好一會,才木然地說道:“最好是貶為知縣,外任。”她心痛不僅僅是為了愛重的小兒子,更為了先夫臨終的籌謀被毀了大半,她對榮國府的掌控也塌了大半。

    “老太太,等事情過去,總能想法子的。”賈璉隻能幹巴巴地安慰道,心裏卻是大喜。

    賈母卻沉默著,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卻對賈璉語重心長地說道:“璉兒,你也出息了,要明白輕重緩急,你二叔出去之後,榮禧堂也會空出來,我老婆子也沒幾日了,待我去後也就隨你們,隻是家族相互扶持才是正理。”

    賈母說得情深意重,賈璉聽得隻覺得諷刺,雖是讓步,卻那麽令人不舒服,當初二房步步緊逼的時候,當初他母親含冤而死的時候,老太太怎麽不說相互扶持的道理了,這世上本就是勝為王敗為寇。

    賈璉斂下眼,剛才升起的那點溫情又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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