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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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琋健步如飛地拐出車庫,絆了顆石頭,險些趔趄,才意識到,自己的小腿特別僵,又極其軟,心慌得不行。

    右手顫顫巍巍,去開樓道的密碼鎖,可夏琋根本沒辦法低頭找數字。

    她隻能不斷地、一刻不停地仰望天空,才能讓心口那些源源不斷湧動的痛意,不至於第一時間就衝破了眼眶。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得廢掉多大的心力,才能對易臻說出那些話,端持住那樣的態度。

    她仿佛奔跑了整夜一般脫力。

    夏琋,你真厲害。

    她佩服自己,為自己喝彩。

    夏琋開了門,上樓,一步一步的階梯,仿佛走在琴鍵上,演奏著一首《分手快樂》。

    她想,她和易臻是真的完蛋了,沒有回頭路了。

    其實就像歌詞裏說的,她也不怕分手,隻有一點遺憾難過。

    隻是,今天的樓梯怎麽會這麽長,夏琋感覺自己已經到五樓了,可抬眼看看左手邊的門牌,401。

    也是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特沒勁,翕了翕鼻頭,想哭。

    **

    在四樓樓道口平複了少晌,夏琋回到自己那一層。

    好像知道她很快會回來,江舟沒有關門,隻是虛掩著。

    夏琋推門而入,江舟正坐在餐桌邊上拆她禮物,見她進來了,匆忙放開,站起了身。

    她的行李,他一樣都沒有亂動,隻有序地放在一邊。

    “你坐啊,我先把東西放好,”夏琋換拖鞋,把箱包往房裏拖,順道和他致歉:“不好意思,讓你等好久了,

    江舟笑笑:“沒事,沒等多久,你別這麽客氣。”

    夏琋昂昂下巴:“好看嗎?那個。”

    江舟低頭看了眼,就像她說的,很精致的木雕,古樸的夜晚,一尾扁舟正居江心,穹頂有彎月,與之相映成趣。

    是花了心思的禮物。

    “好看,”他仍在微笑:“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夏琋閃進了臥室。

    再從裏麵出來,夏琋手裏拿了兩袋餌塊和一隻草帽。

    她撩撩頭發,對江舟揮了下手裏的東西:“小江,你去雲南玩過嗎?”

    她猝不及防的親昵稱呼讓青年有點局促:“沒有,工作比較忙,能旅遊的機會很少。”

    “以後有機會可以去玩玩,”夏琋走去門邊,把草帽拿高:“看到這個了嗎,是一對從麗江過來的老夫妻送我的。”

    她順手把帽子掛到門把上:“我和他們一起吃了飯,告訴他們我是一個人來散心的單身狗。他們就把這個草帽送我了,告訴我,摩梭人走婚,就會把帽子掛在門外,表明屋裏的兩個人在約會,其他人不要打擾。他們說,希望我能夠早點遇到一個好男人。”

    她隻是在向他陳述遊記見聞和當地風俗,可江舟還是聽得有些麵熱心跳。

    他是銀行經理,經常能接觸到很漂亮的女客戶,但……

    夏琋不一樣,她骨子裏有種隨心所欲的張揚,是他這樣的陳規白領不可企及的,她有意無意的勾引,也是他無法抗拒的。

    夏琋走去開冰箱,背朝著江舟:“我看看家裏有什麽可以一起煮的哦。”

    江舟望著女人快埋進冰箱的上身,莫名有些溫馨,不自覺脫口而出:“能好好旅遊也隻能等婚假了。”

    夏琋在冰箱裏挑來揀去的手不由一僵,接而輕快回道:“還有年假呀。”

    考慮到自己剛才的話可能過於孟浪,且別有深意。江舟麵露愧色:“嗯……我其實沒別的意思,夏小姐,你別多想。”

    “我知道,”夏琋小心翼翼取出兩顆草雞蛋:“江舟,其實……”

    她欲言又止。

    因為看不到她臉色,所以江舟全神貫注地捕捉著她肢體上的每一個細節動作:“怎麽了?”

    夏琋回道:“其實,我才分手沒多久,”他能聽見她不太自然的嗬笑聲:“嗯,不到半個月,剛剛樓下車庫那個,就是我前男友,我去和他把話說清楚。”

    “我知道,”江舟答:“蔣姨和我說過。”

    夏琋肩頭一僵,回過頭看他:“我以為你不知道。”

    江舟的口吻狀似開玩笑,但夏琋清楚他是故意為之:“不然你以為蔣姨老和你提起我幹什麽,我早就想認識你了,肯定比你想到的還早。”

    “……”夏琋訕然,不知作何回應,隻能再度回頭和冰箱麵對麵。不多久,她望向江舟,托著滿手食材,燦然笑道:“我不會做菜,我們就煮餌塊吃吧。”

    “我會做飯,”江舟脫了西裝,掛在椅背上。他熟稔地挽襯衣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讓我來吧。”

    夏琋挑挑眉:“我好像說我要露一手?”

    江舟率先走進廚房,搶占先機:“誰露一手都一樣。”

    最後,江舟榮登主廚寶座,夏琋則是打下手的小二。

    她望著他有條不紊地切菜,下鍋,翻攪,加湯……一時竟有些陌生。

    想起來,她一次都沒近距離圍觀過易臻給她做早餐,更別提幫忙了。

    和易臻同居後,她大部分時間都起得比他晚,不是在床上呼呼大睡,就是蜷在沙發打手遊,要不然就蹲馬桶出恭刷微博。

    可他每天都會風雨無阻地準備好雙人份,並且按時把她叫醒拖去餐桌,三令五申,嚴詞厲色。

    有時實在困得不行,睜不開眼,她就死抱著被子耍賴,不斷哀嚎“嗚嗚嗚我還沒醒過來。”

    那會,易臻便停在床邊,俯視她,淡淡問:“你沒醒過來是怎麽說話的?”

    “夢遊,夢話。”夏琋毫無愧意答。

    “能夢遊去廚房嗎?”

    她很入戲地呢喃道:“不能的……從這到廚房的範圍太大太廣,路途遙遠,障礙物過多,容易撞到桌角,門框,牆麵等,造成重大人身傷害……”

    “那我端到床邊給你?”

    “好啊。”

    “想得美。”

    “……”

    “給我起來。”男人聲音發冷,接著她就會被他強行拽起,或者直接打橫(抗肩)弄餐廳去,完全不顧她的抗議和不滿,無論她怎麽拳打腳踢,哇哇大叫。

    思及此,夏琋端著鹽罐子發呆,不由揚起了唇角。

    瞥到身畔女人神遊天外,又笑得傻乎乎的,江舟問:“想什麽好玩的事呢。”

    “嗯?”夏琋一驚,回過神,視線碰上江舟不甚熟悉的麵孔:“沒什麽,就旅遊時候的事情。”

    她低下眼睛,舀了半勺手裏的佐料:“還要加鹽嗎?”

    “不用了,味道正好,可以裝盤了。”

    “嗯。”

    一段稀鬆平常的日常對話結束,夏琋斂起了笑容,有些恍惚,悵然若失。

    吸油煙機的風聲明明近在耳畔,可不知道為什麽,廚房的油煙似乎還是很多,她的眼睛被嗆得生疼。

    **

    下午,易臻提早回到學校,獨自一人,在辦公室裏靜坐了一會。

    他拿出手機,翻了下通訊簿,撥出去一個電話。

    那頭過了會才接起。

    “喂。”他盯著一旁自己的馬克杯。

    對麵打了個哈欠:“你怎麽午睡時間打電話給我?”

    易臻道:“夏琋回來了。”

    “她回來了?!”對方結結實實被驚了一下:“她連我都沒告訴。”

    “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男人接她回來的。”

    “江舟?”

    “你知道?”

    “我肯定知道啊,旅遊那幾天,夏琋和我提起過。”

    “嗬,她還跟你提起過。”

    “但她說得不多啊,就說過一次,說是她媽硬塞給她的相親對象,我以為她壓根不當回事的。”

    “她把鑰匙給了那個人,還讓他進了她家門。”

    “你怎麽知道?”

    “我今天剛好和他們碰上。”

    “……後來呢?”

    “不太好,不歡而散。”

    “能想象,可夏琋不會喜歡江舟那種啊,江舟太普通了,不是她的菜,她喜歡不走尋常路的。”

    “她在大理那幾天,提到我了嗎。”

    “當然提到了啊,一給我打電話就說你……雖然都是罵你的。”

    “你幫著她罵了?”

    “對啊——不是你讓我順著她說,幫著她罵的啊。”

    易臻不想說話:“……”

    感覺到男人突如其來的沉默,那頭開始為自己狡辯:“再說了,她都傷心鬱悶成那樣了,我總不能還在那幫你說話吧,太突兀了,一看我就是你臨時安插過去的眼線。這件事本來就是你不對,你不這麽認為嗎?我真的弄不懂啊,你天天下班回家看門口監控,就不能去撞翻她家大門然後抱住她說我愛你快回到我身邊嗎?”

    易臻輕嗬一口氣:“你和夏琋差不多大,你當然不懂。”

    “因為那樣就不是你的風格?易臻,我覺得你有點倚老賣老,瞧不起人,你好像很看不起我們這些小女人的喜好和作風,那你幹嘛要找個小女人談戀愛?你和陸清漪挺合適的,別去禍害我家夏琋了,你知道她失戀那幾天在家什麽樣嗎。你呢,你照常上班,像沒事的人一樣,該吃吃,該睡睡,你的生活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她的話讓易臻不由自主皺眉:“這麽說吧……”

    男人思忖兩秒,回道:“我打個比方,今年一月份,朝鮮進行過一次氫彈試驗,但地表環境並沒有明顯變化。”

    俞悅快笑裂了:“……so?想證明什麽?你和陸清漪真是神他媽天生一對,你們趕緊複合吧。你知道上次她去見夏琋,還舉了個國外公主的例子,譏諷夏琋沒文化,隻會尋歡作樂嗎?你跟我扯什麽軍事新聞,我們是學渣,聽不懂。”

    “好了,別笑了,”易臻的額角開始有點突突地疼:“我現在有些煩。”

    “你煩什麽啊,你是仙人啊,你不是一向很從容不迫嗎?”

    “夏琋好像,真的跟我分手了。”

    **

    江舟吃完午飯就回大工行上班了。

    走之前,他還主動把碗刷好,夏琋怎麽客套都無法阻攔。

    江舟走後,夏琋把行李箱裏的髒衣物收拾了一番,扔進了洗衣機。

    其他的東西就攤那,沒再管。

    她伸了個懶腰,回到床上,毫無形象地蹺二郎腿,靠在抱枕上,玩起了手機。

    終於不用挺胸收腹提臀微笑矜持端莊地裝逼了。

    她以前看過一句話,女人剛失戀那幾天,大多數的痛苦並非源於男人,而是自己。

    哪有那麽多情深不壽,不過是對突然中斷的感情無法釋懷,對悲劇的收尾充滿不甘心,以及一時間內難以適應那個不再為對方投入糾結、情緒鮮活的自己罷了。

    大多數自以為是的癡心和傷懷,還不就是因為青黃不接。

    現在,江舟出現的時機正正好。

    就像她老娘蔣佩儀說的,她也26了,老大不小,收一收心,找個平凡樸素點的老實頭相處一下試試,也完全可以啊。

    夏琋不斷勸慰和說服自己,不要再去糾結易臻的事情,而是要多多思考自己的將來。

    女人麽,事業才是第一位,有錢才有底氣,隨便什麽男人都吃得下,也擋得了,分開更不必怕不用慌。

    夏琋晃了晃腳尖,點開自己的財神爺駐紮地,新浪微博。

    評論一向很多,她也懶得翻,就去瞧了瞧私信,打算挑幾個有眼緣的回複一下。

    從上往下刮,很快,一個叫mia_muamua的小米分絲吸引了她的視線。

    她的頭像是她最最喜歡的lol英雄金克絲,而她在滿滿當當未點開的對話框裏,為她展示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非常驚心動魄的:

    「>.<夏姐姐,不知道你會不會看私信,我是易臻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