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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鈺假死,靜王府裏先搭了靈棚擺了棺木,等“屍身”運回來再發喪。

    含珠肚子快四個月了,已經過了最容易出事的那陣,但她先後經曆了丈夫遠征公婆喪命等勞心事,楚傾擔心女兒再經不起折騰,特意交代了司嬤嬤,讓女兒在棺木前哭一會兒就裝暈回去休息,除了周家人,其他人一概不用見。

    含珠自己知道程鈺沒事,做不到真的傷心痛哭,她也不敢落淚,怕元哥兒跟著哭,所以方氏早早領著凝珠過了看她,含珠就裝作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靠在床上呆呆地不說話。元哥兒靠在娘親身邊,大眼睛困惑又緊張地觀察長輩們,不懂為何她們都不笑了。

    方氏還好,好姐夫死了,凝珠哭得眼睛都腫了,想安慰姐姐,一開口就喉頭就發哽。

    “走吧,咱們去前麵看看。”方氏怕幹女兒哭出來嚇到元哥兒,忍著心裏的疼同凝珠道。

    凝珠忍不住什麽都不說,側坐在姐姐身旁靠在她肩上,背對外甥那邊哽咽著道:“姐姐我先過去,一會兒再來看你……姐姐,我知道你心裏疼,可你想想元哥兒想想肚子裏的外甥女,你別憋壞自己行嗎,我怕你出事……”

    含珠被妹妹說得眼睛發酸,抱住妹妹低聲哄道:“姐姐知道,阿凝放心,姐姐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姐姐終於開了口,凝珠心裏勉強好受了些,悄悄擦了淚,想再抱抱外甥。

    元哥兒不給,側趴在娘親身上,看娘親紅紅的眼圈,“娘不哭……”

    凝珠再也看不下去,飛快出了屋,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似的,方氏心情沉重地跟了出去。

    含珠目送親人出門,歎口氣,柔聲哄身邊的兒子。

    她們娘倆弱的弱小的小,靜王府裏沒有旁的人,方氏這個舅母就幫忙操持喪事。周寅周文庭父子倆接待男客,方氏領著凝珠招待女眷。

    凝珠低著腦袋默默垂淚,誰也跟她也沒有關係,直到她聽見丫鬟報出顧老太太的名頭。

    凝珠震驚地抬起頭。

    “低下去,她認不出你的。”方氏鎮定地低聲提醒。姐妹倆進京時含珠十三,凝珠八歲,如今六年過去,顧老太太或許能認出含珠,絕不可能容貌氣度都大有變化的凝珠,更別說凝珠一雙杏眼哭成了核桃,她身為半個母親都瞧著眼生,沒法違心說不醜。

    但顧老太太今日過來是受了孫子的囑咐的,自然也知道了真相。

    曾經她棄之如敝履的江家姐妹都飛上了枝頭,一個王妃跑不了了,一個是伯府貴女,孫子還因為她們姐妹別定王程鈺壓製,顧老太太胸口堵得難受,若不是程鈺死了讓她痛快了點,恐怕昨晚就氣過去了。

    幸好兒子已經想到了翻身的計劃,還讓她過來先給江家姐妹添些堵。

    同方氏說了幾句惋惜節哀的話,顧老太太目光落在了凝珠身上,走過去同樣安慰了一番。凝珠低頭不語,顧老太太卻趁挨得近時飛快將一個小竹筒塞到了她手裏,凝珠吃驚,沒等她抬頭,顧老太太輕不可聞地威脅道:“給你姐姐,別讓旁人知道。”

    退開時,威脅地看了她一眼。雖然她不知孫子寫了什麽,既然孫子交代了,她就會做。

    凝珠心裏一緊,方氏疑惑地看過來時,她本能地將竹筒藏到袖袋裏,沒有說出來。

    凝珠怕裏麵有什麽連義母也不方便知道的秘密,同時也怕竹筒裏的東西會驚到姐姐,因此尋個借口離開了靈棚。她在王府有個自己的小院子,凝珠直接回了那裏,打發丫鬟們在外頭守著,她自己進了屋。

    竹筒裏是封信,沒有信封,就一張卷起來的紙。

    凝珠憂心忡忡地打開,看到一半,氣得將信揉成了一團。

    顧衡怎麽如此厚顏無恥?他靠孟仙仙才有了今日,聽說孟仙仙身體越來越不好,最近都臥病在床,顧衡不好好照顧妻子,竟然在姐夫戰死的當頭寫信向姐姐訴請?還說什麽如果姐姐不是王妃,如果他沒有成家,他願意與姐姐破鏡重圓……

    凝珠從來沒有如此生氣過,憤然起身,走到燭台前將信燒了。

    這信絕不能給姐姐看,凝珠怕髒了姐姐的眼睛,也怕氣壞了姐姐的身子!

    但她咽不下這口氣,顧衡是不是以為姐夫死了,就沒有人替她們撐腰了?

    看著信在火苗裏燒成灰,凝珠想動了除了姐姐外最親的義母,可是不行,義母是女眷,沒法做什麽,義父大哥都不知情,也不能跟他們說。陳朔知情,他是姐夫留下來護衛長風堂的,功夫好手下還管著長風堂一眾侍衛……

    凝珠再不猶豫,領著丫鬟去了姐夫的院子,她想去找陳朔的,卻在路上意外撞見了齊智。

    齊智剛送世子去了後院,確定世子短時間內不會出來,他才暫時離開,過來尋她,隻是真見了麵,齊智實在沒料到會看到這樣的她,一身素裙蹙眉沉臉快步趕路,明顯是生氣了,而原本嬌美的臉因為那雙變了樣子的眼睛,發怒起來竟然很有氣勢。

    齊智不由愣住。

    凝珠看到他時就停了腳步,畢竟也是熟人了,想打聲招呼,對上齊智震驚的目光,凝珠不知怎麽就想到了自己發腫的眼睛。凝珠知道現在的自己很難看,隻是姐夫死了,她沒心思在乎容貌,也沒有人會不識趣地盯著她眼睛,這會兒齊智無禮,凝珠氣上加氣,別過臉準備直接離開。

    “凝姑娘要去哪裏?”去後院不是這條路,齊智忍不住問道,說話時再看她又紅又腫的眼睛,隻剩下心疼。或許是因為這有可能是最後一麵,少年沒有再掩飾心中所想。

    凝珠回頭時挺生氣的,未料一轉身,就對上了那樣一雙明亮的眼睛,像是冬日冰凍的湖終於融化,浮動著震撼人心的粼粼波光,他整個人好像也變了樣子,不再是那個隻知道低頭守禮的侯府侍衛,而是……

    凝珠說不出那種感覺,隻覺得眼前的齊智,應該才是真正的他。

    那樣的眼神,是關心她吧?

    凝珠忽然就不氣了,但顧家是她們姐妹的秘密,凝珠不想讓齊智知道,搖頭反問:“你有事嗎?”

    五月的陽光明亮到刺目,齊智看著心上人微微眯著眼睛問他的單純樣子,猶豫片刻,點了點頭,“有兩句話想單獨問你,你,著急走嗎?”

    京城到福建千裏遙遙,他想立功就必須快點出發,真沒有時間了。

    跟隨凝珠的丫鬟皺眉,警惕地看了齊智一眼,“是你要問,還是世子要問?”他什麽身份,竟然想單獨與姑娘相處?

    她的話裏警告意味十足,齊智無動於衷,隻望著幾步外的凝珠,執著認真。

    凝珠卻不滿丫鬟這樣對齊智。在她眼裏,小時候常常見麵的齊智是夥伴不是侍衛,或許在侯府王府伯府裏麵,齊智身份不高,可凝珠從沒真正把自己當成京城貴女看,她隻是江南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是隻有姐姐相依為命的孤女,跟同樣孤兒身份的齊智沒有太大區別。

    “你去那邊等我。”凝珠平靜地吩咐丫鬟去前麵等,順勢觀察是否有人過來。

    那丫鬟明白姑娘不高興了,識趣地去做事。

    凝珠看看齊智,轉身去了一顆茂盛的花樹下。

    齊智緊張地手心冒汗,落後兩步跟著她。

    “你要問我什麽?”凝珠好奇地問,熟悉他悶葫蘆的性子,怕他此時也悶,凝珠又提醒道:“你快點,我那邊還有事。”

    “我喜歡你。”

    齊智深吸一口氣,低頭看她,在心上人震驚的目光裏一鼓作氣說了出來,“我喜歡你,兩年前就開始喜歡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一直都忍著,可是看你與伍誠相親,我不想忍了。如果你,你願意,我這就去向侯爺請辭,去福建掙軍功,有了功名再正式提親,你不願意,我馬上回遼東大營,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你,惹你不喜。”

    少年聲音低沉,說的很快,一字一句又是那麽清晰。

    凝珠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的俊朗少年,隨著他的話回想這兩年相處,然除了為數不多的幾次偷看,她真想不起來齊智對她做過類似喜歡的舉動,對了,有一次阿洵抱怨齊智留給她的糖炒栗子比給他的大……

    那就是齊智的喜歡?

    凝珠莫名想笑,身體一動,眼睛被樹葉縫隙裏漏下的光刺了一下,凝珠連忙閉上眼睛,睜開的那一瞬,記起了自己此時的模樣。

    凝珠怔了怔,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眼睛。

    “眼睛不舒服?”齊智說完話就一直盯著她了,都不敢眨眼睛,怕錯過她任何情緒變化,見她抬頭揉眼睛,擔心地問。

    急切緊張的幾個字,凝珠心裏某個地方突然軟了。

    她這麽醜,他居然還能那樣認真地說喜歡她。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瞥見身上素白的衣裙,想到剛剛在福建殞命的姐夫,凝珠突然就哭了,背過身道:“不許你去福建……”

    齊智腦海裏那根因為期待緊繃的弦一下子就斷了,不許他去,就是不願接受他吧?

    可她為何哭了?

    齊智這些人說過話的姑娘隻有家裏大姑娘跟她,他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不懂她為何哭,卻認定是自己惹了她,退後兩步苦澀道:“是我癡心妄想了,凝姑娘別哭了,我不去福建了,我去遼東……”

    “你去遼東做什麽?”凝珠猛地轉過身,難道那裏也有戰事

    斷了念想,齊智規矩地垂著眼簾,“我知道你心善,不想我丟了侍衛的差事,但我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本就不配繼續伺候世子了。”

    凝珠終於懂了,抿抿唇,冷聲道:“那你去吧,你走了我就嫁給別人!”

    言罷頭也不回地跑了,姐夫剛走,她現在沒心思與他多糾纏,這樣說了,他應該能懂吧?

    人往前跑,耳朵留意後麵的動靜,什麽都沒聽到,凝珠咬咬唇,怕他真的太傻,拐彎前回頭看。齊智一開始確實沒有領悟她的意思,有點奢望,又怕是自作多情,直到她慢了腳步回首,那一雙核桃眼看他,齊智才終於定了心,不受控製地望著她笑。

    凝珠鬆了口氣,再不留戀,去尋陳朔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