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展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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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露, 你留在這邊伺候大少爺。”俞菱心淡淡吩咐了一句,便帶著白果先往右亭的方向過去了。

    望川亭的左中右三庭都不相同,左亭寬闊明亮,兩側臨水,最適合賞景。

    中亭與左亭距離較近, 占地頗大, 說是一座亭, 主要是隻有一座鏤空影壁,另外便都是立柱支撐, 但中間的地方至少可容十數人作詩作畫甚至飲宴吃茶。

    而右亭距離中庭稍稍有些遠, 雖然眼望得見,但說話就應當傳不過去了。更不要說數丈之外的左亭, 這左右兩亭基本上隻能看見對麵是否有人而已。

    俞菱心當先進去, 白果扶著她坐下, 便立刻乖巧地退出到亭外侍立。而跟隨著荀澈的親隨陳喬, 已經從馬車上取來了備好的茶爐茶具等物,交給了白果。

    所以當荀澈也跟了過來, 同樣到亭中落座之時, 兩盞清茶已經預備妥當,送到了二人麵前。

    俞菱心沒抬眼, 也知道準備得這樣細致周全,荀澈必然是對於今日種種都是料定的。

    但她此時心裏卻還是酸酸沉沉難受的很, 無心去多想荀澈如何, 隨手接了茶盞, 便又垂目不語。

    荀澈也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喝茶,隻是隔著那清茶的嫋嫋熱氣,靜靜望著她,耐心地等著。

    隔了好一會兒,俞菱心甚至已經能感覺到手中的茶有些溫了,才緩緩開口道:“其實,我知道,在我娘的事情上,我已經盡了一切的孝義人事。不能從的,我沒有退讓,但能做的,我也做了。說起來,我或許不算太對不起她罷。隻是,看著她如今這樣憔悴落魄的模樣,我心裏還是……”

    頓了頓,她又稍微調節了一下心緒與呼吸,才繼續道:“其實我母親一生真的是不太如意。齊太夫人雖然疼了她幾年,但太夫人一輩子都過於順遂,並不知道應當怎樣才算教養好一個姑娘。後來她一步步的不容易,小半是際遇,大半也是因著自己不會料理,竟是將路越走越窄了。”

    荀澈頷首應了一聲,望著她的眼光越發心疼。

    齊氏再有萬般的不是,也是俞菱心的生身之母。她最傷感的地方,應該並不是那些算計與衝突到底如何化解,而是為什麽旁人的母子便是親親相愛,她的母親卻是這樣無情無義。

    論計謀陷阱,其實就算沒有他出手,她應該也是都能解決的。然而論母女之情,她幾乎可以說是從未得到過,這一點的缺憾卻無計可解,而且因著這一點的缺少,俞菱心對齊氏就更容易產生些隱約的希冀與牽掛。

    她就是這樣容易心軟,他知道的。

    荀澈甚至曾經也有些擔心,這樣的心軟,會不會在今生讓她繼續吃虧。但如今所見到的俞菱心,雖然和善溫柔依舊,卻已經因著前世今生的波折,增添了十分的堅定與勇氣,並不會在要緊的原則上退讓分毫,這一點也讓他在驚喜之餘,添了三分安心。

    又沉了沉,見俞菱心似乎無意再多傾訴,荀澈才溫言道:“此事任誰都會萬分為難,你如今已經做的很好了,確實不必多想。這次寇顯的外放這樣波折,到了現在重新定下江州,寇家人必然以為是昌德伯府出力,想來會有幾分感恩之情罷。”

    俞菱心點點頭:“希望如此罷。”

    荀澈瞧著她依舊神色沉鬱,便越發將語氣放得溫和而輕鬆:“退一步說,就算是寇家人不知恩,再過個一兩年,京裏的事情總能有消息傳過去,寇家人就要知道忌憚。”

    俞菱心不由望向他,居然立刻明白了荀澈的意思。

    他是說,一兩年後若是她仍舊嫁到了文安侯府做世子夫人,齊氏作為她的親娘,就有了個十分厲害的姑爺。到時候即便齊氏本人不在京城,隻要文安侯世子這幾個字在,寇家就不可能完全不在意,還是要對齊氏多幾分敬重。

    放在平時,她早就啐過去。

    然而此刻俞菱心滿心的複雜與沉鬱尚未散盡,就有些不想回應荀澈這樣半是調笑的渾話,隻是不置可否地再度垂了眼簾,轉而問道:“對了,若是前日我並沒有選定,你會讓寇家人外放去泉州麽。”

    荀澈立刻搖頭:“不會。寇顯若去泉州,家眷很有可能不會隨行。不管是拿借口拖延個一年半載,還是索性就橫心決然不去,留在京中都會給你更多麻煩。相比之下,那還不如送回江州,隻要壓著外任,不讓寇家人重新回京,那倒省事許多。”

    俞菱心唇角淺淺一勾,然而笑意裏也分不清是酸還是苦,其實她也是考慮過這一點的。不過既然說到此處,還是又問道:“既然你覺得江州更好,為何還要給我兩個選擇?我若當真選了泉州呢?”

    “那就讓他去。”荀澈答得十分果斷,“隻不過要再尋個法子,逼著寇家舉家同遷,多費些工夫就是,但一定要將寇家上下一齊打包全送出京城,徹底斷個利落。不過,我知道你不會的。”

    俞菱心知道他最是擅長算計人心的,這個方麵她實在不必在荀澈跟前掙紮作偽,隻輕輕點頭,又道:“其實你今日不用來的。我心裏有數,不會再讓寇家任何人算計了。”

    荀澈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我知道,我也不會再讓他們有機會折騰的。”言罷,叫了白果過來換了熱茶,又吩咐道:“去跟杉少爺說,墨色重了就落了下品,若是手不穩就重畫一張也使得,照著我剛才的稿子打就成。”

    白果忙領命去了,俞菱心不由撇撇嘴,如今荀澈在俞正杉身上使的這點小手段也算殺雞用牛刀了。

    果然,片刻之後白果回來複命,說俞正杉懊惱地將第一張畫稿卷了起來,要重打稿子重畫,請世子爺陪著大姑娘再坐坐。

    荀澈笑道:“那我就勉為其難罷。”

    白果低頭再度退了出去,俞菱心這時候卻琢磨出了荀澈剛才那一瞬冷笑之中隱約含著的寒意:“你剛才那話的意思,是還有別的布置?”

    荀澈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左手支在石桌麵上托腮,右手端了茶盞抿了一口,言語越發漫不經心:“我讓錦城收緊了五十裏之內的水陸官道,倘若今日我真的不得空前來,寇家又動了那自尋死路的心思,他們的車船人馬,決然過不了渭亭。”

    俞菱心的感受越發清晰,荀澈越是這樣看似輕鬆的說話,裏頭的寒意甚至殺機就越重,忙搖搖頭:“也不至於的,寇大人好歹是兩榜進士,先前我娘拿著女眷走動的由頭折騰,他可以當做不知道。如今若真在眼前鬧起來,他不敢不管的。”

    荀澈淡淡哼了一聲:“我不管他是什麽功名什麽想頭,隻要他們敢做,我必然叫寇顯一月之內白身滾出京城,寇家的子弟,這輩子也休想入仕。”

    帶著這樣殺伐之氣的荀澈,俞菱心重生以來還沒見過,但上輩子卻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隻是那時候她偶爾聽見荀澈言語之中的狠厲冷酷,大多是因為朝廷上的爭鬥。而此刻卻是為了她。

    俞菱心一時心裏五味雜陳,心緒翻湧,好像重重的酸楚疲憊之間猛地攪進一勺濃濃的蜜,初時不覺得甜,稍稍深想一想,便有些受不住。

    她忍了忍,將好像要衝上眼底的那點溫熱強壓下去,又問荀澈:“既然安排這樣周全,你也不非要過來的。主要是整個京城都聽說了你要在家裏養病,宮裏都過了明路的。如今卻又隨著我出城,若叫什麽人瞧見了認出了,會不會影響你的正事?”

    荀澈唇角一勾,將茶盞放下,身子微微前傾,望向俞菱心的目光裏更是猛然增添了十分的柔情深意,聲音裏也添了許多的低沉:“你真不知道我今日為什麽親自過來?”

    不待俞菱心回答,就再續道:“我自然是盼著,萬一,萬一寇家有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出手強行拉你上船,然後推搡掙紮之間有個失足落水的機會,那我就可以立刻縱身相救,隻要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將你從水裏抱上來,那咱們的婚事即刻就能定了。”

    俞菱心前半段還當真聽著他說,到後來聽荀澈語氣越發刻意誇張,終於忍不住失笑,啐道:“胡說八道,哪能這樣。”

    整整一日了,此刻終於見著她臉上綻開第一個真切笑容,荀澈心頭那一直懸著的一口氣也隨著鬆了下來,深深覺得烽火戲諸侯的典故裏頭法子雖然是蠢了些,但周幽王的心情他如今倒是明白了個十足十。

    什麽青山碧樹水光天色,什麽京畿都城繁華盛景,於他而言,都不及眼前之人的展顏一笑。(www.101noveL.com)